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地下荼庄
却说这纸条上写着:
“邹欢之女在我荼庄手上。欲救人,需差一人来曹娥江献镯,限时一天,不可有误!荼庄庄主荀昇。”
这信条儿上的字迹潦草,却能看出来已经是聚精会神写好的。冰子是内行,一眼就看出荀昇是练旁门左道练得走火入魔,难以自控了。冰子不敢想邹玉落在这疯子手里会发生什么,也不管家丁,连跑带跳赶回牙行。
早有人回禀邹距。邹距正在邹欢客房外来回踱步,口中还念叨着:“哥哥忙了一整天的赈灾,刚回房休息,这可怎么说啊!”
“邹掌柜!邹掌柜!邹玉……邹玉……”冰子赶忙拿着字条跑来。
邹距正犯愁呢,忽然见冰子来了,想是找到了侄女,连忙拦下冰子,面带期待地问道:“哥哥刚刚睡下,壮士莫高声言语。莫非壮士找到我那侄女了?”
“冰子没找到。但是方才有人飞箭传信,还请行长细览。”说着,冰子把字条拿给邹距看。
邹距看罢,捶胸顿足。后悔没派人看好邹玉。
“邹距!你这个混账!真枉作玉儿的叔叔!”
冰子被这嘶哑的骂声吓得一惊,寻声看去,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徐娘不顾跑丢一只鞋,冲过来揪着邹距衣领吼道,“我只有这么一个女儿!玉儿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一把火烧了你这牙行,拿刀把你活剁喽!”
邹距不知所措,只能连连道歉。那徐娘自知骂喊没用,就势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冰子猜到她是吕夫人,也不敢贸然上去劝慰。
邹欢被屋外的喧闹吵醒,推门出去查看究竟,却看到吕夫人在哭,遂质问邹距怎么回事。邹距支吾不言,只把字条递给他看。
邹欢看罢,忍耐不过,吼道:“荼庄,禽兽不如啊……”
邹欢言未讫,一口血堵上胸腔,遂倒地不省人事。吕夫人也哭得没了力气,卧在地上昏过去。慌得一伙人七手八脚的把人抬进屋去,好生伺候。
“壮士,请跟我来一趟。”邹距神色黯然。领着冰子来到明堂。
来到明堂,邹距“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求道:“我邹家遇大麻烦了,眼下只能求求壮士救救我那侄女。只要救得活人回来,邹家当倾尽家产回报。”
“邹行长快起来。这怎么话说的?不是冰子不救,只是荼庄既然敢抓人,必然有所准备,我们不能贸然行动,需细细筹划,智取为上。”冰子扶邹距坐好,严肃地说。
“壮士说的是,说的是……”邹距六神无主,唯唯诺诺。
“邹行长,你可把荼庄索要的镯子让冰子看看。”
“你要做什么?”邹距虽然求着冰子,却放不下警惕。
“邹行长别误会,”冰子见邹距有所防备,赶忙解释,“冰子只是瞧瞧形状,仿一个出来去糊弄他。”
邹距眼珠转了转,“壮士稍候,邹距去去就来。”就走出堂去。
少顷,邹距拿了个木盒回来。邹距把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冰子凑来看,好一只润泽的翡翠玉镯,青白相间融翠浪,清涟浮跃闪灵光,真是至宝!
“邹距早有预备,早就让行里能工巧匠仿了一个。这个便是。”邹距神伤的脸上微微闪过一丝得意。
冰子见仿品就如此非凡,更想赶紧拿回真品。
“壮士,那曹娥江在绍兴城东北十里外,需要多少人手尽管说。不知壮士几时动身?”邹距问道。
冰子记在心里,就抓了镯,作别邹距,说:“冰子一人去就好,人多添麻烦。冰子不救得女公子,誓不苟活!”
说罢,冰子转身跑出,只一蹬地,跳出好高,再落脚时,已踩在堂前几十步远的树林子里,少顷便没了踪影。
邹距啧啧称奇道:“这壮士怕是天神下凡罢……有壮士相助,贤侄一定不会有事的。”
忽然有家丁来找邹距,说邹欢已醒。邹距急忙跑去料理不提。
冰子正向曹娥江畔赶去,心中暗自忖道:“邹玉功夫了得都被擒住了,这荼庄的人绝对与荼教有关。我到要看看这荼教有什么本事!”
冰子打脚儿不停,很快就来到曹娥江畔。这江水也是宽阔,月影层跃,蒹葭浮渚,在寒冷的夜里添了一抹趣味。
冰子来到岸汀,见一老翁坐在江边垂钓,蓑笠绕萤光点缀,月影弄浮漂荡波,好生惬意。冰子想这老翁必然长年垂钓于此地,应该了解周遭情况,遂上前悄声问道:“老人家,冬月夜寒,为何独自在此垂钓?”
那老翁也不答话,也不收工,自顾垂钓,旁若无人。冰子走进,才发现这老翁把脸遮得严密,不露真相。不一会儿,老翁起钓收了条鱼,装在篓子里,才缓缓言语:“后生!垂钓时需身心俱静,不可大声言语,方才你差点误了我的事。”冰子这才发觉自己又冒失了,连忙道歉。
“后生,这月黑风高,你一人来河边作甚么?”
“受人所托,来此交易。”冰子不敢明言,“老先生,曹娥江两岸可有什么洞府密阁?”
“你可是问荼庄?”老翁淡然地反问。
“啊?莫非你是荼庄的人?”冰子机警地稍微躲开一点,惊愕不已。
“我可不是,只是与那荼庄有些关系。”老翁依然淡定,“你要去荼庄,我可以给你带路。”
“荼庄的头儿是我的儿子啊!他在元末时还是张士诚手下的得力干将,因张士诚被大皇帝俘虏而窝心不得解脱,被这荼庄蛊惑,着了道儿去,也不认我这个爹了。要说我这儿呀也有本事,进荼庄没有几年,就熬成了一把手儿,现在好多人跟在身边伺候,衣食无忧,我也心安了。”
冰子听得直糊涂。天下还有这样的爹,孩子都入了歧途了还像唠嗑儿一般跟路人讲故事。对比一下自己的严父,冰子有些厌恶这个老翁的做派。
“到了。”老者往江上一指,“那边的浮渚上会有人带你去的。”
白雾横江,隐约可见一个小岛模样的小洲。冰子出于礼貌辞别了老翁,踏水入江,不复反顾。老翁也不惊奇,提了篓子离开江边,不知所往。
却说冰子来到浮渚上,忽被一蒙面人捂住双眼。冰子贵为异元神子,哪受得了这个,刚要发作,却听那蒙面人开口说:“阁下若是会稽牙行派来做交易的还是老实配合为妙。不然,邹玉有个什么闪失,我可不负责。来见庄主的人都要蒙眼,还请阁下理解。”冰子顾其手辣,未敢轻动。
冰子只觉得走着下坡路,怕呛了水,心里念了个避水诀儿。别看坎门司水,可异元神非天神,也是肉身凡胎,呛水也够难受。可冰子等了许久都没有碰水,反而愈发觉得干燥清冷。
约莫走了几里地,蒙面人揭了眼罩,说:“接下来我不便陪同,阁下请自便。”
冰子揉揉眼,发现周围全是火把,恐是来到一处地穴了。冰子定睛一看,两面石门打开,地上铺着一条望不着头儿的长石砖,两旁立着好多打手。他们手拄碗口粗的大棒,臂上皆有青筋突出,怒目圆睁,盯着冰子。
冰子全然不理会他们,径直向前走去,约摸百十步,只见石板尽头有一石椅,椅上蹲着一个人。这人披头散发,双眼纹满血丝,獠牙浸血,两手似爪,额上微微渗汗,身着紫袍,喉咙响着沉郁的长调。察觉有人来,这人猛一抬头,杀气逼人,张着血口,沙哑地说:“来者可是会稽牙行来使?”
这声音郁郁无神,听得人毛骨悚然。
“正是。在下冰子,想必阁下就是荀昇罢。”冰子语气里有一丝轻蔑,可已经尽可能压住怒火和嘲讽。
“很好,”荀昇急促地伸出一只似爪的手,“东西拿来!”
“东西我带来了,不过,可否让在下见一见女公子?”冰子说着,亮出木盒,微撬盒盖儿,在暗火的弱光下泻出一股灵气。
荀昇狞笑道:“来我荼庄的人里,你是第一个敢和我提条件的!”
“受人之托,冰子不敢不确保女公子的安全。”
荀昇喉咙里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呵”,紧接着挥一下手,两个仆人从石椅后拉着邹玉踉跄出来。冰子见邹玉被铁链拴住手脚,身上却无半点伤痕,稍稍放心一点。
“冰子?”荀昇继续用沉郁的声音说道,“冰子!哈哈,你我如何交易啊?”
“冰子!千万不可把镯给他。这种小人决不能让他得逞!”邹玉听到“交易”二字,疯狂喊到。
“请女公子省省体力。”冰子故作冷漠地说,“钱财乃身外物,与性命相比孰重?是邹欢让我拿镯来救你,莫辜负你父亲的心啊!”
冰子将木盒完全打开,拿出玉镯,上前一步,双手捧着俯身说:“请荼庄庄主笑纳此镯。”
“哈哈哈~”荀昇终于放开了大笑,“献于我手里,我就放了她。”
冰子直走上前,也不顾邹玉声嘶力竭的叫喊,将镯放在荀昇左手心。荀昇接过镯仔细看看,先是疑惑地掂量一下镯子,然后紧盯着冰子,目光中带着质疑和惊讶。冰子亦直视荀昇。少顷,荀昇狂笑一阵,戴上镯子,再一招手,两个仆人推了邹玉,邹玉脚上有链,未站稳住,就要扑倒,被冰子上前抱住。
冰子尽可能压住怒火,瞪着荀昇说:“都说荼庄做交易爽快,可这放人也太草率了些。荀庄主可否解开邹玉身上这些杂物,也好传个美名。”
“哟,那我可不知是谁说的。”荀昇冷笑到,“凡来过我荼庄的人质还没人能活着出去!谁会夸我爽快?哈哈,荀昇受不起受不起。”
“你……”冰子咬牙切齿。
“休得多言!”荀昇突然疯了似的跳将起来,狰狞地吼道,“我看你做交易不耍心眼儿,已经把活人给你了。我可告诉你,现在我是放你走,可走得七步之后,你出去就是出去了,没出去可就是擅闯荼庄,休怪我无礼!”
冰子听罢,再压不住火:“好你个荀昇,我见你信上烂字,还当是苟升,莫非你真是狗生出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是啥德性,却是个兽不兽,人不人,鬼不鬼的野杂种!你本是个人,着了魔道儿,也不拿自己当人看了!还敢说得人话,真脏了人间言语!”惹得荀昇龇牙咧嘴,伸爪来击。
冰子也不慌,见荀昇着了道儿,手上生出一盾来防。这盾非铜铁,是用冰凝成的。荀昇用力过猛,不慎将爪嵌入盾中。冰子猛一推,荀昇连人带盾退了好远,撞碎了石椅,倒在碎石中,自顾摘盾。
那伙喽啰见状,都捧棒来打。冰子念了个诀儿,左手生出半个冰球,举过头顶,一个屏障瞬间由此生发,罩住两人。冰子也不顾外面喽啰劈打,右手握出个剑柄一般的冰雕,收了左手,将食指与中指夹紧放在剑柄口处一划,竟划出一把长剑。冰子把邹玉身上的铁链劈碎后,从衣襟上扯块布包好剑柄,交给邹玉。
“女公子可用此剑防身。”
邹玉早在一旁早看得呆了。冰子笑了笑,说:“女公子莫惊奇,其中有些故事,待安全离开后冰子会讲给你听。一会儿荀昇过来,你我配合劫持了他,一切就好办得多。”
邹玉才回过神儿,点点头说道:“冰子千万小心,那歹人爪上有毒,不可大意。”
正说着,冰罩突然裂纹迸开。荀昇疯狂冲过来。邹玉握紧了剑,跳在半空,向四周一扫,却是宝剑寒锋,逼得一圈喽啰败倒。冰子也缠住荀昇,拽住他的紫袍,绕了几匝一扯,好端端的长袍撕成两截儿。荀昇借势近身,欲袭冰子,却被冰子捏住左手腕,只一掐,将腕挑穿。荀昇耐不过疼,忙挥右手,冰子瞧准了荀昇右手腕上的镯子,左手上去抓住,带着右手往荀昇背后一剪,只听得骨头碎裂的声音,荀昇两臂皆别过形儿在身后并紧。冰子撸下镯子藏好,使个诀儿,用个冰球将他两手冻在一起,压下身去。邹玉也扫退一波喽啰,靠拢过来,以剑拟昇。
邹玉怒喝道:“不想让这小人没命,就放我们走!”
一班喽啰不敢上前,只得与他们相持缓缓步向石门。冰子看见了那蒙面人,厉声喝道:“你去擎个火把,带我们出去。”
门口的蒙面人见状只得照做。邹玉教冰子挟持荀昇,自己跟在后面护着邹玉。
却说冰子和邹玉后面甩得一帮喽啰在后面也持火把跟随。少顷可见得亮光,原来此处真是个地穴。荀昇手上的冰晾得久了,再加火把将空气烤热,已经冻得不实了。荀昇找准时机,突然挣开,张爪扑向邹玉。好在邹玉有防备,连忙跳开。冰子大惊,忙在手上生出些寒气掼向荀昇。荀昇触气冻身,不得动弹。冰子急忙抱了邹玉,再掼出丈厚冰墙堵住身后,冲着亮光口跳出。
那一伙喽啰也不追了,见火把可以破冰,都将手上火把靠近荀昇。好一会儿荀昇才缓过来。荀昇长啸不止,喉中吼道:“邹家!你们给我等着!”
洞外雾散云合,正值晨蒙日影。冰子不敢耽搁,背起邹玉,赶回会稽牙行。
却说会稽牙行里邹距正给邹欢擦脸敷额。邹欢突然咳嗽两声,吐出一口痰,缓过劲儿来。邹距大喜,说:“哥哥好身体,没事就好。”
邹欢费老大劲儿说:“玉儿的娘怎么样了?”
“二更时分嫂子已经醒了,只是将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招呼下人做事。”
“啊~”邹欢再闭上眼,“老天,你干嘛和我作对啊?先伤我妻,再掳走爱女,这真是要逼疯我吗?”邹距在一旁只得安抚。
邹欢见东方既白,忽然想起字条上的期限,抓着邹距的手,似喊非喊道:“贤弟速去拿来那镯子,一并带上些珍宝药品,派专人去赎回我女儿罢!”
“哥哥莫急,弟弟已经差那位扛鼎的壮士带仿品去了。壮士武艺高强,必然会救得贤侄。”邹欢听罢,也只能凭空长叹。
门外忽然有家丁来报,说邹玉回来了。邹欢只当是骗他,怒道:“我都倒在床上了,你还过来寻我开心……”
话音未落,冰子却跟在邹玉身后进了屋。邹距和邹欢大喜,连忙向冰子道谢。
冰子和邹玉好一番安顿才让两人坐回床上。冰子从怀里拿出玉镯,交还给邹距,说:“完璧归赵,不曾损毁。”邹欢更加赞赏冰子,心里暗自有了些想法。
“爹地,叔叔,这次多亏冰子相救,玉儿才幸免于难。”邹玉坐下来,旁边的佣人连忙给她倒茶。
邹欢生气道:“你一个女孩子,习武也就罢了,还自荐去夜巡,这回好,巡出事来。”
“那天是荀昇亲自带人来惹事,玉儿不过是疏忽大意,当他是个喽啰去打,结果他使诈,用了迷烟……”
邹玉见邹欢严厉,索性不说了。冰子听她说烟,心里一惊,却不说明,反而帮着解围。
“女公子刚刚回来,何不先去休息?”
邹玉做个揖说:“玉儿还要先给娘亲报平安,先去了。”
邹欢点点头说:“你还算有孝心,没忘了你娘。”
邹玉索性捧起杯要喝茶。可刚碰了嘴唇,邹玉突然眉头紧蹙,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