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儿汤姆·琼斯的历史(下册)(译文名著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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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本章包括一些教训,当代批评家颇需要细读一番

读者,我们无法晓得你是怎样的人。也许你像莎士比亚那样熟悉人性,也许你比莎士比亚的某些编校者也高明不了多少。唯恐是后一种情况,所以在咱们共同继续前进之前,理应对你进几句有益的忠告,免得你完全误解或歪曲我们,就像上述的编校者误解和歪曲莎士比亚一样。

首先,我们警告你不要迫不及待地去指摘我们这部历史中的任何事件,认为它来得突兀,与总的布局不相干,因为你不可能立刻就理解那些事件对总的布局会起什么样的作用。其实,这部作品可以看作是我们的一个伟大创造,而批评家不过是条小小的爬虫。在他未曾晓得这部作品前后是如何连贯起来的,也还不知道故事的最后收场之前,就胆敢对其中某一部分胡乱挑剔;这真是荒谬、狂妄到了极点。我们必须承认,我们在此处对批评家们所使用的暗讽和比喻重得没边儿了,然而此外也实在找不到更适当的提法来表明第一流作家与末流批评家之间的差别。

其次,我们还要警告你,我的好爬虫,不要乱说什么本书的某一人物像煞另外一个人物;例如说出现在第七卷和第九卷里的两个客栈老板娘似乎大同小异。朋友,你应当知道,有些特征是各行各业大多数人所共有的。一个好作家,其本领正在于能够保有这些特征而在运用时又能使之各有不同。再者,好作家还有这样一种本领:他能分辨出受同一罪恶或蠢举推动的两个人物之间的细微差别。具备这后一种本领的作家寥寥无几,也只有少数读者才真正辨识得出这种本领;虽然我深信,对于能够辨识的人来说,这种发现就形成他读作品的一个很主要的乐趣。比如说,任何人都看得出美食家马蒙爵士马蒙爵士是本·琼生的喜剧《炼金师》(1610年首次公演)中的一个贪婪、好享乐的人物,“马蒙”意为钱财。和纨袴儿弗勒特爵士纨袴儿弗勒特爵士是英国剧作家艾泽里奇(George Etherege,1635?—1691)的喜剧《时髦人》(1676年初次上演)中的一个人物,“弗勒特”意为浮躁。是迥乎不同的,然而要分辨纨袴儿弗勒特爵士与朝臣奈斯爵士朝臣奈斯爵士是英国剧作家克朗(John Crowne,?—1703)的同名喜剧(1685年首次公演)中的一个人物。之间的区别就更需要明察秋毫的判断力。正是由于缺乏这种判断力,粗俗的观众时常对剧院上演的戏做出极不公道的事来。我就曾经知道有一位诗人诗人指剧作家。险些被当作窃贼判处。在法律上,笔迹相仿是构不成什么罪证的,而对这位诗人的指控,比这还不足为凭。事实上,我很担心舞台上出现的每个风流寡妇都会被指摘为盲目模仿黛都,幸亏我们戏院里的这些批评家当中没有几个精通拉丁文的,还看不懂维吉尔。

其次,我们还要警告你,可敬的朋友(因为也许你的心肠比你的头脑要好些),不要由于一个人不够十全十美就说他坏。倘若你喜欢十全十美的人物,那么时下有的是可以满足你这种嗜好的作品;然而我们涉世以来从未遇到过那样的人,我们也就不想在本书里去写他。老实说,我很怀疑凡人是否曾达到过那样尽善尽美的境地,也怀疑世上可曾有过像玉外纳所描绘的那种坏透了的怪物:


——nulla virtute redemptum

A vitiis——


完全是罪恶,没有一件美德来冲淡。


其实,在一部虚构的作品里插进这么个天使般的完美人物或魔鬼般的下流货,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处,因为人们读到这两种人物,思考之余,就会悲伤不已或羞愧难当,却不会从这些榜样中获得任何教益。在前一种情形下,当读者看到那样完美无缺的人物时,就会由于自己无法企及而担忧惭愧;而当他看到后一种人物时,发现自己身上也具有的天性竟然可以堕落成为那样可憎可恶的家伙,心里自然也同样会感到惶惶不安。

事实上,只要一个人物的品格里有一些善良的成分,足以引起好心人的钦佩和爱戴,即使有一些小小的quas humana parum cavit natura拉丁文,意思是:人性所防备不了的。瑕疵,它们仍然会激起我们的同情而不是憎恶。其实,再没有比在这种人身上看到的缺陷更有助于提高道德的了,因为那些缺陷会造成一种惊骇之感,比起邪恶透顶的坏蛋所犯的过失对我们更能发生作用,长久在我们脑际萦回。在一个具有很多善良成分的人身上,弱点和罪恶就更惹人注目,他的美德将其衬托得更为鲜明,暴露其丑态。当我们看到这些罪孽给我们所喜爱的人物所带来的恶果时,我们就不但受到教育,为了自己以后避免这些罪恶,并且还由于它们贻害于我们所喜爱的人物而对其深恶痛绝。

那么,朋友,向你讲完这几点忠告以后,倘若你愿意的话,就随着这部历史与我们一道前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