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绍兴开牙
冰子听了,笑一笑说:“辛大人已经教一个伙计背了去。可在雷大人和辛大人面前让他说个明白。”
那将军留下一些人作防,便陪同冰子乘车,飞驰南去。
“将军的本领令人刮目相看,小医拜服。”冰子在颠簸之中夸赞。
“哪里,不过是职责所在。”
“什么职责?”
“噢,在下甘文,现任绍兴府同知,奉知府大人的命令来保辛章大人和先生的安全。”
“小医何德何能,值得大人这般看重?”
“辛大人是朝廷命官,而先生是为辛大人治病。说小,先生是医官;说大,先生是帮我大明做事情呐!”
不一会儿,两人就来到绍兴城南最大的酒楼——惠楼。时下这惠楼是绍兴府唯一一个没有受灾祸影响的大酒楼了。
这楼里好热闹,评弹、说书、划拳、行令、对弈、斗酒……一点也看不出像来了大官的样子。甘文命人把车留在后院,提着令牌上楼去,冰子在后面紧跟着。
跑堂儿的小二儿早等在二楼门口,引他们到一厢房。辛章和雷睦正在屋子里神情紧张地对杀象棋,旁边侍奉着辛章的抬轿伙计。甘文不敢打搅,和冰子在一旁站候。
辛章下棋厉害,使了招声东击西,把肋上的車划回去一边吃車,雷睦赶紧先下手,却没注意解了别腿的马,教辛章来了个后炮儿,将死了棋。
“适才你若弃車保将,也是空耗子力,断不能胜的。”
“辛大人下的好棋。雷睦佩服!噢,甘将军和子冰先生都到了,请他们为大人陈说一番罢。”
“陈说什么?”甘文疑惑道。
雷睦却对冰子说:“辛大人落了病根,自上虞视察至今的事都不记得了,不如先生将故事仔细讲讲。而且,本官听人说先生医人的手段毒得很呐!”
“大人恕罪。辛大人是遭遇蛊毒,当时已经被蛊虫钳制了心神,浑身不得自控。方才小医所做皆针对蛊虫,并非对辛大人。那蛊虫不逼一逼怎会离开辛大人呢?”冰子听雷睦的话急忙俯身赔不是。
“好端端的怎么出来蛊虫了?”雷睦神色不悦。
冰子回答:“具体事还是让这个伙计说罢。不过,他无罪在先,辛大人和雷大人可不要治罪呀!”
“好罢,你说,敢有半句假话,再治你的罪!”辛章语气虽严厉,可神情却较之前温和了不少。
“我说!我说!”那伙计汗流遍体,慌忙跪下,“辛大人来绍兴府之前先去了上虞县私访,借一处渔家用晚膳。本来我们还要赶路随朝廷赏赐一同在日落前赶到绍兴府,可谁知辛大人用膳后迷醉不醒,那室主人是个老渔翁,说他们的酒性烈,辛大人恐怕要醉到次日早上。我们无奈,只能把货物先遣至府上,自己在渔庄借宿一宿。次日辛大人早早就醒了,我们也没多想,给了那渔家几吊钱就上路了。再往后,大人就与雷知府会面了。听先生之言,应该就是那晚膳被人下了蛊。”
“怪不得辛大人那天早上才来,原来是去品尝民间滋味了。在下看着那些赏赐可是一夜无眠呐!”雷睦打趣儿说。
辛章皱皱眉说:“唉?不对呀!喝酒吃饭我也记得,只是睡下之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啊!”
“这就对了!”冰子插嘴道,“这蛊能控制心神,待受害者睡过一觉后,就似玩偶一般操纵受害者。”
“哪有这么神的蛊?”辛章不以为然。
冰子反问说:“莫非大人没听说过江湖上传的曹娥江有邪教?”
雷睦点点头说:“本官知绍兴府三五年,倒是听说过。”
“其实天藏宝庄的邹掌柜曾与这邪教有些过节,他们比小医更了解它,大人可请他来问问清楚。不过眼下邹欢和邹距都被辛大人抓了起来,这……”
冰子看了看辛章,欲言又止。
“哎呀!我真是糊涂,邹欢是绍兴府的大恩人,朝廷对他可是赞赏有加啊!哎呦,我入仕数十载,未尝想过有一天会被他人利用。”辛章后悔不已,“甘文!是你去抓的人吗?”
“回大人,是衙门府里的孔捕头带着捕快去抓的。”
“你快去找那个孔捕头,叫他赶快放人,并且把邹欢邹距的所有定罪都抹了。怎么抄的邹家就怎么复原回去!”辛章又急又气,语调儿都不正常了。
甘文正要出门,又被辛章叫住。“还有,其他人也放了罢,是我自己招的事。事情已经理顺,抓罪魁祸首便可。你顺便把邹欢邹距请过来,要陪同三五个下人伺候好!”辛章说完,这才让他带着那伙计离开。
冰子听邹欢要来,急忙说:“二位大人,江湖上规矩多,小医与那邹家犯忌,不便相见。辛大人眼下无病无患,小医就此告别!”
“等等,”辛章开口,“你也算有恩于我,讨要些赏赐再走罢。免得你江湖上说我辛章的坏话。”
雷睦也笑着说:“这次陛下赏赐给绍兴府好多赈灾物资,多为药材,也不乏皇室的贡品。先生若有需要,在辛大人面前不妨直说。”
冰子听了,心里大喜,却平静地说:“大人可赐雪莲一瓣否?听说徐大将军刚刚西征凯旋,小医心里甚是欣喜。余幼时学医,尚记得书上说雪莲是圣药,虽不能治百病,却也堪比灵芝一类补药。小医若求得一瓣,自当不胜荣幸。”
“哈哈哈!开口就要不小的东西嘛!”辛章笑道,“好罢,麻烦雷大人随他走一趟,去衙门后库里找找看罢。”雷睦领命,带着冰子就去了。
两人走后不久,甘文就请来邹欢邹距两人来了。辛章见他们虽换上光鲜的衣裳,身上的血痕却透煞出来,十分自责,俯身道歉,说:“辛章昏了头,这么对待二位。都是那曹娥江的邪教蛊惑了我,辛章再此求二位原谅。”
邹欢邹距吓坏了,这朝廷命官给商人道歉还了得,急忙跪地请罪。辛章恭敬地扶起他们,教他们坐下慢叙。
“不知是何神医能治好大人蛊惑之毒?”邹欢先发问。
“噢,那先生说他与邹家有些忌讳,不便明言相告。”辛章礼貌地说,“还是请二位跟本官详细说一下曹娥江的邪教罢。”
邹距伶牙俐齿,把荼庄的事尽述无遗。
这边雷睦领着冰子来到衙门后库,找了半天,真找到了一朵完整的雪莲,只是花瓣儿有些枯了。
“先生缺药时尽管来衙门抓药。”雷睦说着,就要把整个儿雪莲捧进雕花的木盒子里,被冰子拦住了。
冰子掰下枯得不成样子的一瓣花收在药匣子里,说:“小医能有一瓣就已经激动不已,多谢辛大人和雷大人。”
“先生不要推托,这就当是先生的报酬。”
“不是小医不要,而是这么大的雪莲,小医携带不便。”
“噢?这雪莲虽然块儿大,可先生大可磨粉熬浆,装在壶里。”
“大人有所不知,这雪莲不似一般药物,应该趁冬月从江河里取三瓢儿冽水,撒一小撮儿盐,把这花泡在里面,置于通风之处。过了冬后,每日换水两次,方可保鲜数年。小医行走江湖,风霜雨雪皆自己扛,哪有闲工夫保养雪莲?我不过是拈一片药力不强的枯瓣,当作纪念罢了。”
雷睦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命人去河边取水。冰子包好了莲瓣,就往外走,雷睦陪同他送行。
“烦劳先生肯为辛章大人医治。君此去,不知何日还?”
“哈哈,小医就在江南转悠,估计日后可随时来绍兴府呢……唉,雷大人,小医会诊时记录下一些保生秘法藏于信中,请雷大人转交给辛大人。这秘法只适用于辛大人,切莫漏于他人。”
冰子说着,从怀中取出书信交给雷睦。两人再叙礼节,就此作别。
这边雷睦赶去惠楼,正撞见邹欢邹距似说书一般给辛章讲荼庄,辛章听得痴醉。雷睦喊停了邹欢邹距,把信给辛章说:“这是先生临行时托我转交给大人的信函,说是针对大人设计的保生秘法,还特意叮嘱不可外泄。”
辛章笑着让邹欢邹距先杀一盘棋,叫雷睦去楼下点一些酒饭,自己拆信就读。只见信上写到:
取财有道,用财亦有道。小医观大人重财重利、铺张浪费之相,虽伐楚之王翦,亦不若大人疯狂!今天下已定,政局趋稳,攻守之势已变。向者暴元坐拥天下之势岂不强乎?大皇帝起兵自下攻上岂不弱乎?而陛下何以起势微弱而平九州震鞑虏?以其体察民苦、尽观仓廪榨锱铢民膏以自肥之不公而为民报仇也。大人贵为开朝元老,值此盛世来之不易,应当克俭自律,戒铺张,倡勤俭,忌蹈淫元之覆辙。固江山,唯大人之属尽齐力,大皇帝方可成就伟业!
辛章读罢,仰天大笑。吓得邹欢忙问:“辛大人可是得养生之法喜不自禁?”
“并不是,我是笑江湖上还有如此单纯朴实之人。殊不知官场险恶,我也是为大明尽心尽力。唉!苦了他的一片心哪!”
邹距问:“辛大人这样说他,在下更是好奇。这先生究竟是谁?”
“大人不必明言。”邹欢摆摆手说。其实邹欢已经猜到是谁了。“只是辛大人此番来绍兴府,对设牙一事……”
“我观邹家牙行虽深居僻壤,可打理得井然利落,城里贸易又不甚灵活。二位放心,辛章这么多年没掺和时政,这次辛章必然力促开牙。辛章当上表陛下先于江南试点设牙,再推广全国。这几天二位就先回避几日,待圣旨下来,二位再将会稽牙行迁至城里,如何?”
邹欢邹距听罢,跪地叩头称谢。正值雷睦进屋招呼用膳。
辛章却不急:“待结此局再去也不迟。”于是邹欢邹距续盘斗棋,雷睦也在一旁观战。邹欢和邹距真是兄弟俩,棋艺不分伯仲,和棋收场。几人欢笑着下楼赴宴。宴毕,邹欢邹距二人作别雷睦和辛章,找来一辆马车回会稽山去不提。
那边冰子急忙卸下行头儿,穿了便衣,挎了装药的包袱,出城飞奔西南会稽山。要说冰子速度也快,邹欢邹距的马车刚刚出城时,冰子就来到会稽山脚下了。
冰子找到民药坊闯进去大喊徐掌柜名姓。那坊里的学徒拼身拦住他,却引得徐灌从内屋出来。徐灌见是冰子,忙喝退学徒,叫冰子进屋。
“壮士这几天去了哪里,让徐某等得好苦。”徐灌把冰子领到一处卧坊。
冰子见徐灌神色慌张,就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邹玉姑娘害了病,水米不进呐,只要一碰食儿就晕,吕夫人也跟着绝食,眼下俩人儿都晕了,这可怎么办哪!”
徐灌刚把门推开,冰子就冲了进去,见邹玉和吕夫人双双卧在床上,就上前试一试吕氏的脉,捧起吕夫人左手夹在自己手里。少顷吕夫人左臂彻寒,紫霜萦绕。冰子吹散那些霜雾,教徐灌拿来一湿冷的方巾,擦拭一番,只见方巾上渗进黑红黑红的黏脂,看得徐灌连连作呕。
冰子同样清理一遍吕夫人的右臂后,对徐灌轻声说:“吕夫人还要睡些时候,你快去叫几个丫鬟,趁吕夫人还没醒,送她上山。见了邹掌柜和邹行长,教他们先把夫人安顿好。”
“那女公子……”
“女公子解毒需要安静的环境,不可受到任何干扰。请徐掌柜如实告知邹欢。至少现在,女公子性命无忧。”
徐灌照做,把药坊打了烊,亲自驾车上山。留下冰子一人在内屋里陪着邹玉。
冰子看着邹玉俊美却消瘦的脸,总觉得亏欠了她。忽然,两行清泪划出眼眶,冰子感受到了在异元神界从未体验过的、一种撞击心灵的感觉。
冰子接住了一滴不慎掉落的泪珠,在这个狭小又寂静的二人世界显得甚是突兀。冰子坐在榻边,先给邹玉把把脉,低声呢喃道:“玉儿……玉儿……呵呵,我多想也叫你一声玉儿呀……”
冰子摇摇头,定一定神,从包袱里抓出雪莲、连翘和白芷,徒手生出一个冰碗,把三味药按比例投进去,再细细搅拌。少顷,碗里浸出些刚好敷底儿的药汁。
冰子又徒手生出一把冰勺,盛了药汁给邹玉服下。冰子正要出屋给邹玉熬一些药膳,卧坊的格子窗外忽然掠过一丝黑影。
冰子急忙施法用冰罩保护邹玉,跳出窗外。那黑团隐匿于一棵树后,化成人形,竟是荀昇!
“好小子,方才演郎中演得很形象嘛!还拿椅子打我,哈哈……”
“没办法,我心太善,不忍心杀凡人,反而想劝劝你。”冰子走近了说,“不过,我很佩服你下毒的手段呐!故意用慢毒害邹玉,想让邹家人财尽亏呀!”
“哈哈,能看出荼毒,你这小子也是号儿角色啊!你要劝我作什么?”
“请阁下离开荼庄。”
“你说什么?我现在这身本事,全仰仗着荼教啊!荼教在凡间设荼庄,就是要更广泛地让凡人获得自己终生不能修成的本领。我是首批收益的凡人之一!你让我弃明而投暗,是毒心也!”
“孰明孰暗?荀昇!你醒醒罢!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非人非鬼,你何必让荼教祸害你成这副德行?我听说你曾经是起义军,也是一员武将,威风八面。你若从正,必然鹏程万里。纵使平渡一生,回家去陪陪令尊也好呀!”
“切莫多言!家?哼!我荀昇别处无家,只有一洞府在曹娥江底姑且作个行在罢了……不过话说回来,我来找你不是来听你啰嗦的,是托你带个话儿给邹欢,那镯子已经被我收了,教他不要难为辛章!”
“被你收了?”
“当然,不然辛章去曹娥江白害了一场风寒呐!”
“你……”
“哈哈,你只顾带话,别的嘛……你就不要掺和了。”荀昇说罢,旋身化作一股黑烟,随风散去。
冰子的脑子告诉他异元镯落入荼庄手里应该赶快去夺,心却不愿自己离某人而去。冰子来不及权衡,赶快进屋配好了药膳,放在床头,便从后院急忙跑出,直奔曹娥江赶去。
这边邹欢邹距刚从大路上山,正巧碰见徐灌领着一帮丫鬟背着吕夫人上山,邹欢大喜,叫他们都上了车,亲自搂吕氏在怀里,连声向徐灌道谢。
“邹掌柜说的哪里话,我那药坊没有您哪能开起来?您放心,女公子还在疗伤……”
“疗什么伤?”
“女公子水米不进,是染了毒,冰子正救她呢……其实邹掌柜不必谢我,要谢冰子啊,他是个好孩子,你们能遇到他,真是……具体的事等你们照面再说罢。”
回到会稽牙行,邹欢见厅堂依旧,杂货未损,什物皆陈列如前,好不欢喜。徐灌帮忙安顿好吕氏,就领着丫鬟们下山了。
徐灌刚走,吕氏就醒了。吕氏坐起来活动活动双手,嚷着要弹琵琶。邹欢虽然惊讶,却赶紧从库房里找出那把落满了灰尘的金边琵琶拿过来。
吕氏接过,调调弦便绕指作音,曾经的风采尽显无遗。邹欢听得如痴如醉,不觉落下泪来。
一曲结束,吕氏问:“这琵琶……”
“是我为夫人留的。夫人总会有复健的时候,没想到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