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往事
珞璎生于商贾人家,父母凭借颜料致富,懦王初期曾与罗氏合作,制作射礼用的陶鹊,可谓名噪一时。
由于自小经常接触颜料,除了能够迅速分辨其材料及来源外,珞璎更是练得一手好画技,生活和乐安逸。
不料好景不常,在她正值及笄时,家中受到竞争对手的诬陷,从此一蹶不振,迫于生计入了州府做妾──那几乎是当时她能够想出最好的选择。
因着相貌及才华,司宥喜在宫宴时携珞璎出席,懦王欣赏她的画作,封她为最低位阶的仙,使她常保美貌,不知是幸或不幸。
珞璎进入州府后第二年,年仅九岁的方志被卖入,正巧做了珞璎的杂事仆役,两人相处六年从未说过一句话,任何事务全都由侍女负责传达。
后来方志从军了。
那彷佛是个转机,其后她常于司宥的宴会上见到他,那时她私下调侃他木讷呆愣,并说他相较于那段做她杂役的时期更加沉闷了。
次数久了,方志亦会顶上两句。
两人只当对方是可交谈的朋友,虽有些许暧昧情愫,却总因双方身分差距而止步,直到一日司宥宴请宾客,席间不胜酒力、命方志将自己送回房,事情才有所变化。
珞璎的腰带被司宥轻扯了一下,衣着已有些松散,不能继续面见贵客,加上司宥也醉了,急着与美人成那好事,遂令方志送完自己后再去送客。
司宥醉的不轻,客人在他被人搀下时便知趣地离开了,方志也不多提,仅应了两声。
「大人,这里就让我来吧。」到了房门口,珞璎拢了拢衣袍,挥退侍女,熟稔地拉过司宥的双臂道:「您辛苦了。」
司宥喝得脸红脖子粗,鼻端在蓝发美人的锁骨间逡巡,一面发出笑声。
方志向来不是以貌取人之人,可不知为何,他看着司宥那脑满肠肥的模样,忽然感到一阵碍眼。
彼时他仍是少年心性,头脑一热便揪住了珞璎的玉腕。
珞璎眉心微蹙,发现挣脱不开,不禁抬眼望向方志,酡红的脸庞娇媚美好。
「妳就如此心悦他?」方志沉声道。
「大人,请放开我!」珞璎警惕地张望,见四下无人,才又低声道:「在这府里,又有几人并非身不由己?您是过来人,定能明白我的意思。」
方志终于放开了对方的手,默默看着珞璎将司宥扶进房内,心中气闷。
司宥酒量不佳,只数步的距离已陷入昏睡,一个趔趄躺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扶不起,珞璎求救似地看向方志,眸光流转。
方志刻意不理会她,上前用脚尖踢了踢司宥的背脊,确定对方毫无知觉,才瞥了珞璎一眼。
「夜深了,您是否该……唔嗯……」
珞璎话音未落,方志高大的身影已笼罩住她,温软湿润的触感落在唇上,旋即夺去她呼吸的能力。
方志的吻毫无章法,仅凭一股蛮力箍住怀中之人。
珞璎的意识始终清醒,她明白自己不能让接下来的事发生,然而当她望进方志那双深邃的眼中时,思绪亦随之紊乱起来。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呢。
那一夜,方志没有离开湘州州府,而司宥不省人事,晨起时见被褥凌乱,以为美人得了自己的恩宠,并未特别关注。
自那以后,两人暗中往来长达两年。
与方志的初尝禁果不同,珞璎早非完璧之身,却许久不曾为了任何人悸动了,为此她拒绝过几次司宥的求欢,后来更是极力淡出,只可惜司宥依然宠爱她。
这样的关系一度让她感到痛不欲生。
每回存了斩断的心思,方志的宠溺与包容又会使她再次陷落,毕竟有对比才知好坏,她和司宥只能说是各取所需罢了。
方志之所以反司宥,根本原因即是为了珞璎──他想守护那份小心翼翼而又弥足珍贵的情感。
「……你很好!我错看你了!」
如今,在常义闯入别院、与司宥统破那层窗户纸的情形下,大门内外的两人不约而同忆起了过往,眉眼同时浮上一层惆怅。
常义的手下被方志的人制住,他本人因为护着司宥,时有捉襟见肘之势,在对战中落了下风。
「我不会让你动她半分。」方志退开一步道。
常义被肘击撞伤,啐了一大口血,用手背抹去,视线不带一丝温度地攫住方志。
司宥拍了拍常义的双肩,走近道:「你究竟想要什么?」
湘州州侯的脸色不虞,但也看清了当前的大势,并无惊慌失措,而是打算利用方志的弱点进行谈判。
「我想要的,您给不起。」
方志油盐不进,锐利的双眸一弯,说出了那句珞璎时常提起的话。
既然谁也给不起,只能自己争取。
他执起佩剑,缓缓向前行进。
「您确实不曾亏待我,这些我都铭记于心,然而有些事不能混为一谈。」
声音平稳有力,全然看不出方才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战斗。
「您应当知道的是,我并不恨您。」他一字一句道:「那是珞璎的选择,我尊重她,但不愿使她继续痛苦。」
因此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常义本想挟持珞璎作为人质,迫使方志退让,岂料心有余而力不足,仅能狠狠瞪眼。刚才那记攻击重伤了他的五脏六腑,现下连移动都很困难。
「方志!」
司宥没有再退到后方,可目眦欲裂的样态却说明了他的心情。
方志端起一个笑容,先是将利剑迅速刺入常义的胸膛内,接着抽出,鲜血彷佛泉水般喷涌,随着生命一同消逝。
常义抽搐着死去,直至心跳停止的最后一刻都没能阖眼。
司宥益发看不清眼前的人,他连连后退,数次张口欲吓阻,回过神来却察觉自己开不了口了。
一把利刃穿透胸口,剑柄就抵在他的绛色华服上。
「安睡吧,大人。」
方志敛起神情,抽出那把赏赐得来的冬器,头也不回地跨过颓然倾倒的尸身,看对方的眼神,像在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