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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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命运这回对琼斯好像比以往我们见到的要客气得多

再没有比疲倦更有益于健康,因而或许也没有比它更有效的安眠药了。这味药琼斯可以说是已经服了很大一剂,在他身上起了强烈的作用。他已足足睡了九个小时,倘若不是卧室门口一阵巨响——沉重的拳头声加上“杀人啦!”的喊叫——把他吵醒,他也许还会睡下去的。琼斯立刻跳下床来,看到戏班班主正在毫不留情地捶打那个可怜的丑角的脊梁和肋骨。

琼斯立刻站在挨揍的一方出面干预,把那个气势汹汹的征服者按在墙上。戏班班主气力敌不过琼斯,正像那个穿得五颜六色的小丑不是他自己的对手一样。

尽管这个丑角个子小,力气又单薄,可是他却颇有些胆子。他一挣脱出来立刻就使出他唯一可以敌得过对方的武器来,发动了攻势。他先泛泛地骂了几句,然后就转入更具体的指控:“妈的,你这个流氓,”他说,“我不但养活了你(因为你的钱全是我挣的),而且还把你从绞刑架上救了下来。昨天你不是还想在后街抢那位小姐的漂亮的骑装吗?难道你能否认你曾希望把她独自堵在一座树林里,把她剥光——把天下最漂亮的一位小姐剥光?如今你朝我扑过来,差点把我打死。我并没欺负这儿的这个姑娘,我们俩是两相情愿;你打我,也不过是因为她喜欢我而不喜欢你。”

琼斯一听这话,就放开老板,同时严词禁止他再去侮辱丑角。然后就把那个可怜的家伙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很快就打听到了苏菲亚的消息;原来前一天这个丑角打着鼓跟班主走的时候,看到苏菲亚走过去。琼斯没怎么费力就说服那个小伙子答应领他到那个地方去一趟,一面把巴特里奇喊来,说要急忙动身。

差不多八点钟光景才把一切办理停当,因为巴特里奇总是不急不忙的,账也不是一下子就能算好。等一切都办理就绪之后,琼斯还一定要把戏班班主和那小伙子之间的争吵完全调解好了才肯动身。

这件事顺利完成之后,琼斯就上路了。那个忠实的丑角把他们领到苏菲亚路过的地方,琼斯厚酬了这个带路人,然后就急急向前走去,心里为了无意中得到苏菲亚这个消息而非常高兴。巴特里奇一听说事情的经过,就十分认真地预卜琼斯一定会获得美满的成功。他说:上帝要不是有意让琼斯和苏菲亚成为眷属,就决不会用两件巧遇来指引他。这是琼斯头一回对他这位同伴的迷信说法感到些兴趣。

他们刚走两哩来地,就碰上一场暴雨。这时,恰好望到一家酒店,巴特里奇拼命劝琼斯进去避避雨。饥饿这个敌人(倘若可以这么说的话)的气质更像英国人而不像法国人,不管你多少次把它击退,它还会卷土重来。巴特里奇现在的情形就是这样。他刚一踏进厨房,就照样提出头天晚上问过的那句话。结果,桌上摆出了一盘美味的冷里脊。不但巴特里奇,连琼斯也饱餐了一顿。不过琼斯又焦灼不安起来,因为酒店里谁也不能告诉他一些关于苏菲亚的新情况。

吃完饭,尽管雨依然下得很大,琼斯还是准备上路。可是巴特里奇一再央求要再饮一杯酒。这时,他瞥见了炉旁站着个小伙子(是方才走进厨房的),小伙子也同样殷切地朝他望着。巴特里奇忽然掉过身来对琼斯嚷道:“先生,咱们祝贺一下吧,这回喝一杯还不够呢。瞧,又有苏菲亚小姐进城的新消息啦。站在炉旁的那个小伙子就正是给她领过路的人。我敢发誓,他脸上贴的那副膏药还是我的呢。”“上帝祝福您,先生,”那小伙子嚷道,“这正是您的膏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您的好处,因为它差不多把我的伤口治好啦。”

听到这话,琼斯从椅子一跃而起,吩咐小伙子立刻跟他离开厨房到一个单间去。琼斯对有关苏菲亚的事总是如此精细,决不肯当着这么多人提到她的名字。诚然,由于情不自禁,他曾在他认为决不会晓得她的那些军官当中遥遥向苏菲亚祝过酒,然而即使那回,读者也会记得他是在怎样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说出她姓什么来的。

说来真是不幸——许多贤明的读者还会觉得十分荒谬怪诞:琼斯实在非常懂得温存体贴,而他眼下的遭遇主要却是由于人家认为他缺乏这种温存体贴——因为苏菲亚以为(也并非没有充分理由)琼斯任意同旁人说出她的姓名同人品,比他在目前情况下还随便跟旁的女人胡闹更为可恼。老实说,倘若苏菲亚不是认为琼斯曾两度在这方面行为失检,对她缺乏尊敬,与一个高贵文雅的人所应有的情感十分不相称,那么凭昂诺尔怎么劝阻,她也决不会不跟琼斯见见面就离开厄普顿的。

既然事情已弄到这个地步,我只好照样叙述;如果读者觉得有违常理,感到吃惊,我也别无办法。我必须提醒这样的读者,我在这里写的是历史,而不是讲一套理论,不必事事都符合大家通常所接受的有关真理与自然的概念。即使做到这一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我看,为了慎重起见,我也最好避免那样。譬如眼前这件事,我未加评论地把它陈述出来。乍一看,有些读者可能很不以为然;可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大家也许就会感到满意:明智而善良的人会把琼斯在厄普顿的遭遇看作是他乱搞女人这种恶行的正当惩罚,一个立即产生的后果。愚蠢而邪恶的人心里也可以得到一种安慰,认为人的名声与其说是决定于品德,还不如说是决定于偶然事件。我们打算在这里阐发的感想也许与以上两种看法都背道而驰。我们想说明这些偶然事件只不过证实了那个伟大、有益而又不同寻常的论点——整个这部作品的主旨也正在于宣扬这一论点。不过,也不要翻来覆去地去重复,像一个普通的牧师讲道的时候,每讲完一段就重复一遍经文那样,让它充斥全书。

我们只想说,不论苏菲亚多么可悲地冤枉了琼斯,她这么做看来是有充分理由的;因为我相信,任何一位小姐处在她那种情况下,都会同样冤枉对方。甚至可以说,倘若她的情人刚刚离开酒店她就走进来,她会发现酒店老板和厄普顿那个女茶房一样知道她的姓名和容貌。因为当琼斯在里间低声盘问苏菲亚那个向导的时候,素来不知分寸的巴特里奇却在厨房里当着大家对费兹帕特利太太的那个向导盘问起来。酒店老板每遇这种场合,总是偷听得很起劲。因此,关于苏菲亚的坠马、她被客栈误当作珍妮·加美隆以及潘趣酒惹来的种种事端,总之,在我们把两位女客送上六马高车以前所有在那家客栈里发生的事,酒店老板几乎统统都晓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