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山美地

你必须这样地接近它，你的心绪需要一个从此岸到彼岸般孤独的试炼，一个诗意的过渡，一个忧伤的缓冲。

该怎样来描绘普陀山给人的全部印象呢？寂静清幽、黛山碧水、古刹名寺、梵音渺渺？万象种种不能尽言，所以我想就算穷尽全部的辞藻和想象力，都还不如《华严经》里的四句来得到位吧！

“海上有山多圣贤，众宝所成极清净，花果树林皆遍满，泉流池沼悉具足。”

《华严经》第六十八卷早就预言了观音居所的样貌：“于此南方有山，名补怛洛迦山，彼有菩萨名观世音自在。”这里的“补怛”是梵文音译，也就是普陀。这仿佛横空出世的几句，所书之意境已不仅是美，更带着一种超脱尘世的兀自丰盛，独立于宇宙洪荒之外的完满自足。

普陀山是一座孤岛，你无法搭乘飞机或飞快的旅游巴士直接抵达，你必须在有些纷乱破败的码头上船，在海风中乘上一辆颠簸的快艇，挤在众多背着沉重行囊的渔民和香客之中，呼吸着迎面而来湿腥的空气；你必须这样地接近它，你的心绪需要一个从此岸到彼岸般孤独的试炼，一个诗意的过渡，一个忧伤的缓冲。这样，你才不致被突如其来的幽绝所震慑和惊骇。

普陀山很小，非常袖珍的一座山，怎么说呢？它像是一方遗世独立的海上丛林，幽深茂密，蓊郁葱茏，漫山攀爬缠绕的古木琼枝，荫荫如盖，满墙满地的藤蔓苔痕，又一树树的似锦繁花。春夏时节，遍山开满粉红色艳艳生光的夹竹桃；秋风起，漫山黄叶飘飞，古寺院落里那层层堆积的落叶，成为僧人们既繁重又浪漫的活计。而我是多么羡慕这个活计啊！用竹扫帚扫落叶的声音真让人迷醉，那一声一声的撩拨，是竹尖划过坚实的地面，是黄叶碎裂的瞬间，闭着眼去想象它绵密的肌理在哪一个微妙的罅隙处折断，那声音干燥、踏实，带有岁月流淌的韵律。

从普济寺山门前隔着海印池远眺对面的山峦，美得令人一惊一乍，那不是单调、统一或平板的美，它带有丰富的朦胧的不可思议的色彩和光晕，但它那么柔和婉约，呈现出一种打了柔焦似的效果，你会觉得每一棵树每一块山石都并没有清晰的轮廓，美得影影绰绰，如梦似幻，一座海上的仙山呵！

我觉得人生中最惬意的，莫过于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将沉重的行李放在酒店，洗个澡后轻装上阵，在街头林间漫无目的地闲逛。普陀山的每一条小径都能满足我这样的遐想，那些幽深寂静的香道，即使盛夏时节，也只能看到头顶星星点点漏下的日光，斑驳地洒在古老的青石路上，偶尔有僧人的一袭黄袍在眼前划过，再转头，已不见踪迹。在与大海咫尺之遥的百步沙畔，赤裸双脚，将它贴在紫竹林温暖干净的木头阶梯上，远处的涛声混合着梵乐低唱，紫色细弱的竹枝轻轻摇曳。这里，有俯拾即是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