南怀瑾讲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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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南怀瑾谈儒学:爱人,知礼,守信,儒之道

谈到中国的儒家文化,南怀瑾先生曾经谦虚地说:“平常有人问我儒家就是中国文化的中坚代表吗?我经常瞠目不知所对。因为我性喜涉猎博览,不能由博而约,专攻一技一艺之学,至今一无所长,一无所成,所以不算是中国读书人中的知识分子。只是因缘时会,在偶然的需要时讲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孔、孟学说,因此便被人误认我通儒学……如果要深入地问我,我就无言以对了。”因为“中国五千年来的文化,因时代累积久远,自然会形成它的庞杂而高深,这也如庄子所说的大椿之树,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它所成长的年代久远,自然是枝条妙密,干叶缤纷,又加上那些攀附丛生在树干外表的藤萝茂草,岂能随便即加定论。”南怀瑾先生进一步解释周公、孔子著书立说的目的:“自周公制定礼乐,再经六百年后由孔子删诗书、订礼乐,形成孔、孟的儒学……是汇集先民对於人道文化的精华,传之后世,希望以此文教,普及人人,上至帝王、下及百姓,如何都能做好一个人之谓人,万一出而为政,为社会人群来做大事,必须知道博古通今,怎样才能做好一个圣君贤相。”先生还强调历代儒生钻研儒家经典,继承周、孔之教的精神,使儒家之学成为贯穿中国文化的经络,谈中国文化永远不能脱离儒学的范畴——“等於人体血肉之躯的生命,如果没有经络的作用,就会断绝生命活力而无生机了。”

壹 儒学的价值体现在哪里?

南怀瑾先生说:“平常有人问我儒家就是中国文化的中坚代表吗?我经常瞠目不知所对。因为我性喜涉猎博览,不能由博而约,专攻一技一艺之学,至今一无所长,一无所成,所以不算是中国读书人中的知识分子。只是因缘时会,在偶然的需要时讲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等孔、孟学说,因此便被人误认我通儒学。等于我生平喜欢说禅讲佛,别人就误认为我也通达佛学。事实上,我既不通儒,更不知佛,当然也不明道,只如韩非子所说的南郭处士,滥竽充数。所以看过我的书,只可以认为是‘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聊供参考而已。如果要再深入地问我,那我就无言以对了。”

儒学,对我们来讲并不陌生,尤其是随着孔子学院在世界各地的建立,使得一股新儒学热潮在全世界掀起。当今中国对儒学的重视,引起了海内外学者的关注,而在有人问到儒学是否就是中国文化的中坚代表的时候,南怀瑾先生却并没有如此回答。

儒家学说,亦称儒学,儒学之起源,史无定论。一般认为,儒学起源于东周春秋时期,是诸子百家当中较为突出的一家,但还不能成为正统。到了汉朝汉武帝时期,儒学则成为了中国社会的正统思想,由这之后一直占据思想主流的地位。儒学发展到今天,也有两千多年的历史了。

对于儒家的含义和起源最好的诠解,应当为西汉刘歆在其《七略》中所说的:“儒家者流,盖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者也。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祖述尧舜,宪章文武,宗师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为高。”(《汉书·艺文志·诸子略》)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儒家这个流派,大概是出自于古代的司徒之官。他们帮助国君,以此来顺应自然,宣明教化。潜游于六经的文章当中,特别注意在仁义之间的事务上,远尊奉尧舜的道统,近则守周文王、武王的礼法,孔子被尊为他们的师表,以此来加重他们的言论,在各派道术当中是最为崇高的。”

儒学被尊为正统思想,和一个人有莫大的关系,这个人就是西汉时期的董仲舒。

董仲舒生活在一个安定繁荣的时代。他出生于河北的一个地主家庭,从小学习十分刻苦专心。他家中有大量藏书,他唯潜心发愤钻研儒家学说。据说他书房的外面有一个非常漂亮的园圃,三年中,他在屋内读书,竟然连自己家的园圃都没有去过一次,史称“三年不窥园”。虽然他经常骑马,却分不清雌雄,可以说他为经传所吸引,到了一种如痴如醉的地步。

董仲舒在三十岁左右时,已成为当地有名的学者,不仅对《春秋》很有研究,而且深入地掌握了儒学思想的精髓。但他此时却只是教书收徒,人们称他为“汉代孔子”。他招收了很多学生,以此宣传儒家经典,传播他的思想。

公元前134年,汉武帝下诏,让各地贤良文学之士上书对策。金殿对策的方法是:皇帝下制书,让对策的文士们作答,再交由皇帝阅览。当汉武帝看到董仲舒的文章时,被他的光彩议论深深吸引。于是汉武帝接连三次召董仲舒上殿策问,而这三次策问的内容基本上都是关于天人关系的问题,所以后人称之为“天人三策”。

董仲舒根据《公羊春秋》,吸收法家、道家、阴阳家思想,将周代以来的阴阳、五行学说和宗教天道观结合起来,建立了一个新的思想体系,进一步提出了思想统治的问题。他要求废除不合六艺和孔子之道的学说,以儒学作为经典,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汉武帝采纳了董仲舒的建议,将儒学立为治国之经典学说。而这一政策中规定,只允许那些通晓儒家学说的人做官,以此加强专制主义的中央集权制度。汉武帝配合这一政策,在太学设立五经博士,用儒家经典来教育贵族子弟,以儒学作为选拔官吏的标准。从此,儒家成了中国封建社会的正统思想。

董仲舒的“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一思想,使人们的生活方式有了一个清晰的标准,也成为了整个宗法制国家的基础。但由此而来的文化专制,压抑了学术的自由发展,使得后来人们的思想保守,因循守旧,从而导致国家的封闭落后。

南怀瑾先生说:“中国五千年来的文化,因时代累积久远,自然会形成它的庞杂而高深,这也如庄子所说的大椿之树,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它所成长的年代久远,自然是枝条妙密,干叶缤纷,又加上那些攀附丛生在树干外表的藤萝茂草,纵使是专家学者也难一一剖析精详,岂能随便即加定论。明白这个比喻,便可知道随便要讲中国文化,实在不可能以一概万,更不可以偏概全。勉强地说,中国人几千年来的文化本质,影响民间社会的是杂家、阴阳家和道家之学,并非纯粹是儒家或孔孟之教。既如历代用于政治学术思想的,实质上,也是掺杂法家、道家、兵、农、儒、墨等诸家之学,也并非完全是儒家学说。”

南怀瑾先生认为,中国的文化,并非只是以儒家或儒学来概括的,即使是董仲舒所独尊的儒学,也是掺杂了各个宗派的思想,而儒学在其中,只是较为重要的代表。

南怀瑾先生继续说道:“讲到文化,应该要知道我们自己的历史,只要精细一读我们先民的历史,先不说三皇五帝等的堂皇尊号,只要从众所周知我们的共祖轩辕黄帝开始,那个时代首先所建立的文明,是由上古原始自然科学的天文、星象、历数以及人群生活技术的农业、畜牧、兵器等的开发;然后根据自然规律的星象而建立起管理事务的政体官制。这些一切的上古传统学术,就被汉代的历史学者们,把它归纳到道家、阴阳家、杂家的范围里,因此形成秦、汉以后的中国文化。好像只有读书的儒生们所代表的儒学,才是中国文化的核心,那完全是误解的结果。”

由南怀瑾先生的话语可以看出,南怀瑾先生对于儒学的意义和价值,还是很有他独到的见解的。他并没有认为儒学对于中国文化和社会的影响是最崇高的,而是去客观地还原儒学其本身的价值和意义。

贰 以礼相待,学善用礼

有子曰:“礼之用,和为贵,先王之道,斯为美,小大由之;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论语·学而》)

有子说:“礼的应用,以恰到好处为可贵。古代圣贤流传下来的道理,君王治国的办法最可贵的地方就在这里。无论大事小事,都要做得恰当,但有时也会行不通。如果只为和谐而和谐,不用一定的礼制来节制,也是不可行的。”出自论语中的这段话,将儒学中有关“礼”的作用,提及出来。

中国素来号称“礼仪之邦”,古人也格外注重礼仪,上至君王大臣,下至黎民百姓,无不尊礼而行。而南怀瑾先生在谈到“礼”的时候却说:“讲到礼,感慨良深!我们知道,中国人都自称‘礼仪之邦’,现在很成问题。几十年前,遇到人,打恭,后来慢慢改成鞠躬,后来再加上一点军事化的,将手举起掌近于眉,十五度的半鞠躬,以后改成两方面握手,又变成现在的点一个头,后来又变成翘一个下巴。现在我们中国人,见面施礼的动作,不知道是哪一套了。”

南怀瑾先生在谈及儒家文化提倡的礼仪制度时,可以说感慨万千,对于当今社会存在的礼仪现象,他表示十分担忧,认为中国已不再像是一个“礼仪之邦”了,更多充斥在社会上的,是伤风败俗、蛮不讲理的行为。

南怀瑾先生说:“再讲到有子的话‘礼之用,和为贵’。这等于礼的哲学。礼是干什么的?是中和作用,说大一点就是和平。这也就是礼的思想。人与人之间会有偏差的,事与事之间彼此有矛盾,而中和这个矛盾,调整这个偏差,就靠礼。那么法律也就是礼的作用,在法律的原则之下,理国乃至办事的细则,就是礼的作用。假如没有礼,社会就没有秩序,这怎么行?所以人与人之间要礼,事与事之间要礼,而礼的作用,‘和为贵’,就是调整均衡。”

南怀瑾先生解释,“礼的作用”是在于中和,也就是和平,人与人的相处,社会的秩序与国家的治安,都需要强调“礼”的重要性——以“和为贵”。

郭子仪是唐玄宗时期的大将军,他用兵如神,杀敌无数,在平定“安史之乱”和抵御外族入侵中,为唐朝的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郭子仪没有成名时,曾在朔方节度使麾下当牙将。当时,和他一起当牙将的还有一个人,名字叫李光弼。郭子仪与李光弼性格不合,常常会因为一些小事动刀动枪。甚至到后来,两个人互不说话,将对方视为敌人。安史之乱后,唐玄宗逃到四川,太子即位,即唐肃宗。唐肃宗封郭子仪为国家大将。郭子仪却向唐肃宗举荐李光弼,还把自己的兵力分给李光弼,交由他来指挥。这个决定,把李光弼也搞糊涂了。李光弼由此也屡立战功,甚至成为和郭子仪齐名的护国功臣。

在平定“安史之乱”后郭子仪却遭到了皇帝最宠信的奸臣鱼朝恩的嫉恨。他趁郭子仪出兵平乱时,派人掘了郭子仪父亲的坟墓,让郭家的祖先暴尸荒野。其实,人人都很清楚这件事是鱼朝恩干的,众人也都以为这件事会在朝廷内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但郭子仪却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面前,跪在祖坟前伏地大哭。他说:“我作为主帅,平生杀敌如麻,一定是因为罪孽太多,才会遭到这样的报应的。”于是,这件事竟然就这样平静的过去了。

有一次,鱼朝恩邀请郭子仪赏游章敬寺,郭子仪答应了。有人劝告他不要去,而他的手下则请求带上兵器予以保护。但郭子仪只带了十几个仆人和他同去赴约。鱼朝恩看见后很是惊讶地问:“你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郭子仪针对二人关系的流言对鱼朝恩说:“我才不会相信那些话。”

鱼朝恩听到后很是感动地说:“如果你不是长者,怎会可能对我没有怀疑呢?”从此,鱼朝恩与郭子仪,化敌为友。

郭子仪与鱼朝恩的故事,正是“和为贵”的典范。郭子仪的以礼待人,不仅使自己与人和好,更是平定了朝廷内的一场腥风血雨,将“礼”的作用,发挥得恰到好处。

南怀瑾说:“‘有所不行,知和而和,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这是讲相当矛盾的道理。我们经常看到‘矫枉过正’四个字,‘枉’是歪了,看见事物歪了,必须要矫正它;矫正得过分了,又歪了。换句话说,不是向这边歪,就是向那边歪。总之‘过正’就是歪。礼也是这样,要中和,过分地调节也不好。一个青年一点不懂礼貌固然不对,但他一天到晚都讲礼貌,太多礼了,人家就要误会他拍马屁,所以‘知和而和’,对一件事,了解了它的中和之道,而去中和、去调整它。但过分地调整就错了,‘不以礼节之,亦不可行也’。所以礼仪的基本精神,是调节一件事物,中和一件事物,但是有一定的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又要重新把它调整。”

南怀瑾先生认为,一个人不能行“礼”太过分,要将“礼”行得恰如其分,否则就起不到中和的作用了。

孟子是战国时期的政治家、思想家和教育家,他一生所取得的成就,与他母亲的教导是分不开的。

一天,孟子的妻子独自一个人在屋里叉开腿蹲坐在地上。孟子进屋看见妻子的这副样子很生气地就出去了,并向母亲说:“这个妇人太没有礼貌了,一点都不讲礼仪,请准许我把她休了。”

孟母问:“怎么回事?”

孟子说:“她叉开腿蹲在地上,箕踞向人。”

孟母接着又问:“那你怎么知道的?”

孟子说:“这是我进屋后亲眼看见的。”

孟母说:“这不是妇人不讲礼仪,这是你不讲礼仪。难道你忘了《礼记》上是怎么说的了吗?进门前,必须要先高声问一下里面是谁;要上厅堂时,也要高声说话,让里面的人知道;当进到屋子里面的时候,眼睛必须向下看。《礼经》上这样说,就是为了不让人措手不及。你想想看,你到妻子闲居休息的地方去,你不出声、不低头就闯了进去,没有响声人家不知道,所以你才看到了她不雅的姿势,这是你不讲礼,怎么能责备你的妻子呢?”

孟子听了母亲的教导后,认识到是自己错了,再也不敢讲休妻的事了。

孟子的故事,就如南怀瑾先生所说的“矫枉过正”,过分地去调整“礼”,已经失去了“礼”本身的作用。

南怀瑾先生对“礼”的认识,可以帮助我们去明白“礼”的功用。让我们明白要以礼待人,学善用礼。

叁 孔儒之孝的真正含义是什么?

子游问孝。子曰:“今之孝者,是谓能养。至于犬马,皆能有养。不敬,何以别乎?”

子游问怎么做才是尽孝。孔子说:“如今人们认为的孝,只是说能养活父母便够了。然而,就连狗马等牲畜,我们也都能养活。假如不是存心孝敬父母的话,供养父母与饲养犬马有什么区别呢?”

南怀瑾先生说:“现在的人不懂孝,以为只要能够养活爸爸妈妈,有饭给他们吃,像现在一样,每个月寄五十或一百元美金给父母享受享受,就是孝了。还有许多年轻人连五十元也不寄来的。光是养而没有爱的心情,就不是真孝。孝不是形式,不等于养狗养马一样。”

南怀瑾先生道出了当今社会所存在的实际问题。“孝”,只有形式,却并非出于真心。有多少人,常年在外不回家看望父母,只是寄一大堆钞票回家,以为那便是孝心;有的人,给父母买了一间大大的房子,自己却从来没跟父母住过一天。其实,这不是尽孝,而只是奉养。

孔子的弟子子路,出生在春秋时期鲁国的一个叫“卞”的地方。子路小时候,他们家里很穷,吃不饱,穿不暖,时常拿野菜来充饥。子路尊老爱幼,常常被村里的人称赞,人们都知道子路是个孝敬父母的孩子。有一次,子路的父母念叨着想要吃一顿米饭,但家里这个时候却断炊了,这可怎么办呢?子路想起远方的舅舅家里比较富足,于是他就准备到那里借些米来。

子路一路翻山越岭,历经辛苦,终于从舅舅家借得一袋大米。他还没有好好歇歇脚,就又急忙向家里赶。他回到家后,将大米煮好,端给自己年迈的父母,而他自己却不舍得吃上一口。看到父母开心地吃着米饭,子路也就忘记了这一路上的辛苦。

楚王非常欣赏子路的品格和他的学问。子路在父母去世后,去楚国南游,楚王赐给子路百辆马车,和万石粮食。子路在吃着佳肴美味的时候,不由地感叹道:“如果能再回到之前的生活该多好啊,可以到百里之外背米回来赡养父母。可惜,如今再也没有机会了。”

孔子对子路大加赞扬:“你赡养父母,可谓是,生时尽力,死后又不停地思念啊!”

子路对其父母尽孝,不仅仅是尽了奉养的义务,还真正用心体谅自己的父母,愿意不辞劳苦,来完成父母的一点小心愿,可谓是用心至深,用爱之切,和那些只停留在形式上的“孝”,实在有着千差万别。

子夏问孝。子曰:“色难。有事弟子服其劳,有酒食,先生馔。曾是以为孝乎?”

子夏问什么是孝道。孔子说:“做子女的,在父母面前,始终做到和颜悦色是很不容易的。如果仅仅是有了事情,年轻人去帮着做;有了好吃的酒饭,让父母先吃,难道这样就是孝吗?”

南怀瑾先生说:“态度很重要。好像我们下班回家,感到累得要命,而爸爸躺在床上,吩咐倒杯茶给他喝。做儿女的茶是倒了,但端过去时,沉着脸,把茶杯在床前几上重重地一搁,用冷硬的语调说:‘喝吧!’在儿女这样的态度下,为父母的心里,比死都难过,这是绝不可以的。所以,孝道第一个要敬,这是属于内心的;第二个则是外形的色难,态度的。”

南怀瑾先生认为,一个人对父母,如果连一个正确的态度都没有,是不可能称之为“孝”的。孝敬父母,并不单单是顺从父母,还要心甘情愿,即或心里有不愿,也不能故意露出不高兴、生硬的样子。能够做到“色难”,是为“孝”的最高境界。

二十四孝里有一则广为人知的故事——涤亲溺器,里面提到的人物叫黄庭坚,他是宋代的一代文豪。黄庭坚秉性至孝,从小在侍奉父母一事上就极真诚,可以说对父母的关心做到了无微不至。黄庭坚的母亲有洁癖,受不了马桶的异味,所以他从小就每天亲自倾倒并清洗母亲使用过的马桶,数十年从未更改过。

后来,黄庭坚做了大官,在朝中也极为显贵,家里面有了很多仆役,但他并没有因此而忽略对母亲的照顾。虽然他大可不用亲自为母亲清洗马桶,但是他认为孝顺父母是为人子女该做的事,不可以假托他人之手,尽心侍亲和当不当官是没有什么不同的。所以,他始终如一地侍奉他的母亲。当母亲病危的时候,黄庭坚也是日夜守在母亲的床边,亲自尝试汤药。

可见,黄庭坚在孝敬父母方面真正做到了“色难”,即使每天为母亲清洗马桶,他也是心甘情愿,毫不含糊。试问,有多人肯为自己的父母这样做呢?有很多人,连父母的脚都不愿意洗,更何况是每天刷马桶,而且还是数十年如一日呢?

对于“孝”,南怀瑾先生还说:“同时做父母的,更要了解中国文化的‘孝道’思想,并非只是单方面的要求,它是相互的情爱。‘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是必然的因果律。孔子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每句下面那个重复字,都是假借作为动词来读。用现代观念来说,就是:倘使父母不成其为父母,或父母没有尽到做父母之‘爱’的责任,只是单方面要求子女来尽‘孝’,那也是不合理的。其余各句的观念,依此类推,同一道理,当然不必重复细说。”

南怀瑾先生认为,子女的尽“孝”,与父母对子女的“爱”是分不开的,父母要做爱子女的榜样,才能使自己的子女懂得“爱”的含义,如此才能将“孝”表现出来。如果父母一点都没有尽到对子女的责任,单方面去要求子女尽“孝”也是不合理的。

用南怀瑾先生的一句话来讲,“孝”是“爱”的延伸,也是“爱”的反映。父母尽到“爱”子女的责任,子女将这份“爱”延伸出去,表现出来,便是“孝”了。

肆 不自傲是做人的长远之道

子曰:“如有周公之才之美,使骄且吝,其馀不足观也已。”

孔子的这句话是说:一个人若有像周公那样美好的才能,只要他骄傲自大又吝啬小气,余下的那些才能,也就不值得一看了。

南怀瑾先生说:“我们中国人的修养力戒骄傲,一点不敢骄傲。而且,骄傲这两个字是分开用的:没有内容而自以为了不起是骄,有内容而看不起人为傲,后来连起来用以骄傲。而中国文化的修养,不管有多大学问、多大权威,一骄傲就失败。”

南怀瑾先生认为,中国人的修养,是不能够沾染上“骄傲”的,否则就会很容易失败。一个人的失败,不在于他的学问,不在于他的才能,也不在于他的权威,而是在于他是否骄傲。

子曰:“孟之反不伐,奔而殿,将入门,策其马曰:‘非敢后也,马不进也!’”

孔子说:“孟之反不夸耀自己,当军队正安全撤退时,他却在后面掩护他们,将进到城门时,他却故意鞭打着战马说:‘不是我敢于殿后,是我的马跑得不够快啊!’”

南怀瑾先生说:“《论语》之所以要把这一段编入,乃是借孟之反的不居功,反映出春秋时代人事纷争之乱的可怕。实际上,人事纷争在任何时代都是一样的。很坦白地说,在一个地方做事,成绩表现好一点,就会引起各方面的嫉妒、排挤;成绩不好呢,又太窝囊。人实在不大好做。”

孟之反的不居功,是很谦卑的表现,也正是因为他的谦卑,才没有引起其他将领和同僚的妒忌。在南怀瑾先生看来,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

人们往往会因为取得的一点点成就而欣喜不已,并将其带到他人的面前去夸耀。倘若成就了一件大事,被万人景仰时又怎么样呢?而一个人能够居功不自傲,才具有谦卑的品性。

宋神宗有一天对文彦博说:“先父继位的时候,就好像当初西汉丙吉、霍光等人力拥汉宣帝一样。虽然韩琦和你做的工作不同,但功劳都很大啊。”为了表彰文彦博,神宗下旨,想要加封其为节度使,文彦博却不肯接受。

1069年,宋神宗任陈升之为宰相,他同时还做了一件事,就是将担任枢密使的文彦博,列在陈升之的前面。宋神宗认为,文彦博是朝廷的重臣,论资格,论功劳,理当排在第一位。

文彦博对此并没有欣然接受,而是断然拒绝了。他说:“大宋建国以来,枢密使位在宰相之前的,从来没有过。曾经曹利用在做枢密使的时候,骄傲自大地站在宰相王曾的前面。我自是不敢向他学习的,这是不合礼仪的,我怕坏了朝廷的规矩。”最后,宋神宗答应了他的请辞。文彦博上朝时,每次都心甘情愿地站在宰相的后面,朝廷大臣为此都对他十分敬仰。

文彦博曾是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四位皇帝的元老重臣,但他从不将自己抬高,从不依仗自己的资格和功劳,只是尽自己的能力为朝廷做事,一点都不居功自傲。这一点,正是源于他为人谦卑的品格。

南怀瑾先生博学古今,学识渊博,可谓称得上“一代宗师”,但他在总结自己的人生时,却只用了八个字——“一无所长,一无是处”。

南老对自己的这番评价,可谓是谦卑至极。一代儒学大师、佛学家、教育家竟能谦卑到如此地步,相信没有几个人能做到。真正的谦卑,就是要在自己所有的成就面前,毫不骄傲。

伍 交友之道在于“易其心”

孔子曰:“益者三友,损者三友。友直,友谅,友多闻,益矣。友便辟,友善柔,友便佞,损矣。”

孔子的这段话是说:有益的朋友有三种,有害的朋友也有三种。和正直的人交朋友,和诚信的人交朋友,和知识渊博的人交朋友,是有益处的。与谄媚逢迎的人交朋友,与表面奉承而在背后诽谤别人的人交朋友,与善于花言巧语的人交朋友,是有害的。

南怀瑾先生说:“从表面的文字上看来,这节完全在说友道。其实,扩而充之,以广义来讲,所谓君臣之际,领导人与干部之间,规规矩矩地讲,应该都属于友道相处才对。历史上创业的集团,主从之间,大都是友道相处。等到严格分君臣主从的时候,也就是快要走下坡路了。天下事固然如此,个人的事业,又何尝不如此。”

南怀瑾将孔子的交友之道,扩展到人际交往的方方面面,其实,这更是将交友之道,运用到实际的生活当中,交到好的朋友,有益于自己;交到不好的朋友,则是害了自己。

顾贞观,字华峰,号梁汾,江苏人。顾贞观曾经是一介寒儒,在他仕途坎坷,走投无路时,结识了只有二十二岁的相国之子——纳兰容若。当时顾贞观已经四十岁,而他遇到的这位年轻朋友,却改变了他的一生。

纳兰性德,字容若,原名成德,被认为是清代第一词人。他出身显贵,待人却温文尔雅,他一向有扶弱济贫的古道心肠,对落迫的顾贞观更是真诚相待。他们二人不仅性情极为相投,在文学作品的创作上,风格也极为相似。纳兰容若的《饮水词》和顾贞观的《弹指词》同时成就了他们,使他们名扬四海。

纳兰容若在读到《金缕曲》的时候,被顾贞观和吴季子之间的情意打动。顾贞观的好友吴季子因清初冤案被流放到塞外二十多年,在了解了情况后,纳兰容若决心要帮助自己的好友将吴季子救出来。他对顾贞观承诺五年之内定要将其好友救出。终于,在纳兰容若和父亲共同的努力下,将吴季子救回京,完成了顾贞观的心愿,这在当时也一度传为佳话。

纳兰容若用他的真诚和品格,印证了他与顾贞观的友谊,而顾贞观也成为他的第一知己。纳兰容若,英年早逝,顾贞观写了一首词以示思念。

顾贞观与纳兰容若的结识,可谓是交到了人生的一大益友,如果没有纳兰容若,也就没有后来的顾贞观,而对于纳兰容若来说,认识顾贞观也是结识到了一位有益的朋友。正如古人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的朋友在一起,他们的思想、言论、志趣都会受到影响,如此才有了两人在文学作品上极高的造诣。

结交一个好的朋友,的确是受益匪浅。然而,在交友当中,应该以什么为参照呢?

子曰:“放于利而行,多怨!”

孔子的这句话是说:为追求利益而行动,就会造成别人对自己的怨恨。

南怀瑾将这句话引申到交友之道上,他说:“对于朋友,若是以利害相交,要当心,这种利害的结合,不会有好结果,最后还是怨恨以终。”

南怀瑾先生非常了解现今的社会,他说,现在的人们无不以利害搭织关系网,只要对自己有利的人,就想尽办法去结交,而对自己没有利用价值的人,却理都不会理。以是否有利可图为交友的依据,永远不会有真正的好朋友。当彼此没有利害关系的时候,朋友关系也就不复存在了。

真正的交友之道,是不去计算利益的,因为真正的朋友之间,不会在乎金钱的得失,而是在乎是否对其真诚。

管仲和鲍叔牙是春秋时代的人,管仲幼年时常与鲍叔牙游山玩水,两人互相照顾,情同手足。

年轻的时候,管仲家里穷,还要奉养自己的母亲。鲍叔牙便与管仲合伙做生意。鲍叔牙出三分之二的本钱,到了分红的时候,他却只要了赚到的钱里面的三分之一。鲍叔牙的家人对此表示不满:“你看这个管仲多贪心,拿的本钱那么少,分钱的时候却拿的比你多。”

鲍叔牙却说:“不能这么说,管仲不是贪财之人,是因为他家里太穷了!”

后来,管仲从军出征,在战场上多次临阵逃脱——打败仗的时候,他总是第一个逃走。人们讥笑管仲胆怯,没有勇气。这时,鲍叔牙却为其争辩说:“管仲家里有年老的母亲需要他奉养,所以他不能轻生。”

管仲和鲍叔牙都是齐国人。管仲辅佐公子纠,鲍叔牙辅佐公子小白。后来两位公子为争夺王位互相残杀,最后公子小白即位,称齐桓公。当齐桓公要封鲍叔牙为宰相时,鲍叔牙一再推辞,反而向他推荐管仲,称管仲比自己更有才能,自己甘愿做管仲的下属。齐桓公最终采纳了鲍叔牙的建议,任管仲为齐国宰相。管仲后来也帮助齐桓公赢得了天下霸主的地位。

管仲与鲍叔牙绝非利益之交,鲍叔牙也从未在意过金钱上的得失,反而对管仲处处维护。这不是鲍叔牙愚蠢,而是他深知管仲的为人,并在对待自己的朋友时,能够真诚相待。

南怀瑾先生说:“交朋友之道,要‘易其心而后语’,要彼此知心。但是知心很难,《昔时贤文》说:‘相识满天下,知心有几人?’所以古人说:‘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我们也可以说,世界上没有一个人能真有一个知己的,尽管我们都有家人、父子。但夫妇为夫妇,不一定是知己;兄弟是兄弟,父母是父母,也不一定是知己。所以知己只有友道,友道就是社会之道,有人把五伦之外加一伦,那是不通的。朋友一伦就是社会,过去家庭一伦也是社会。我们中国文化标榜的知心朋友,从古到今只有一对,就是管仲与鲍叔牙两个人。以后的历史虽不敢说没有,但的确很少。如果大家懂得他们两人全始全终的历史,就可以知道知心不容易了。所以孔子在这里提到‘易其心而后语’,这个‘易’就是交易的易,不是容易的易。‘易其心’是彼此换了心,就像古人一首非常有感情的词:‘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南怀瑾先生的交友之道,就是“易其心”,也就是说,人们只有将心比心,才能交到全始全终的朋友,以心换心,才是交友的智慧和境界。

陆 君子之道在于“讷于言,敏于行”

司马牛问仁。子曰:“仁者,其言也讱。”曰:“其言也讱,斯谓之仁已乎?”子曰:“为之难,言之得无讱乎?”

南怀瑾先生在提到这句话时说:“司马牛问仁,孔子的答复又不同了。他说,有仁道的人,在讲话的时候,不随便说话。这个‘讱’就是后世所谓说话忍一点,慢慢来。由这一句话看来,司马牛可能有放言高论的习惯,所以孔子教他不要随便说话。”

在南怀瑾先生看来,所谓“讱”就是忍,说话时,要学会慢慢说。

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常常会遇到一些口才不凡的人,他们总是夸夸其谈,在人面前好像非常光鲜,人们大多也很欣赏这样有语言魅力的人,甚至纷纷去锻炼自己的口才,力争能以言语胜过他人。殊不知,人们往往因为自己说话不谨慎,而犯下大错。

贺若弼,隋灭陈名将,出身鲜卑军事贵族家庭。其父贺若敦为南北朝北周时的大将,以勇武闻名当世。贺若敦曾任金州总管,在参加平定湘州之战中立下大功。

贺若敦自以为能受到朝廷的封赏,但没想到自己反被奸人诬告,不但没有得到封赏反被降职。他见其他人都当上了大将军,自己却只做了个中州刺史,心中愤愤不平。他为人自负敢言,对把持朝政的晋国公宇文护颇为不满,常出怨言。一次他当着使者的面怒气冲冲,大发怨言。晋国公宇文护听到使者的回报,大怒,立刻将贺若敦罢官调回,迫其自杀。贺若敦后悔也来不及了,临死之前他对儿子贺若弼说:“我一心想要平定江南,虽然我没有做到,但这是我的心愿,你一定要完成我的志向,我是因为说错了话而被害死的,你说话不能不小心啊。”

说完贺若敦便拿锥子刺破儿子的舌头,以此告诫自己的儿子要慎言。

贺若弼勇猛非常,少有大志,学识渊博,能文能武,而且像他父亲一样,也是豪爽直言。十几年之后,贺若弼做了隋朝大将军,但他骄傲自大,自以功盖群臣,常以宰相自许。杨素做了右仆射之后,贺若弼心里很是不满,认为杨素根本不如自己,并将这样的情绪表露出来。有人将这些话告诉了杨坚,贺若弼因此遭致罢官。贺若弼不但没有因此教训而收敛,反而怨气愈甚,常常夸耀他和太子杨勇的关系密切,后来杨勇太子一位被废,他又为此抱怨不平,隋文帝责问他说:“我任命高颎、杨素为宰相,你却总是在众人面前大放厥词,说这两个人只是酒囊饭袋,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我这个皇帝也是个废物吗?”

之后,隋文帝把他削职为民,一年后使其官复原职,但并不予以重用。杨广篡位之后,贺若弼又因为和人私下议论隋炀帝太过奢侈,终被隋炀帝所杀。

贺若弼父子的悲剧正是因为他们言语不慎,以至祸从口出。《论语·里仁》上说:“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这句话是告诉我们,做事应当勤奋敏捷,说话却要谨慎。当说则说,不当说则不说,只是意气用事发一些牢骚和埋怨是毫无意义的。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不可与言而与之言,失言。知者不失人,亦不失言。”

南怀瑾先生说:“这是讲为人处世的道理很难。孔子说:一个人可以和他讲直话,但自己怕得罪人,不像史鱼一样肯对他讲直话,这就对不起人,是不对的。是自己的朋友,如看到他发生错误,宁可下一个警告,乃至他现在因此对自己不谅解都可以,自己还认他是朋友,他可以怨恨我,等到他失败了,会想到自己的话是对的,那就对得起人。所以在可以讲话的情形下,而不和他讲话,是对不起人,不应该的。有时候有些人,无法和他讲直话,如果对他讲直话,不但浪费,而且得罪人。所以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应说的时候直说。既不失人,也不失言。”

南怀瑾先生认为,说话是人生的一大智慧,有时候,说出去的话,不但危害自己,也会伤了别人,但有时候又不能不说,不说又对不起别人。所以,在合适的时间,说合宜的话,是最有智慧的。

乾隆对满腹经纶的天下第一才子纪晓岚,颇为赏识。

有一年中秋节,乾隆在御花园召集群臣赏月,宴请大臣。大臣吃喝得非常畅快,君臣之间其乐融融。这时,面对皎洁的明月,乾隆不由地诗兴大发。他出了上联:“玉帝行兵,风刀雨箭云旗雷鼓天为阵。”

乾隆要求大臣们对此下联,结果无一人能对得上。乾隆更为得意,便指名要纪晓岚答对,以祝雅兴。

纪晓岚沉思了片刻,从容对答:“龙王设宴,日灯月烛山肴海酒地当盘。”

纪晓岚对的下联不仅工整,也很有气魄,与上联相比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群臣们也都是赞叹不已,好像纪晓岚为他们解了围一样。

乾隆听后,脸上得意的神色顿然失尽。他面有怒色,半日沉默不语。

纪晓岚察言观色,得知自己得罪了皇上,便紧接着自嘲说:“圣上贵为天子,故风、雨、云、雷都任凭你调遣,威震天下;微臣只是酒囊饭袋,因此希望连日、月、山、海也都能在宴席之中。圣上神威,微臣不过肚大贪吃而已。”

乾隆一听,顿时转怒为喜,连忙夸奖纪晓岚说:“爱卿尽管饭量甚好,但若不是学富五车,又哪来这么大的肚皮。”

纪晓岚能够及时地分辨乾隆的颜色,故意抬高皇帝,贬低自己,才化解了这场危机。也就是说,纪晓岚不仅仅是口才好,更重要的是,他能够在关键的时候,把话说到正处。有句话说“一句话说得合宜,就如金苹果落在银网子里”。可见,说一句合宜的话,有多么重要。

南怀瑾先生说:“风一来,平静的水面就起波浪,所以叫‘风波’。这是讲动态。一句话说出来,说不对了,人与人之间就会挑出问题来。一言可以兴邦,一言可以丧邦。”

南怀瑾先生认为,一句话说得好与不好,甚至能决定一个国家的命运。说得好,就是家和万事兴,天下太平;说得不好,甚至能引起世界大战。可见,说话也需要智慧。

柒 何谓“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礼记》上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

南怀瑾先生对此解释说:“《礼记》上说,‘经师易得,人师难求’。老师有两种,一个是经师,一个是人师。传播知识容易,用自己的品行给孩子们效法的‘人师’难得。古时候什么叫‘经师’?就是教各种各样的知识学问的人。讲‘经师易得’,说的是传播知识容易,‘人师’,用自己的行为、品性、言语影响学生,有道德有品性,一辈子给孩子们效法,这叫人师。”

南怀瑾先生提到,“经师”就是教授各样知识的老师,“经师”是很容易遇到的,这样的老师太多了,但是,真正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教人品格和德行的老师,实在没有几个。如果说,古人都有这样的认识和体会,可想而知,当下的社会,从幼稚园到大学,究竟能有多少“人师”了。

孔子的学生子夏,生于公元前507年,比孔子小44岁。他对西周的文献典籍很精通,在孔子的学生当中,他在文学上的造诣,也算是最高的。

子夏拜孔子为师时,孔子已经闻名于世了,当时,天下间很多有才能的人都来拜孔子为师。子夏在见到孔子后,很是惊讶,因为孔子并不是他想象中的模样——他看起来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头,既不英俊潇酒,谈吐也不高深。子夏很是疑惑:“老师可是闻名天下的良师啊!可为什么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的呢?不会是传言有虚吧。”子夏再去观察自己的同学,发现他们都很有才能,相貌也大都英俊威武,有的同学在言语和智慧上也并不输于孔子。子夏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众多优秀的人,还要不远万里跑来拜孔子为师。

有一天,他实在忍不住,向孔子询问有关他的一些同学们的修养情况。

他跪在老师的身边,问道:“老师,颜回同学的为人怎么样?”

孔子知道子夏的心思,说:“颜回的仁爱之心比我要好。”

子夏又问:“那么,子贡呢?”

孔子笑着说:“子贡的能言善辩比我好多了!”

子夏接着问:“那么,子路同学又怎么样呢?”

孔子说:“说到勇敢,我是远远不及子路的。”

子夏又问:“那么,子张的为人又如何呢,难道也有超过老师之处?”

孔子说:“子张的为人处世,庄重而严谨,这是我不及他的地方。”

子夏听到这里,吃惊地站了起来,曲躬作揖地说:“老师!这就是我一直不明白的问题。既然这些学生都有超过老师的地方,为什么他们要向您学习,拜您为师呢?”

孔子和蔼地说:颜回虽然很仁慈,但是不知道变通,以致影响自己的判断,反而会害了别人;子贡的口才的确很好,但是他不够谦虚,能辩不能讷;至于子路,他非常的勇敢,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但是不懂得退让,难免会意气用事;而子张为人庄重,做事严谨,但不能广纳于人,以至于让人生畏,和人合不来。所以,这些学生,虽然各有所长,但也各有所短,我能看到他们的长处和短处,并能改正他们的缺点,挖掘他们的优点。他们虽然都有比我好的地方,但还是远远不够的,这是他们一心跟从我,不愿离开我的原因!

由此可见,孔子之所以有三千子弟,名满天下,并非是因为他的学问有多高深,他之所以被人敬仰,不是在于他向学生们传授了多少知识,而是在于,他真正能够去帮助他的学生,认识到自己人格与修养上的不足,并能不断使之加以完善,这是他有过人之处的地方,也因此,他才成为了为人师的典范。

子曰:“中人以上,可以语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语上也。”

南怀瑾先生对其解释说:“这是说人的智慧不能平齐,姑且把它分作上、中、下三等的差别。中人以上的资质,可以告诉他高深的理论;至于中人以下的资质,在教育方面,教导方面,对他们就不要作过高的要求,不妨作低一点的要求。但中人以下的人,他们的成就,又不一定永远在中人以下,只要他努力,最后的成就,和中人以上的会是一样的。”

南怀瑾先生对孔子的这一观点很赞同。其实,这里说的就是“因材施教”。一个好的老师,不应该将学生的智慧平齐对待,因为每个人的智力水平是不一样的,每个人也有他各自的特点,所以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子路曾经问孔子:“老师,如果听说一个主张很好,那么是不是应该马上实行?”

孔子说:“不行。还有比你更有经验的父兄在,你应该先照顾好你的家人,请教了他们之后再说,怎么能听到就行动起来呢?”

冉有也同样问孔子:“老师,如果听到一件可行的事,是不是应该马上行动呢?”

孔子却回答道:“当然应该马上行动。”

这时弟子公西华听见同样的问题答案却不一样,感到困惑,便去问孔子,说:“仲由问‘听到了就去行动吗?’你回答说‘有父兄健在’,冉有也问‘听到了就去行动吗?’你却回答‘听到了就去行动’。我实在感到疑惑,敢再问个明白。”

孔子说:“冉有遇事总是畏缩,所以我鼓励他想到了就去做;仲由性格鲁莽,容易冲动,所以我叮嘱他小心行事。”

子路和冉有向孔子提出同样的一个问题,却得到老师不同的回答,这是很少有老师能做到的,能够根据每个人的性格特点,对症下药,帮助他们建立完善的人格,这才是为人师的表现。当今社会,大都是“填鸭”式的教育,老师一味地对学生知识进行灌输,丝毫不去注意学生之间的差别,更不会想到如何去真正解决他们每个人独自存在的问题。这正是“人师难求”的表现。

南怀瑾先生说:“什么是教育的目的?就是教做人;做人从什么开始?从心性修养开始,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当今早已不缺乏传授知识的老师,缺乏的是像南怀瑾先生所说的“教做人”的老师,这也是儒学当中所提倡的。之所以“人师难求”,是因为没有人愿意学为人师。子曰:“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这句话,用在师生上也是一样的,“当老师自身端正,做出表率时,不用怎么命令学生,学生自然也会跟着做。反之,如果老师自身品行不端,却要求学生行为端正,那样,即使每天不停地说教,学生们也是不可能去做的。”所以,“学为人师,行为世范”是很重要的。

捌 大勇,才是真正的勇敢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孟子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此文王之勇也。”

南怀瑾先生在解释孟子的回答时说:“你齐宣王好勇,不要紧,只要你爱好的不是小勇。你不要专去喜欢摔跤、柔道、弄枪、舞棒这些个小勇的玩意儿。一个人握着剑把子,把剑抽出一截来,眼睛瞪得大大的,冲着人说,你敢跟我较量吗?这种只是普通的个人勇武而已,充其量是一个人对一个人的对打。功夫好,也许可以把别人打垮;功夫差,自己会被打得鼻青眼肿,难有大志。我相信你齐宣王不会局限于这样的小勇,我希望你能把好勇的范围扩大,像《诗经·大雅·皇矣篇》所描写的文王那样。当文王得到密国无故攻打阮国的报告时,怒不可遏,立刻整军经武,出兵阻挡了密国的攻击,逼得密国退兵,不敢再轻易侵犯别人。同时巩固了自己的国防,增加了周国人民安居乐业的福祉,对天下人的期望也作了交代。这就是‘文王之勇’。”

齐宣王说自己有个毛病,那就是逞强好勇,孟子于是说了自自己的观点。南怀瑾先生对孟子的回答很是赞赏,“王请无好小勇”。南怀瑾先生认为,一个人逞强好勇,只是小勇,不能算得上是真正的勇敢。

南怀瑾先生借用秦武王任力好勇的故事,来说明什么是小勇。

秦武王是一位以好勇而闻名的国君,他长得非常高大,强壮有力,认为当今天下已经没有人能比他更厉害了。他平时的乐趣就是找一些高手,切磋较量。秦国在当时有两位将领,有一名叫乌获,另一名叫任鄙,他们因为力大勇猛,被秦武王宠爱有加。秦武王不仅不断地增加他们的俸禄,还不断地提升他们的官职。

齐国有一个名叫孟责的人,他力大无比。传说他走水路时都不避让蚊龙,走在陆地上也不怕虎狼,没有他不敢去的地方。如果他发起脾气来,吐气的声音,就像打雷一样震天动地。

有一次,他在野外看见两头公牛正在打架,于是上前去阻止,用手抓住牛角把两头牛分开。其中一头牛服软,伏在地上不斗了,另外一头牛不服,还要再打。孟责大为恼火,按住这只牛的头,硬生生地把它的牛角拔了出来,以致这头牛因流血过多而死。

后来孟责听说秦武王正在招纳天下的勇士,于是离开齐国前去投奔秦武王。从齐国往秦国的路上,需要渡过黄河,但等待过黄河的人很多,孟责因为来得晚,只能排在最后,可是他不按先后次序,抢着要第一个先上船。船主生气他这般鲁莽,用船桨在他头上打了一下,说:“不排队就上船,把自己当孟责了?”孟责气得睁大眼睛瞪着船主,大吼一声,这一吼,河水被震动得波涛汹涌,以致船也跟着翻倒了,船上的人都纷纷掉到黄河里去了。孟责却趁机跳上船,将船桨插到岸上,脚底下猛力一蹬,船就离岸射出去好几丈远,不一会儿船就到了对岸,他也很快到了咸阳。到了秦王那里以后,因为其力大威猛和乌获、任鄙一样,故被秦武王宠爱,任为大将。

后来秦武王带着几位勇士,跑到周朝的太庙见到了象征王权的九鼎。他看到鼎上分别刻有冀、兖、青、徐、扬、荆、梁、雍和豫九州的名字以及载有其本州的山川人物和图腾,秦武王指着镌有“雍”字的鼎叹道:“这是雍州之鼎,就是秦鼎啊,我要把它带回到咸阳去。”秦武王听守鼎的人说,这九个鼎每个都有千斤的重量,还从未有人能将其移动过。当时,秦武王的身边有任鄙、孟责两人,于是他问他们能否将其举起来。任鄙回答说:“我只能举起百斤的重量,这鼎千斤之重,我自然是无法将其举起来。”孟责却仔细打量了眼前的鼎,并使出浑身的力气想要将其举起来,但他只把鼎举离了地面半尺多,便重重砸在了地上。而他由于举鼎时用力太猛,以至于眼珠迸出,眼眶裂开,流血不止。而秦武王一心想要展示自己的力气比孟责的大,心想:你都能举起来,我就更不在话下了,所以也决定试一试。任鄙在旁边劝他,身为一国之君,还是不要去尝试的好,但他一心只想把鼎举起来,根本不听劝告。于是用力抱起鼎,也举起了半尺,并想将手中的鼎移动几步,却因为力气用尽,手里的鼎不慎脱落,将其右脚上的胫骨压断,立刻昏了过去。当天晚上,他就因为疼痛难忍、流血过多而死了。

昭襄王登上皇位后,将武王举鼎殒命的一切罪过,都算在了孟责的身上,随即将其处死。

秦武王因为逞一时之勇,将命都搭进去了,这就是因为只有小勇没有大勇导致的。孟责和秦武王一样都是在逞匹夫之勇,他们不过是想证明自己比别人强,这样的勇,对于自己,对于天下有什么益处呢?

子路曰:“子行三军,则谁与?”

子曰:“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

子路本以为孔子若要打仗一定会带着他,于是问:“老师,你若率领军队,你带哪一个呢?”孔子回应他说:“像你这样的一介武夫,赤手空拳和老虎搏斗,站在河边就想跳过去,死了都不后悔的人,我是不会带着去打仗的。我要带的人是那种遇到事情谨慎小心,善用谋略而能成功的人。”

在孔子看来,子路不过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比较勇敢罢了,还不具备大勇的气质。

历史上有多少人物,都只是停留在小勇上面。项羽,虽然“力拔山兮气盖世”,作战时英勇杀敌,以一当百,纵横沙场,无人能阻挡。但其在和刘邦阵前相见时,却指望和刘邦能够单打独斗,决一死战,而刘邦却说,自己是斗智不斗力,绝不会去跟他单打独斗的。项羽虽武功盖世,最终输给了刘邦,正是因他有勇无谋,有小勇而无大勇也。

论及儒家的思想,南怀瑾在谈到“勇”的时候说:“子路呢?‘由能勇而不能怯’,只晓得冲,跟人拼命!不过,真勇敢的人啊!比谁都胆小,非到必要的时候不会用武。但是真到拼命时,忘我了,那个才是大勇。真大勇的人临事而惧,子路就没有学到。”

南怀瑾先生认为,真正的勇敢,不是毫不畏惧。敢于跟人拼命的,那是小勇,而非真正的勇敢。真勇敢是,明明很害怕,却能冷静下来不慌乱,从容去面对。能用智慧的办法就不会去逞匹夫之勇,但若真到不得已时,又能舍己为人,敢于拼命,这才是大勇,才是真正的勇敢。

玖 君子何以“施仁爱,轻利益”

子曰:“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

南怀瑾先生说:“‘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的意思是:与君子谈事情,他们只问道德上该不该做;跟小人谈事情,他只是想到有没有利可图。如果拿孔子的这个观点来看今天的世界就惨了,今天世界的一切都是喻于利,处处要把利欲摆在前面才行得通。不过,满天下都是小人,也就单纯了,麻烦的是,始终还有小人与君子的分野存在,这就很难办了。”

当今时代,已经很少能看到有仁义的君子了,而贪图利益的人却到处可见。古人讲君子喻于义,而今天世界的一切都在讲喻于利。南怀瑾先生甚至还为孔子“担忧”,说,如果孔子看到今天的世界景象,只怕是非常失望了。

春秋时期,范蠡辅佐越王勾践,有二十余年。在帮助勾践灭掉吴国之后,越王勾践封范蠡为上将军。但范蠡却向勾践请辞说:“大王之前受辱,臣不敢说离开,但现在大王已经大功告成,臣不敢居此大功,请大王允准我离开。”越王勾践虽然很不理解,但还是准许他离开。其实范蠡心里清楚,与越王勾践只能共患难,是不可能与之同安乐的。范蠡的家人劝他不要离开,但范蠡确信自己的判断,范蠡说:“人一生的生死祸福,其实只在一念之间。如果只是贪恋钱财,没有约束,等到大祸临头的时候就来不及了。”于是,范蠡只装了轻珠宝玉,就带着家人乘舟而去。

范蠡浮海到齐国,改名换姓,在海边耕地,父子治产。由于范蠡善于经营,所以没用多久,便积累了大量的财富。齐国国王仰慕他的贤能,便请他做宰相。范蠡忧心地说道:“居家则致千金,居官则至卿相,此布衣之极也。久受尊名,不祥。”于是范蠡退还了宰相印,散尽家财,想要远走高飞。范蠡的家人同样表示不理解,辛苦赚来的银子,又不是贪来的,凭什么要白白送给别人。范蠡却说:“做官做大了,就会招人怨;钱财赚得多了,便会招人嫉恨,这些都是祸根。如果人家都贫穷,只有我富裕,只不停地赚钱,却不施舍,这是不仁义的。赚钱再多又有什么用?”于是范蠡把钱财分给朋友和邻舍,只带得一小部分珍宝行至于陶,隐居起来。

范蠡来到陶邑之后,观察此地为贸易的要道,便又思治业大计。他的家人表示不解:“你有钱的时候不去珍惜,认为赚钱无用,将钱财都分给别人,现在为什么又想着赚钱呢?”

范蠡认为,经商是一种乐趣,钱财只是身外之物,钱财的用途,应该在于实行仁义,周济贫民。他留在此地经商,自称“陶朱公”,没用多久,便成为当地的首富。而后,他又将钱财散尽。这就是有名的“三聚三散”。

范蠡能够“三聚三散”,不求名利,真可算得上是有仁义的君子了,他坐拥财富,却不贪图财富,绝非是小人能够做到的。即便是君子,恐怕能够做到像范蠡这样的,也没有几个吧。

南怀瑾先生说:“要如何才能做到仁呢?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上面曾经讲到过,真正‘仁’道的人,一定能爱人,不会讨厌人。即使讨厌,也是要把讨厌的人改变过来,使他同样地能达到‘仁’的境界。在这里又补充这个道理说,我们看见有一个道德、学问、修养的贤者,就想达到他那个境界,跟他在造诣上有同等的成就;如果看到不贤的人、坏的人,最好当作自己的捷径,借以自我反省。上面一句话就是说明上文仁者爱人不能恶人的道理;下面一句话,就是解释上文‘人之过也,各于其党’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