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从职业来看北漂诗人,也许是另一个有意味的角度。人选《北漂诗篇》的诗人来自众多行业。文学、戏剧、音乐、影视、书画、美术、设计、出版、编辑、商业、科技、网络、媒体等。更多的是自由职业者。他们文化程度较高,相当多的诗人受过大学以上教育。这是一百年来少有的。诗人不再是泥腿子。这种情况正印证了我的日常经验:北京一个送快递的,很可能是科技大学的学生;会场上一个端茶倒水的,常常是硕士博士。应当承认,高等教育的飞速发展,极大提高了当下诗人的教育起点。
宋庄艺术家群体是北漂一族中令人瞩目的一群。李川、石梓含、马莉、朱子庆、邢昊、阿琪阿钰、吴震寰、沈亦然、潘漠子、王顺健等诗人,我对他们基本是零了解。从来稿简介中可知,这些诗人都是艺术专业出身或从事艺术创作的北漂,都在宋庄长期或短暂居住,可谓有相近的生活文化背景。宋庄一直作为艺术家聚居地而驰名于世,它诗意的一面又是如何呢?试图找出他们的共同点非常困难。这些艺术家如此不同,个性不同,思想不同,对待生活和世界的情感态度也不同。邢昊的诗是那样通俗不羁,谐里含庄;马莉的诗又是那样飘渺梦幻,执着内敛。吴震寰智慧超脱,潘漠子逆反思辨,阿琪阿钰失望嘲讽,王顺健有实足的烟火气,沈亦然狂放沉痛。沈亦然的一句诗,“只有祸害才能活千年”包含了多少母女之间的不隔膜与复杂的情感(《如果不轻易死去,我就能活千年》)。有些宋庄诗人长于自省,有强烈的自由意志和独立思想。艺术带给他们痛苦,也带来诗意。他们的表达呈现看破人生、透彻高冷的一面,“整日与屋顶对话成疾/你所想的我都透过时间的缝隙/了如指掌”(李川《雨酒之殇》)。心中仍然怀有某种不灭的坚守:“沉默是发光者向黑暗致意,正义的声音/此时重复出现,又重复消失”(马莉《陷落在风景中》)。某种可贵的忧患意识:“我仿佛触碰到泥土的神经/冰川大海和零星的大小湖泊/像一团团神经元放出/江河的闪电/把它们操控”(朱子庆《沙尘暴》)。宋庄艺术家八仙过海,各领风骚,凡此种种,很难用单一的概念打包格式化。如果有,也只能是“个性”一词,只能是他们的艺术敏感。李川对墙的敏感,沈亦然对书橱的敏感,石梓含对哭声的敏感,邢昊对于新闻和历史的敏感。也许这是天赋艺术家的特权吧。
北京的媒体行业聚集着一批非常优秀的诗人,他们以诗歌记录了对北京生活的观感和体验。影视行业的周瑟瑟、老巢、宋咏梅、才旺瑙乳、李成恩、刘不伟。编辑、出版、网站等行业的沈浩波、白连春、娜仁琪琪格、安琪、王秀云、不识北、黑丰、孤城、林茶居、李兆庆、林平、星汉、谢长安、刘傲夫、苏笑嫣、于丹等。这些诗人创造力旺盛,活跃在北京和国内诗歌界。这些诗人与其从行业来讨论,不如从个人来得更深人。他们是如此自由不羁的闲云野鹤,无法捕捉。沈浩波是新世纪以来的重要诗人,在诗歌创作、诗歌理论、诗歌活动、畅销书和电影生产方面都有建树,具有爆发性能量。他的诗直接锐利,眼光宏阔,富于思想力,对当下世界的思考常有震撼人心的力量。周瑟瑟也是一位活动家式的诗人,对北京的打量既保持着距离,也置身其中,一种很奇特的观察方式。“我怕自己喜欢上/一座万古常新的古塔/就像喜欢上慈禧”(《白塔》),一种欲罢不能的吊诡,传达出一个隐士式诗人的十足个性。对于安琪而言,诗是她北漂生活的闺蜜。她的诗有左冲右突的时光,有经纬四面的生活,个体的感受饱含群体体验,具有很强的公共性,“那时我年轻/青春激荡,梦想在别处/生活也在别处/现在我还乡,怀揣/人所共知的财富/和辛酸。我对朋友们说/你看你看,一个/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它的光芒刺痛”(《极地之境》),几乎是北漂一族最精简的心历总结。林平以许多生活细节且富于音乐性的诗句,呈现了北漂强烈的身份不平等意识,“我一张口,他们就知道我是外地人/躺在病房里,甚如最无助的囚犯”“一个借调到财政部的女子/愤怒地斥责我什么都不懂/只因我委婉地指出/她的文章没按我的要求写”“一个金发女骑车跑过宽阔的大街/她海一样的回眸让尘嚣退却”(《梦想拒绝的细节》)。林茶居似乎适应了生活的变迁,诗里有一种从容的、随遇而安的心理,“总会有你的消息,结婚或者乔迁”(《而我在北京》),“没有一个地方是不好的,只要你在”(《书房》)。总之,这些诗人各美其美,皆有特色,或在细微处令你会心,或在空寂时让你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