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阳阳
林云淡然道：“为什么？”
“让你做，你就做。”
剑主一如既往的冷酷，似乎师父的死，也没能让他早已沉寂的内心泛起一点波澜。
林云是有些不喜欢这个剑主的，因为他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也因为他当时非要斩断自己的一手一脚。
可是林云却知道剑主话里的意思，因为这或许也是老剑主的遗愿之一，所以林云答道：“哦。”
“但不是现在。”
剑主继续淡然道，而林云也没有答话，静等这个少言的人说话。
“六天后，进山门，做首席弟子。”
“哦。”
林云说完这个字，已经转身走了，只余剑主站在那里默立了很久。
突然，剑主跪下，似是对着老剑主的遗骸，又似对着老剑主余留于天边的剑意，拜了九拜。
……
“林云，我们去逛街好不好？”
“林云，我们去吃阳春面，去吃桂花糕好不好？”
“对了林云，我记得上次到城里时，有一种一串一串的，红彤彤很好看的，好像叫作冰糖葫芦，我们去吃好不好？”
晨曦与林云并肩走在路上，一路上晨曦就像个乡下的小丫头，从来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般，一路叽叽喳喳的不停。
其实进城也是晨曦的注意，他嫌天剑宗太闷，非得拉着林云出来，而林云觉得反正招新大会还有六天，便也经不住软磨硬泡，这才带着晨曦往万剑城去了。
呃……经不住软磨硬泡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这个刚到青春期的问题少女很难伺候，让林云不得不将就着，生怕她又突然的不理自己，那时打雷可就没地方躲了。
虽说天剑宗为万剑城的实际统治者，但也许是怕沾染了凡尘俗气，亦或是不想被俗事所扰，天剑宗的山门离万剑城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平日里，这条通往万剑城的路上是十分冷清的，只能偶尔看到一两个行人。
但到了天剑宗的招新大会，这条路就会变得极为热闹，道路两旁摆满了小摊子，各种茶水小吃，加上商贩的吆喝声，似乎要将这条已经死寂了一年的路重新唤醒。
但是此时离招新大会还有六天，所以这条路很冷清，不，不是冷清，而是只有一人，一条宽阔的、整洁的大路上，只站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小男孩，大概只有六七岁，长得很漂亮，瓷娃娃一般，一看就知道是一个懂事的好孩子。
可是现在这个孩子似乎有些不高兴，有些着急，有些想哭。
他看到晨曦了，突然就小跑了上去，哭道：“姐姐姐姐，呜呜呜……我娘亲不见了，你带我去找我娘好不好？我想娘了，呜呜呜……”
晨曦看了一眼林云，林云没有动作。
接着晨曦弯腰抱起了小男孩，笑问道：“好的，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别哭了好吗，你娘在哪呀？姐姐带你去找。”
小男孩喜极而泣，“好的姐姐，我不哭了，我叫阳阳，我家就在城里，谢谢你姐姐。”
晨曦不着痕迹的偏过头，随后又笑道：“阳阳真乖，我们这就进城去找你娘。”
随后晨曦便一直抱着小男孩，林云在跟在一旁，不知道为什么，晨曦也不闹着逛街了，也不闹着吃冰糖葫芦了。
“姐姐，我爹爹很厉害呢，是教私塾的先生，周围的邻居们都很尊重我爹爹呢！”
小男孩在晨曦的怀里骄傲的道。
“哦，那你爹爹真的很厉害呢。”
“是啊是啊，还我娘，我娘对我最好，她是天下最好的人，那天隔壁的狗蛋欺负我，我娘还教训了他呢！”
阳阳似乎要将自己小小的、短短的过往全都告诉晨曦，说到气处时，还会“哼”的一声。
而晨曦似乎永远不厌其烦的笑着回答阳阳，“是啊，欺负我们阳阳的，就不是好人，你娘真好呢，有这样的娘肯定很幸福呢！”
“就是，就是，我都没有惹狗蛋，他就来欺负我，气死我了！”
林云一路并不说话，只是跟着晨曦静静的走，虽然天剑宗离城里不近，但也绝对不算远。
在晨曦与阳阳的一路的欢声笑语中，倒也不一会就走到了。
城里的一切似乎与上次没有变化，热闹非凡的城西，人头汹涌的主干道，巍峨壮观的城主府，还有在路边巡逻的城卫军。
人们都在忙着生计，根本没有注意到一个普通人家丢了孩子，普通人没有，城主府也没有。
“冰糖葫芦喽！又香又甜的冰糖葫芦喽！”
“上好的胭脂，从出云城来的上好的胭脂，现在只卖半价喽，错过就没有喽。”
“桂花糕，刚刚出炉的桂花糕，还热乎着呢！哎，客官来四块么？好嘞！”
……
城里似乎永远都是这么热闹的，林云听别人说过，人自一生下来，就会很忙，要么忙着生，要么忙着死，绝大多数人都在忙着生，又哪里有空去管那么几个忙着死的人。
比如街边角落里，零零散散的几个残疾的孩子，他们有的没了一只手，有的没了一只脚，还有的一只手加一只脚都弯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弧度，那么他们呢？在忙着生，还是忙着死？
晨曦出奇的没有闹着吃东西，没有急着去亲手触摸这些所有的，世上常见的新鲜东西，似乎一心只想快点找到阳阳的家。
“姐姐，我想吃冰糖葫芦，嗯……虽然我爹爹告诉过我不准问别人要东西吃，但是我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真的很想吃……”
阳阳似乎突然有些伤感，不等晨曦说话，接着道：“姐姐，我不吃啦！因为我爹爹说过不准的，我再想吃也不会吃啦！”
晨曦笑着摸了摸阳阳的头，“阳阳真乖。”
“谢谢姐姐，还有啊，前几天我爹爹教了我几个字，我娘还说过几天要考我，但是我现在会写啦，我好想马上写给娘看。”
阳阳小小的身体里似乎有说不完的话，也许是因为晨曦让他感觉到亲切，也许是他几天没见爹娘了，一直都在说着。
“好的，马上我们就到家了呢，到时候你就可以写给他们看啦！”
阳阳小脸上洋溢着一种叫做幸福的东西，“好的，谢谢姐姐！”
不一会，已经走到了一间普通的院子前，院子的门是大开着的，这间院子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了，主人家又似乎不是很爱干净，所以院子看起来很杂乱，院子里还几乎铺满了一层泥土，泥土很新，还带着昨夜城外的味道。
虽然院子的大门开着，可是里面的屋子紧闭，似乎有两个人在里面争吵。
林云默默的看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晨曦也早已咬紧了嘴唇，因为他们听得到屋子里面的声音。
“相公！如果阳阳真的找不到了，我也不想活了！他那么小，那么懂事，能跑到哪里去呢！呜呜呜……”
“好了！别哭了！我这就再去找！再找不到我也不回来了！”
而此时的阳阳，早已欢天喜地的冲进院子里，随后冲进了紧闭的屋子里。
嘴中大叫着：“爹爹！爹爹！不用去找啦！我回来啦！娘！我回来啦！”
可是，屋子里的声音并没有因此停下来。
“可是相公，你不是连城外都找遍了么……呜呜呜……对了！你不是报官了么！他们去找了么？”女人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
接着是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他们说……他们说还得过几天才……才能受理！”
“不！走！我们一起去找阳阳，找不到我也不回来了。”女人下定了决心，竟然没有哭了。
“对！娘子！走，我们一起去，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回家！”
接着又传来了阳阳急切的声音，“爹！娘！我在这里啊！我在你们面前啊！我还要背书给你们听！我还要写字给你们看！呜呜呜……”
阳阳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已经带了哭腔，“爹……娘……我以后还要努力念书，以后要考状元，还要好好的孝敬你们……”
“呜呜……我还要去看桃花，还要去看海，呜呜呜……”
阳阳已经明白过来了，似乎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事，慢慢的自屋内退了出来。
惊恐的看着眼前，“不！不要！叔叔，求求你不要折断我的手，求求你！啊！……”
“阿……姨……求求你，我好痛，求求你不要再剜我的眼睛了，我真的好痛，啊！……”
“啊！……”
在林云与晨曦的眼中，阳阳慢慢的变了，手脚慢慢变得扭曲，一只本来明亮的眼睛也逐渐变成一个空洞。
接着，阳阳慢慢的消失了，随着这热闹的城市，随着屋子里翻箱倒柜的声音，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这个人世间……
林云竭力眨了两下眼睛，随后转身便走。
晨曦早已泪眼婆娑，“林……林云，你不告诉阳阳爹娘真相么？”
林云停了下来，深深的看了一眼这人声鼎沸的城市，深深的看了一眼不远处巍峨雄壮的城主府。
“活着……带着希望活着，不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