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降三级入黄埔

黄埔，长洲要塞，1924年6月16日，中国国民党陆军军官学校在这里举行隆重的开学典礼。蒋鼎文也在这500多人的队列中。

黄埔军校事实上在5月5日已开学，之所以选择这个日子举行开学典礼，孙中山有他的寓意。两年前的6月16日凌晨，陈炯明发动兵变，率部4000多人进攻广州观音山麓的非常大总统府，孙中山冒着枪林弹雨突出重围，避难于珠江上的永丰舰，其窘迫之状，难以尽述。

多年以来，孙中山竭尽心力投入轰轰烈烈的革命运动，可总是事与愿违，始终没有结出丰硕的革命果实。综观其时，所采用的手法多是用一派军阀去攻击讨伐另一派，而功成的一派摇身一变，即调转枪口对准了孙中山，令孙中山目瞪口呆，徒叹奈何。屡屡的碰壁使孙中山渐渐悟出了一个道理：“联甲倒乙”是不行的，要实行国民革命和三民主义的伟大理想，没有坚强有力的军事后盾，没有自己能指挥的武装力量也是不行的。因而他下决心联俄联共，师法俄国，开办一所服膺于三民主义的陆军军官学校。

他选中了血气方刚的蒋介石，由他作为筹办黄埔军校的主要负责人。在创建军校的过程中，孙中山和实际经办者蒋介石、廖仲恺等得到了苏联和中国共产党在人力、物力上的大力帮助。在“以俄为师”方针的指导下，他们凭着出色的组织能力，筚路蓝缕，终于使一所新型的中国陆军军官学校顺利开学。

在黄埔岛办学是经过深思熟虑、精心挑选的。黄埔又名长洲岛，位于广州市东南部，珠江南侧，距广州约40华里，乘汽船约一小时可达。其地珠水环绕，林木葱茏，山峦起伏，南连虎门，约有6平方公里面积。清政府曾在这里建立要塞炮台，与虎门互为屏障。其后在这里又建立过原广东陆军学校和海军学校。后因年久失修，败壁颓垣，荒草弥野，已为狐鼠肆虐之地。孙中山最终选定此地作为黄埔军校办学之地，主要从军事安全角度考虑。周遭的江水与城市隔绝，是天然的屏障，足可抵挡敌军的突袭，与海水相通，又可得到海军的支援，实是一处进可以攻，退可以守，理想的兴武讲学之地。乃派人对岛上的荒草丛林披荆斩棘，对破败校舍重新修葺，于是弹丸孤岛焕然一新。各路精英云集，奋然跃马谈兵，遂成为中国近代军事的发祥之地。

开学典礼上，孙中山先生以黄埔军校总理的身份致词，他郑重地告诉大家：俄国革命之所以能成功，就是因为有了革命军做革命党的后援，开办这个学校，就是仿效俄国。“中国革命十三年，一直到今天，只得到一个空名，所以中国的革命，完全是失败，就是到今天，也还是失败……这个原因，简单地说，就是由于我们革命，只有革命党的奋斗，没有革命军的奋斗；因为没有革命军的奋斗，所以一般官僚军阀便把持民国，我们的革命便不能完全成功……我敢讲一句话，中国在这十三年中，没有一种军队是革命军。”“造成中华民国的基础，使三民主义完全实现，革命大告成功，像俄国一样，我们中国才可以同世界各国并驾齐驱，中国的民族才可以永远地生存于世界。假若革命不能成功，中国便要亡，四万万人便要灭种；国亡种亡，都是诸君自身的利害，这是不能不挽救的。要挽救这种危亡，只有革命军，所以我们一定要开这个学校，要造成革命军。”孙中山要求所有到这个学校来的人，要共同担负“救国救民”的革命责任。

当蒋鼎文听到孙中山先生“中国革命十三年……完全是失败”这几句时，心中的感慨自是在场的其他人无法体味。

自蒋鼎文在杭州参加学生军以来，他的脚步始终合着孙中山前行，在陆军学堂接受革命的理想教育，苦练自己的军事才能。民国5年，以小小排长的身份，策动浙江独立，反对袁世凯帝制复辟，一时惊动省内外。次年，因抵制北洋军阀所派的浙江督军杨善德，毅然辞军离职，奔赴广州，加入护法军。而后东征西讨，亦东躲西藏，几无安身之地，直至黄埔军校开办，已是8个年头。这8年来，蒋鼎文东到闽南求援，西至桂州搬兵，又两次亡命上海，生活在惶惶不安中。如今已跨入30岁门槛，可检视人生理想，终是镜中一轮明月，水中一朵玫瑰，不知路在何方。因此，当他得悉开办黄埔军校消息后，便毅然找到他所熟识的蒋介石。尽管蒋介石告诉他，因为黄埔军校教职人选人才济济，如果要来，只能屈就基层官佐，且还要经过严格的考试选拔才能录用，绝不徇私情。蒋鼎文还是义无反顾，慨然允诺。

黄埔军校对下级干部的录用门槛不低，选拔程序完善，完全凭才录取。1924年2月19日《广州民国日报》刊登《陆军军官学校招考下级干部布告》，其文如下：

本校开创伊始，端赖贤才致臻完备，诚恐一方之见闻未周，有埋没贤豪之叹。特用登报招考，凭才取录，以示大公。凡有左列之资格志愿者，限于本月二十三日以前，投递简明履历于东堤二号洋楼本筹备处。再候定期试验，以为去取。此布。

一、投考区队长之资格

甲、曾在保定军官学校及其他相当程度学校卒业者；

乙、年龄在三十岁以下，体格强健，无不良嗜好，品性端正者。

二、投考分队长之资格

甲、曾在军事学校卒业，或在军队服务（准尉军士）多年者；

乙、品性纯正，年力强健，操练纯熟，文义粗通者。

三、考取后入校服务之待遇

甲、区队长，阶级为中、少尉。中尉每月实薪七十二元，少尉五十四元，由校供给寝处。

乙、分队长，阶级为上、中士，上士每月实薪二十元，中士十八元。其与学生共同寝处，由校供给被服。

蒋鼎文报考了区队长一职，并在广州高等师范学校内接受了黄埔军校的严格考察，合格后，遂被录取。

最后，蒋鼎文出任黄埔军校一期学生总队第二队第二区队长之职，军衔是中尉，相当于排长。其时，蒋鼎文在大元帅府的原来官职是上校参谋，相当于团职，为了心中的理想，自降三级，蒋鼎文感到“军阶上降低了这样多而心甘情愿”。开学前，蒋介石在4月26日到陆军军官学校视事，他对录取在黄埔军校的教职员所发表的讲话，也是对蒋鼎文他们这批原处高位而自降身价的选择者作了很好的注释，蒋说：“诸君的资格，有许多是很老的，有的在军队中做过官长，有的在本党中干过好多事情，……现在竟喜欢到本校来当下级干部……无非因为这个军官学校是我们本党办的学校，诸君皆愿意为党尽力，原来这个学校就是本党要培植干部人才，预备将来做本党健全的干部，扩张本党势力。”

黄埔军校第一期教职员名单如下：

总理 孙中山

校长 蒋介石

党代表 廖仲恺

政治教官 汪精卫、胡汉民

教练部主任 李济深

总教官 何应钦

教授部主任 王柏龄

政治部主任 戴季陶、邵元冲、周恩来

政治部副主任 张申府

军训部主任 周骏彦

军训部副主任 俞飞鹏

管理部主任 陈适

总队长 沈应时

战术教官 张元祜、严重、陈继承、顾祝同、刘峙、邹竟、陈焯、胡树森

兵器教官 钱大钧、文素松

地形教官 王俊、黄香凡

英文秘书 张静愚

编纂员 徐坚

教练部副官 季方

队长 茅延桢、金佛庄、王禄丰、吴济民

副队长 严凤仪、张强渠

区队长 蒋鼎文、惠东升、倪子弼、郜子举、詹忠言、李春茂、郭俊、宋云竞

电信队长 韦兆熊

事实已经昭示，这张名单上的人员在其后的中国历史上掀起了滔天巨浪，迸发出令人难以想象的能量。

血气方刚的蒋鼎文又回到十年前军校毕业时的职务。这大踏步的后退是为了蓄积更大的力量吗？前面是荆棘，是鲜花，是成功，是失败，不得而知。然蒋鼎文觉得这样的选择心中踏实。

整整40年以后，蒋鼎文在台湾对黄埔军校这段生活进行了美好而又苦涩的回忆：

黄埔军校很注重精神教育，对于三民主义的理论和救国救民的道理的灌输是十分注意的，这也许就是日后能够发挥革命力量的伟大因素之一。以我自己为例，一出陆军学堂便任少尉，以后在军政府和护法政府时历任到中校和上校参谋。但黄埔成立我却担任第二区队的中尉区队长，军阶上降低了这样多而能心甘情愿。革命时期计较这些个人的军阶是一件可耻之事，不爱名利这也许是黄埔精神之一。军校政治部主任戴季陶，党代表为廖仲恺，军校总教官是何应钦。另外，像汪精卫、胡汉民、邵元冲和总理等人也常到军校来演讲，当时政策是容共的，周恩来也在军校讲课，讲的是《法国大革命史》。总理每一次讲的都很长，令人疲倦。讲得最好的要算汪精卫，他演讲时，委员长都聚精会神地听。把汪精卫的演说一字不遗的记下来，便是一篇好文章。我对汪氏的才华和风度一向很敬佩，后来他抗战初期当了汉奸，我心中非常难过，很替他可惜，像这种书生，前半生有这样的光荣历史，为什么会铤而走险走入到汉奸一途呢？蒋先生对他可说是可师可友的。至于胡汉民便是另一典型了，胡氏风骨凛然，见识高超，也是国父所重用的人才。我常常想，如果蒋、汪、胡三位先生能够打破成见、通力合作，党国的前途和命运不是这样的，可惜以后闹了多少的意见，党内发生了多少次的裂痕，党国的前途也遭受到不少的戕害。

蒋鼎文若能将个人的经历与时代的沧桑结合起来参悟，在理解上似乎会更深刻一些，对后人的借鉴作用亦会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