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尾声
门外,残阳如血,晚霞映天,门内,血腥扑面,陈旧逼仄。
门外,善少爷一身狼狈,门内,南宫绍儒一身鲜血。
陡然见到阳光,南宫绍儒眯起眼,想抬手挡一下,发现胳膊根本抬不起来。善少爷一步跨进门,轻轻馋住南宫绍儒,低头一看,摩羯耶就死在南宫绍儒脚下。善少爷不禁敬佩道:“莫说摩羯耶没想到会败在你手里,就连我都没想过,你真的能杀掉摩羯耶。”
南宫绍儒现在没有力气,大半个身子的重量靠在善少爷的身上,连开口说话都是轻轻的:“置之死地而后生。”见善少爷目光还落在摩羯耶的尸体上,不由得提醒:“咱们还是先走吧,这里叫他们来处理。”没成想善少爷摇摇头,“咱们可能暂时得待在这儿了。”
南宫绍儒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不禁有些奇怪。善少爷却有点尴尬:“我刚才中了火药陷阱,没把握好,有两块石头正好堵住了下山的路。咱俩的伤,谁也不能翻过那块石头,或者从密林中绕下山,只能等廉康他们破开那两块石头,上山来接咱们,所以咱俩最好就在这里等着,哪儿也别去,免得他们上来还要花时间找咱们。”
南宫绍儒闻言暗暗叹气,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得已,善少爷扶着他,到祠堂一个角落里坐下。南宫绍儒的伤不轻,流血过多,此时已有些迷糊,善少爷怕他真的昏过去,在身上掏了一会儿,竟掏出一个酒葫芦,递到南宫绍儒嘴边:“虽说你现在不宜饮酒,不过这里没水,少喝两口润润也好。”没想酒葫芦递到南宫绍儒口边,南宫绍儒却大口大口灌了起来,慌得善少爷赶紧去抢:“喂喂,这是城里庆云楼的陈酿,十两银子一壶,我豁出老底才买的,别这么个喝法。”
南宫绍儒灌了几口酒,神志清醒些,看着酒葫芦被拿走,不由得也笑了:“你一向抠门,竟然也舍得买十两银子一壶的酒。”口气里颇有些戏谑。以善少爷的性格,向来不吃口头的亏,若以往听得南宫绍儒这种话,非回击不可。但今日,善少爷只是定定地看了看南宫绍儒,他没法告诉南宫绍儒,这壶酒本是他觉得自己今天跟摩羯耶对阵凶多吉少,买来提前犒赏自己的,只是一着失策,上了摩羯耶的当,让南宫绍儒独自跟摩羯耶苦战了一日,现在能活着出来,实是上天佑护。南宫绍儒正觉得他的眼神奇怪,就听得善少爷用有点难过的语气说:“对不起,这次是我大意了,不然断不会让你单独面对摩羯耶。”
南宫绍儒看了看外面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跟自己身上的鲜血颜色有点像,他勾了勾嘴角,淡淡地道:“无妨,摩羯耶已经死在我剑下,再也不能兴风作浪了。”善少爷没有作声,南宫绍儒能独力将摩羯耶斩于剑下,说明他的内力和剑法都已到达一个很高的境界了。善少爷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刀伤,剑伤,鞭伤,还有干涸的血迹和泥水,再加上破机关时弄得衣衫褴褛,真是狼狈得可以。他抬头看看天色,估摸了一下,对南宫绍儒说:“你在这里待着,我到周围捡些柴火,山上夜里冷,没有火不行。”说着,他把身上所有的暗器都掏给南宫绍儒,“我就在附近,不走远,很快回来,如果有事,立刻吹哨,我能听见。”
善少爷果然不久之后就回来了,南宫绍儒一看顿时哭笑不得,不光有柴火,竟然还有一只鸡,这小子,到底在干什么。善少爷先把枯草铺好,扶南宫绍儒躺下,又去生了火,才动手处理这只鸡,一边处理还一边絮叨:“要说摩羯耶设的陷阱也真是挺厉害的,不过也有点好处,这只鸡就在院外,被弩箭误射死的,我白白捡了回来,不然以我现在的精力,也不可能去打猎,咱俩可要饿肚子了。”絮叨着,不时回头看南宫绍儒,一看他要闭上眼睛,就急忙叫起来:“哎哎,你别睡啊,千万不能睡,睡了就麻烦了,你跟我说话,跟我说话。”南宫绍儒笑了起来:“我还没到那种程度,你刚刚那两口酒确实让我精神不少,不过你说得对,夜太长了,要说说话才能熬得下去。”
于是两人开始聊天,天南海北地聊,后来又吃着鸡聊,此时善少爷多么庆幸他买了那壶酒,那壶十年陈酿,在这夏夜里,几乎救了他们的性命。可是终归就是那一小壶,就算小口小口省着喝,也很快就喝没了。一只鸡不大,又没啥肉,两人分吃,自然更分不到多少。南宫绍儒看看手里的鸡骨头,又看看外面天上的繁星,那深幽的夜幕上璀璨的星光,原来如此夺目。他不由得道:“到了这步田地,咱俩竟然还能有酒有肉,还求什么呢?”善少爷也道:“是啊,都说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可是不如意跟如意之间,到底是怎么区分的呢?比如今日,你还活着,我也活着,若不是困在山上,你我也没有那个心情来这儿看星星。说来倒也得谢谢这份不如意了,能让我们看到这样好看的星光。”说着两人都笑起来。彼时年少,不知人生艰难,偶有一次困于山林,尚有心情谈天赏星,殊不知几年后,会有一段风餐露宿,暗灰无光,差点把命交待在山林里的日子。
夜渐渐深了,火也在一点点小下去。南宫绍儒此时最受不得冷,慢慢地没了说话的力气。善少爷虽然也受了伤,一日奔波下来已有些力竭,但见南宫绍儒又渐入昏迷,立刻冲过去抓住南宫绍儒的脉搏不管不顾地输入自己的内力。南宫绍儒感觉有股热流在周身流转,睁开眼睛看到善少爷,迷瞪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你不要命了,这个时候你还给我输内力,你自己怎么办?”善少爷虽然觉得周身的力气都随着内力输出在流失,却仍然坚持开口说话:“你听着,我既豁出性命来救你,就不许你死在这山上,南宫绍儒你给我咬牙坚持住了,别给我丢人。”南宫绍儒闻言心中大动,却不再说话,捱住了阵阵眩晕,坚持不让自己陷入昏迷。隔一会儿,善少爷便给南宫绍儒输入些内力,逗他说几句话,保证他意识清醒。尽管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下山,但是两人都在坚持,坚持着活下去。
廉康的动作已经不慢,后半夜便上山来了,听到他们呼喊少庄主的声音时,善少爷几乎热泪盈眶,他叫着南宫绍儒:“你听你听,廉康来了,来救我们了。”等廉康组织人把重伤的二人抬下山,见到心急如焚等了一夜的南宫锦时,南宫绍儒尚能支撑着说一句让小姑姑担心了才陷入昏迷,善少爷却只来得及笑一笑,两眼一翻便晕了过去,慌得徐大夫不知先救哪一个。
南宫绍儒那满身血让人触目惊心,等老大夫忙了半日把南宫绍儒处理妥当,再来瞧善少爷时,却惊奇地发现善少爷竟然已经醒了,还有力气能自己撑着坐起来。见到老大夫,善少爷自然笑的跟朵花似的,“徐大夫,累坏了吧,来来来,快坐下歇歇。”徐大夫狐疑地看了看他,要伸手把脉,谁知善少爷虽然还虚弱,躲得倒也快,直接就把手缩回被子里,谄媚地笑道:“我没受什么伤,就是奔波了一日,内力损耗过多,睡一觉就好了。”徐大夫知道他的伤尽管没有南宫绍儒严重,但是内力损耗确实不轻,按理说不该这么快能醒,就算醒了,也不应该是一副无事的样子。可是善少爷偏偏真的昏睡了一阵后就神采奕奕的,简直是个奇迹。徐大夫见他不肯把脉,不知又在别扭什么,只好言劝道:“你此番委实损伤的厉害,需要好好调理一番,不把脉就无法对症下药,你只伸出手来让我瞧瞧。”善少爷不肯,徐大夫又好言说尽:“莫要讳疾忌医,让我把脉好确诊,放心我不会给你下苦药的。”可是任凭徐大夫好说歹说,善少爷就是不肯让徐大夫把脉,把老大夫气的扔下一句我不管你扭头便走了。
说是不管,但徐大夫还是一日三次让人熬了补血养气的药给善少爷喝,那药苦的,让善少爷一边感慨医者父母心,一边怀疑老大夫是不是借机整他。南宫绍儒昏迷了几日清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询问善少爷的情况,于是南宫家上上下下都知道善少爷在山上舍命保了他们少庄主,个个对善少爷感恩戴德,不须南宫锦交待,这帮仆从们每日鸡鸭鱼肉,奉汤奉药,殷勤伺候,养尊处优地善少爷都不知如何是好。
南宫绍儒此番伤的不轻,将养了月余,才勉强恢复得可以坐马车,南宫锦便打点行装带他俩回山庄休养。可是临行时善少爷却执意不肯跟他们去,说是要回关中,回正丰镖局当面向薛镖头解释这件事。“我如今尚算是正丰镖局的三等镖师,这趟镖,正丰镖局折了一个一等镖师,三个二等镖师,最后也没保得左姑娘进了崔家。我总要回去跟薛镖头当面有个交代。”
听他如是说,南宫锦也觉得有道理,便道:“如此你确实该回去,只不过你大伤初愈,独自一人回关中,我不放心,我安排两个人跟你同去。”善少爷待要拒绝,南宫锦早将话堵了回来,“此番事正丰镖局也算受了我们南宫家牵连,我会修书一封,备上薄礼命人带去,你替我转告薛镖头,他日过关中,我一定带绍儒亲自登门致歉。”善少爷见如此不好推拒,便应承下来。南宫锦又道:“善少爷你这次救了绍儒,便是我南宫山庄的恩人,从此你的朋友就是我南宫山庄的朋友,你的敌人就是我南宫山庄的敌人。”说着,便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善少爷,“我知道你一向不带这些东西,这块玉也是上好的古玉,就姑且拿来做个扇坠子吧,算我替绍儒谢你救命之恩。”
善少爷心里忽然被暖意塞得很满,他当然知道,南宫锦要谢他有一百个机会谢他,可是偏偏要当着来送行的各路人马说出“你的朋友就是南宫山庄的朋友,你的敌人就是南宫山庄的敌人”这样的话,就是为了找个名正言顺的机会,告诉大家善少爷不是漂泊无依的浪子,南宫山庄如同他的家一样。这样日后他行走江湖,那些对他怀有敌意的人,就算武功好胆子大背景深,暗算他的时候也得掂量掂量。这护犊之情让善少爷无比感动,他恭恭敬敬接过扇坠子,栓到了自己的扇子上,又恭恭敬敬行了大礼谢过锦姑姑。南宫锦看着那枚扇坠子在扇子上摇摇晃晃,眼眶也有些湿,她没有告诉任何人,那枚扇坠子本来就是善少爷手上那把古扇的,是她当年从玉哥哥那里要来的。
该说的话说完了,该办的事办妥了,众人在晋城外分开,一路向南,一路往西,重新回到各自的命运轨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