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7章 成天跟死猫烂狗的叨叨什么?
期末考试,曦曦的排名又下滑了。家长会后,老师把我留下,说赵曦有早恋倾向,上课老犯困。我当即气得牙根痒痒。老师扶扶眼镜叮嘱加调侃:别骂也别打,万一跑了怎么办?我装笑点头,转身后脸色铁青。
初中时,有那么一段时间,一向爱熬夜的曦曦忽然愿意早睡了。老婆戏弄道:想养膘,变胖妞?曦曦关门的同时耍起了嘴皮子:“对,太对了。”
我总觉得不对。有一晚,老婆推门找东西看出了猫腻。她悄悄告诉我:“曦曦在被窝里鼓捣手机。”
手机?我狐疑地瞪大了眼睛,哪弄的手机?老婆给我引路:“慢慢问问,不准发火啊。”
能不发火吗?转念又想,兰亮亮的儿子都用坏两部手机了,曦曦到现在都没要过,多乖啊。我的原则是:人家孩子有的东西,咱孩子也一定得有,迟迟未给女儿买手机,说穿了还不是怕耽误学习?
翌晨,女儿背着书包走后,我和鞠花开始翻找。在床垫下找到了一部旧手机。我哑然失笑,顿时又觉得难受:傻女儿,喜欢就说啊,能不给你买吗?从哪弄这破玩意过瘾?
不一会,老婆发现了秘密。
女儿被一个叫猪猪的男孩称作花猫。
花猫:我上床了,不是困,是想猪猪的大嘴巴了。
猪猪:惨,睡前才被想,我要整夜都被啃,哼——哼——
老婆吃吃地笑。我瞅了她一眼:“笑什么?”她拍了我一把:“就知道瞪眼核儿,你没从那回过?”一时语塞。问题很严重啊,这会毁了女儿的前程。
老婆把手机放回,又找出一本子,——封皮满是卡通粘贴,里面从头到尾写满一个字:爱。字迹是女儿的。看那密密麻麻的排列,估计她每天写一个“爱”给猪猪。老婆粗略数了数,有三百多个“爱”挤在一起。面面相觑后,惊叹复惊叹,快一年了,咱还蒙在鼓里。
小死嫚不学好了。
见我火气渐旺,老婆开始点拨:“晚上和她好好谈谈。”
这么艰巨的任务,真敢安排!
“你怎么不和她谈?”
老婆笑道:“她不是听你的?”
也是。
“跟她说,打了骨朵才开花,破了茧才能飞。着急什么?上了大学,好男孩有的是。”
什么时候变成巧舌妇了?见我送去叹羡的眼光,老婆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
“再来两句?”
老婆用跟女儿说话的口吻继续说:“好好学习吧,成天跟死猫烂狗的叨叨什么?”
俗俗俗,见我恶心得摇头,老婆忍俊不禁:“怎么了?不是那么回事?你嘴巧你说。”
“人家猪猪听了非报复你不可。”
“我说的是死猫……”忽然意识到失言,老婆赶紧捂住嘴巴,“死猪死猪!”还跺起了脚。“娘个腿的,从哪捡的破手机糊弄俺滚女。曦曦也贱!”
相对无言。
整整一天都在考虑怎么跟女儿开口。直来直去肯定不行,我可不想让她觉得老爸怎么跟侦探似的;拐弯抹角也不好,目的是让她感到疼,而不是搔痒痒。
这么敏感的问题头次遇到,棘手。
你看,点到为止怕女儿放任自流,过度刺激又怕她蜗牛缩身。最怕女儿封闭自己,守着一个不再跟你说心里话的孩子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那天晚上,鞠花中班,这是有利条件。她守在跟前老打岔,所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糟糕的是,还会弄得曦曦非哭即怒。老婆不在,我的天地无限宽广。
倒上二两白酒细品慢饮。伺机而动。
曦曦心情挺好,说起班上的事。我竖起耳朵。老爷子话真多,我盯了他一眼,麻烦来了。他递过碗来:“再给我舀一嘎嘎稀饭。”亲爹,你就不能少喝口?
曦曦抑制不住地笑:“爷爷,你就缺那一嘎嘎?”
老爷子天真极了:“嗯,再喝点塞塞缝儿。”
伺候完老爷子,我赶紧装出极感兴趣的样儿问女儿:“刚才你说什么?”
“哪说什么了?一嘎嘎。”曦曦又笑起来。
“你们班男同学抽烟?”跟着曦曦笑了一会,我穷追不舍。
“昂——,下了课就往楼后跑。”
我立马严肃起来:“少跟他们来往。”机会来了得抓住,“老师说,还有谈恋爱的?”曦曦脸上的笑容没了。干脆来个兵不厌诈:“曦曦,老师说,你也有那个苗头。”
“什么时候说的?”曦曦反应过激,小脸通红。
“妈妈碰见老师了。”这话说得没底气。
“瞎说。”曦曦脸皮紧绷,“妈妈就知道胡猜乱说。”
我喝了一口酒,停顿片刻,用一种很和缓的语调说:“有没有,你自己知道。要证据,我可以拿出来。孩子,你爹活了四十多年,不是白吃干饭的。”
曦曦流泪了,越抽泣越夹菜,就是不往嘴里送。
老爷子又添乱:“你惹弄她干什么?怎么喝点酒就出事?”
曦曦泪如雨下:“快别唠叨了,烦人。”
老爷子也不聋了,歪歪扭扭地站起来:“好——,你爷俩自己断官司吧。”
我心欢喜,亲爹,你可走了。
沉默了一会,我说:“曦曦,确定无疑地说,你就是早恋,还影响学习了。我真难啊,说吧,怕伤着你;不说吧,又怕误了你学业。”小学时就知道“语重心长”,年届不惑方知这个词原来是沉甸甸的。“好多孩子本来很有出息,就因为早恋一步步落伍。邻居家的晖晖哥不就是例子?他妈整天谝弄:俺晖晖不就清华不就复旦,结果怎么样?他妈前天不是还骂大街——怎么不跟小死嫚嘎啦了?——有什么用?晚了。”
曦曦耷拉着眼皮,时不时抽搐一下。她的不抵抗给了我说下去的勇气:“我可以装憨,可那是害你。曦曦,咱商量一下,你正八经的,我和妈妈挣钱供你上学,好不好?”
曦曦勉强点了一下头。挺高兴的,没想到女儿会给我一个任情发挥的机会,也得给她一点面子:“你也可以说说。”曦曦沉默着,看样子真不想开口;为难了一会,还是说了:“好好学呗。”我摸了一下女儿的后脑勺,用这个动作告诉她:老爸爱你。
晚上,我在被窝里向老婆邀功,她虽未夸奖,却默默忍受了我上下翻飞的疯狂。
早晨,送走女儿,老婆就急着去找那旧手机,没了。这让我俩都很尴尬,看来女儿已发现爹娘有窥隐癖了。
老婆坐在床尾瞎颠打。直觉告诉我有什么秘密将被发现。
“起来。”
老婆挪了挪屁股。
“起来——”
老婆烦了,起身走开:“讨厌。”
我掀起床垫,果真摸出了手机。
花猫对猪猪说,老爹发现了,怎么办啊?猪猪这小子太坏,让曦曦放烟幕弹。曦曦哀叹:惨,遇上一对老封建。
嗯?常给爹娘戴老封建的帽子,做梦也没想到女儿会弄两顶给我和她妈扣上,不至于吧?
老婆看完短信,拧了我一下走了。我知道这是对俺昨夜得意忘形的报复。
此后,曦曦果真晚睡了。提供证据的手机没了,一天一个“爱”的小本本也不见了,兵不厌诈的招数也不能用了,我和鞠花唯一能做的就是隔三差五地敲打一下了。
曦曦的学习成绩并未下滑,间或还有上佳表现。老婆断言女儿闯关成功。我暗忖:是重压之下被逼无奈,还是自我调适……,没那么简单吧?隐隐觉得小姑娘背地里还在忙着什么。
进入高中,女儿自知成绩平平,学习起来还算用功。以为她轻装上阵了,谁料想,咱用兵不厌诈,人家用瞒天过海。
老师的话又响在我耳边:别骂也别打,万一跑了怎么办?
女孩子大了,自然不能棍子炒肉,骂一顿解解气总可以吧?不行,老觉得手心痒痒。小死嫚长这么大,我还真没动过她一指头,现在最想做的就是抡圆了拳头!跑?她敢!我估摸,借个胆她也不敢远走高飞。
回到家,心情闷闷。曦曦坐在桌前看报,想打探一下家长会的消息,见我不爱言语又作罢。不用装样,吃完饭跟你算账。
进厨房,见老婆在烟雾里忙活,我默不作声地摁下油烟机的高速转档。
“怎么样?”她皱眉眯眼,好像在炒一盘难以下咽的菜。蛤蜊炒冬瓜是我的所爱,这会却没了胃口。
“什么怎么样?”
“家长会——”
老婆的优点是,我常常呛她,她常常不发火。憋了半天,我说:“又恋开了。”
“我说吧,不让你给她买手机,不听,麻烦了吧?”
“你就是个明白二大爷。”
老婆推了我一下,关掉厨房门,压低了嗓门说:“她整天发短信,你不知道?”
不想理论,更讨厌老婆事后诸葛亮。端起一盘菜,我走出厨房。倒上一杯老白烧,沉沉地叹了口气。
中考后,我要送曦曦一件礼物。曦曦说,考得又不理想,送什么送?我依旧兴趣不减,鼓励一下么。曦曦翻着白眼猜开了:肯德基还是麦当劳?我不卖关子,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手机。曦曦好像要晕倒,声音婉转极了:啊?
高中学校离家远,送她手机就是为了联系方便。鼓励的成分尽量淡化,都什么年月了,还用一般般的手机鼓励人家?曦曦说,她同学都用上四五千元的手机了。我暗暗念叨,“鼓励”那俩字幸亏没长挂嘴边,不然真够丢份的。
开学后,有那么一二次,曦曦晚归。打个电话问问吧,听筒里,女儿急得想飞:“堵车呢,半天动弹一下,啊咻!”老婆笑了,尽管女儿还在路上,但空中信息显示她是安全的。没花冤枉钱吧?
好景不长,老婆很快就发现小妞子又搞地下工作了。手机上锁,无法搜集到证据,但从她那诡秘的样子就可断定:百分之百!鞠花隔三差五地唠叨上几句,我隔一段时间也给来一堂思想教育课,效果如何?期末考试的家长会才知,大大的不好。
晚饭后,鞠花让同事叫走了。
天赐良机。
我走进曦曦的卧室。曦曦显然知道情况不妙,紧张得直抓头皮。不想和她兜圈子了,我压低了声调:“曦曦,”
“嗯?”
“老师说你上课爱打盹?”
“没有啊。”
“有没有我不追究了。告诉我,是不是还在搞那些乌七八糟的玩意儿?”
“什么?”
“装什么蒜?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听进去一句没有?说吧,想恋还是想学?”
曦曦早已哭成泪人。
去客厅找来烟,抽出一支点上,猛吸几口,顿觉晕乎乎的。看来戒了,想再抽也难了。掐灭烟,沉默。时钟的滴答声里时不时响起曦曦吸鼻子的颤音。我开始劝自己,一味横下去不解决问题,红脸改白脸吧。
“曦曦,我不反对你交朋友,可不能……”
“有个男生跟我联系就说是早恋……”
“那是什么?”
“就是朋友么。我什么时候耽误学习了?”
“可你在级部的名次一滑再滑啊?”
“你以为高中的课那么好学?这门功课没消化,那门又开讲了。爸,跟你说句实话,我太累了,有时候真不想学了;一想到考不好,咱家就阴天下雨,只有硬头皮。”
“曦曦,如果你把学习当成痛苦……”
曦曦摇着头,果真很痛苦。
“你老叫我把学习当成快乐的事情,我怎么就快乐不起来?”她拍拍前额:“爸,我真想考好了,看看你和妈妈的笑脸。”
无言。从来没觉得女儿有这么多心事,忽然间有些心酸。重压之下,瘦巴巴的女儿让我心疼。
“曦曦,还是那句话,我不反对你交朋友,把握好度。”“度”外“度”里的猪猪,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我和妈妈谈谈,不再给你压力,好不好?”
曦曦点了点头。
我站起来,忽然觉得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