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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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补叙一段经过

在往下叙述这段历史之前,为了说明苏菲亚和她父亲何以出人意外地先后来到厄普顿客栈,我们不妨往回看一下。

读者也许还记得,在本书第七卷第九章我们和苏菲亚分手的时候,她心里正在为忠于爱情还是恪尽孝道这个问题辩论了好半天,像通常一样,前者占了上风。

在那一章里我们已经告诉大家,这场辩论是她父亲引起的,乡绅跑来一定要她同意嫁给布利非。按照乡绅的理解,苏菲亚已经完全同意了,因为她承认“我不应该,也不能拒绝您的任何断然的命令”。

看过女儿后,乡绅对女儿的言听计从非常满意,就去举行晚宴。他生平爱热闹,遇有什么喜事总要跟大家一起乐乐,于是吩咐厨房里敞开供应啤酒。这样,还没到晚上十一点,宅里除去魏斯顿女士和可爱的苏菲亚,个个都已喝得烂醉如泥。

次日大早,乡绅派人去请布利非先生过来,因为尽管乡绅没怎么料到这位少爷深知苏菲亚对他的憎恶,可是布利非还没得到她的许诺这一点乡绅是清楚的。他非常急于把这个喜讯传给他,他料想已经许婚的姑娘会亲口证实这件事的。至于婚礼,男方头天晚上已经决定在后天早晨举行。

客厅里摆好了早餐。布利非先生已经应召来到。乡绅和他妹妹自然也在那里奉陪。这时,乡绅吩咐去把苏菲亚叫来。

啊,莎士比亚,我要有您那管笔就好啦!啊,贺加斯,我要有您那支画笔就好啦!那样,我就可以把那个男仆的可怜相描绘出来:他吓得脸色苍白,目瞪口呆,上牙磕打下牙,舌头不灵,浑身颤抖。正是:


正是这样一个人,这样软弱,这样消沉,

这样忧伤,这样沮丧,这样愁眉苦脸,

夤夜揭开普里阿摩斯的床幔,

待告诉他,特洛伊城已烧毁一半。见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四世》上篇第一幕第一场。普里阿摩斯是特洛伊国王。


他走进客厅,大声说:“苏菲亚小姐不见啦。”

“不见啦!”乡绅从椅子上跳起来嚷道,“真他妈的岂有此理!我要她的命。哪儿去了?什么时候,怎样,什么——不见啦!跑哪儿去啦?”

“咳,哥哥,”魏斯顿女士用地地道道政治家的冷静说,“你总是这么无缘无故地大发脾气。我想,侄女只不过是到花园里去了。你越来越不讲理,简直叫人没法再住在你家里了。”

“对,对,”乡绅回答说,他的神志恢复起来犹如刚才丧失得那么突然,“如果只是像你说的那样,那倒也没什么。可是那家伙说她不见了,着实吓了我一跳。”说完他就吩咐仆人去花园摇铃,自己泰然地坐了下来。

像乡绅兄妹两人这样在一切问题上看法大多相反的实不多见。尤其在当前这一点上:哥哥没有什么远见,然而对眼前的事却一露苗头就能察觉;妹妹则总是高瞻远瞩,可是对眼前的事感觉并不敏锐。这两种情况读者想必都留意到一些事例。其实,他们二人各走极端:妹妹往往预见到未来根本不会发生的事,而哥哥则常把眼前的事夸大得超出实际。

不过在目前这件事上,他并没夸大。花园里传来的消息和寝室一个样:苏菲亚小姐不见啦。

乡绅这时亲自去喊苏菲亚,声音正像赫剌克勒斯喊海拉斯海拉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为赫剌克勒斯所钟爱。海拉斯取水时为女妖所惑,溺水而死。维吉尔在《牧歌》第六首中咏过这个故事。时那样粗大响亮。正如诗人告诉我们的,整个海滩上都回响着那个美少年的名字,乡绅的家宅、花园以及左近的田野里,到处也只听到苏菲亚的名字,男人用沙哑的低音,女人用尖细的嗓音呼喊着。回声似乎也非常乐于重复这个可爱的名字,因而我相信奥维德是把她的性别弄错了。

宅里乱哄哄地闹了好半天,终于乡绅喊得没了气力,才回到客厅来,望到魏斯顿女士和布利非先生,就带着一脸懊丧神情倒在一把大椅子上。

这时,魏斯顿女士讲了这样一段话来安慰他:

“哥哥,对已经发生的这件事,我十分难过。侄女真不该做出这样有辱家门的事。不过这完全是你招来的,怪不得旁人,只有怪你自己。你明明总是直接违反我建议的办法来教育她,如今你看到后果了吧!我不是上千次地跟你争辩说,不能让侄女太任性了。可是你向来不肯听我的话。当我费尽心血来消除她的倔强顽固,矫正你的错误办法时,你又把她从我手里接了过来,所以对她的行为我不负任何责任。要是你把她完全交给我教育,像今天这种事就根本不会发生。你只好安慰自己说,这完全是自作自受。老实说,凭你那种纵容劲儿,还能得出什么好结果?”

“妹妹,你胡说八道!”乡绅回答说,“你真可以把人气疯了。我哪天放纵过她?我哪天让她任性过?昨天晚上我还威胁她说,她要是不依我的话,我就要关她一辈子,只给她面包和白水。你这种话连约伯约伯是《旧约·约伯记》中一个以忍耐著称的人物,上帝通过撒旦用各种苦难考验他,甚至焚毁他的家,使他的儿女死亡,但他都逆来顺受。听了也会发急的。”

“谁听见过这种瞎话?”她回嘴说,“哥哥,我要不是有五十个约伯那么多的耐性,也就早给你逼得什么规矩体统都不顾啦。你干吗总要插一手?难道我不曾请求你,央告你把整个事情交给我一个人办吗?你错走一步,就毁了全部战局。任何头脑清楚的人会那样去威胁他的女儿吗?我不知对你说过多少遍,你决不能把英国女人当作西拉西亚大概是塞尔加西亚。——原注这里,魏斯顿女士把塞尔加西亚说成了西拉西亚。塞尔加西亚见本书第五卷。过去,该地妇女经常被土耳其人贩子拐卖到土耳其后宫里当奴隶。的女奴看待,我们有社会的保护。你只能用温和的手段来争取我们,决不能靠威胁、恫吓和鞭打来使我们屈服。谢天谢地,亏了《舍拉法典》《舍拉法典》是十四世纪法国的一部法典,禁止妇女继承王位。在咱们英国行不通。哥哥,你那股暴躁劲儿,除了我什么女人也忍受不了。侄女吓得采取这个步骤,我一点儿也不奇怪。老实说,走遍天下,大家谁都会认为侄女这样做是有道理的。我再说一遍,哥哥,你只好记住,事情完全怪你一人。我劝了你多少遍……”这时,魏斯顿慌忙站了起来,咒骂两三声就跑出客厅去了。

乡绅走后,他妹妹用比他在场时更刻薄的措词(如果可能的话)来责难他。她请布利非先生评评谁是谁非。布利非先生非常殷勤地对她所说的一切表示完全赞许,只是替魏斯顿先生开脱了一切过失。他说:“我们必须把这种过失看作父亲对女儿的溺爱,应当称之为一种可爱的弱点。”“那就更不可恕了,”魏斯顿女士说,“因为他这种溺爱毁的正是他亲生的女儿。”对这一点布利非马上表示了赞许。

接着,她对布利非先生表示十分不安。他来结亲,对魏斯顿家本是莫大的荣幸,如今竟然受到这种冷遇。在这件事上,她严厉责备了自己侄女的愚蠢无知,最后还是把一切过错全推到她哥哥身上,认为在没得到女儿的同意之前就把亲事进行到这步田地,实在是不可原谅的。她说:“不过他的脾气一向就是那么急躁、固执,我白白对他费了那么多唇舌,真冤枉透了。”

他们照这样还交谈了好一阵,如果记录下来读者也未必很感兴趣。然后布利非先生就告辞回家了。扑了一场空,他心里不免有些惆怅。不过他从斯奎尔那里学来的哲学和屠瓦孔灌输给他的宗教以及旁的一些东西使他比世上的痴情人更能承担这份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