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嵌合(下)楔子—No.2
楔子
君六九睫毛轻颤。
意识回笼,无感重聚。
还活着?
协会没让F4K杀了他吗?
神经极度疲惫,他想努力打开眼睑,却沉沉昏了过去。
洁白门板被轻轻推开,一身黑衣的女子将身体往里头一探,见里面的人依旧睡得安然,无声退回走廊。
梅棠卿靠着墙,揉了揉太阳穴。
空腹饮酒,他到底抱了什么样的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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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晨曦静静倾泻于病房。
君六九失神地望着吊瓶中一滴一滴坠落的葡萄糖溶液。
心,空荡荡的。
下一刻,他忽然起身,拔掉针头,赤脚走出病房。
回家。
他只有这一个念头。
“君六九!”熟悉的女声有些焦躁。
而后腰上一紧——梅棠卿从身后抱住了他。
“回去。”他的小丫头道。
君六九偏过头,阳光映在他病态白的俊脸上,流转于蓝白条纹的病号服间。
梅棠卿盯着他微微内陷的狐狸眼,再次命令:“回去。”
君六九浅浅地勾了唇:“棠卿……
“为什么我每次回头,看到的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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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
我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大概是失了理智的愤怒。
让我不受控制地去挑衅协会,甚至渴求有一位杀手可以结束自己的生命。
于是在生命的尽头,追求刺激般疯狂地摧残自己。
听丫头“科普”完那些我了然于心的“低血糖可引发各种精神症状”的内容后,我躺回病床。
“你怎么在这里?”我问。
梅棠卿冷眼一横:“你又是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注视着她万年不变的扑克脸,几秒钟后笑道:“你提醒我了,这才是我们最该探讨的问题。”
这个故事可以被理解为——协会由于某种原因未驱使杀手出动,好心的路人将昏倒的我送到医院,并从我手机联系人中翻出梅棠卿。
但是一般人在这种情况下,按下的联系人不会是备注“M”的梅棠卿,而应当是备注“哥”的君六八。
我正思索着,手机飞快震动起来。
打开——
秦女士:早上好啊小六九
昨晚睡得好吗?
恭喜你哦,协会放弃对转基因人和你身边人的狩猎了
有没有很开心呢?
照顾好自己
要好好吃饭啊
我嗤了一声,放下手机。
“什么东西?”梅丫头问。
“垃圾短信。”我道,“我们继续说。”
“我下飞机后……”
“等等,你为什么会来千永?”
“这个需要理由吗?”
我由着护士重新扎针,笑了笑:“好吧,你继续。”
“下飞机后给你打电话,被挂断了。”她说,“然后收到了你发的定位——千永市第一人民医院。”
“噢,当然不是我本人的行为。”
“那之前,还有一则酒吧枪杀事件的新闻推送。”
“啊,真令人惋惜。”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空腹饮酒了吗?”
“因为看着那家酒吧顺眼……”
室内骤静,上一刻护士关门的响声突兀地在耳畔放大。
梅棠卿的脸凑了下来,压低声音:“哪家酒吧?”
我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我更在意死的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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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八成是我的替死鬼的青年现在躺在解剖室中,少有人能探访。
但热情的媒体还是挖出了一些料:比如死者胸前中枪,穿过肺部;比如死者身份不明,衣物中身无分文;比如死者的后颈处,烙着“K”字纹身。
“Killer。”丫头完美地总结道。
我打了个哈欠:“真伤脑筋。”
还是换个高效的方法吧。
69:方便帮忙查件事吗?
对方沉默半晌,回复——
文吟生:太太抢着把活揽了,她说她很方便,甚至还有点闲
文吟生:但是,伦敦时间晚上十点,她已经被禁止使用任何由代码运转的设备,所以建议你八个小时后再等消息
“看来要等一阵了啊……”我说。
梅棠卿这时开口:“君六九!”
我看向她,等待下文。
“正面回答空腹饮酒的原因。”
我早就准备好了说辞,却还是静了一会,才道:“你不也说了么?低血糖患者难免有些精神症状,就是我自己也不好解释……”
“那么……千永市玻璃房的事怎么说?不要否认,我知道是你做的。”
Hip hop的电话铃响起,我不接,把手机甩到病房上。
“棠卿,这一点我不会骗你,玻璃房失火事件,没有昨天,也会有今天、明天……只要我还是Gene Sixty-nine,就一定会冒险。”
“所以,”梅棠卿缓缓吐字,“生命、爱情、自由的命题,你是一个都不要咯?”
我自语似的轻喃:“如果有条件……棠卿,我多想选你……”
梅棠卿摇头:“你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答案。”
可是,这道题无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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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2
Hip hop仍在继续,却一直无人接听。
梅棠卿面无表情地往外走去。
“你去哪?”
姑娘头也不回:“哪都行。”
伴随着“啪”的合门声,我颓然地坐到病床上。
右手一捞,把手机拿起。
“干吗?”我语气不善。
君六八似乎被这一声惊着了,半晌道:“打扰你好事了?”
“滚。”
“别,我可是听你的话调到西欧了,对我客气点行吗?”
“有话赶紧说。”
“我刚看了官网,千永市玻璃房里……”
“如果是因为这个,你可以闭嘴了。”我很不耐。
“火气真大……”君六八嘀咕,“听好,你心心念念的嵌合体,毫不意外地出事了……”
两分钟后,我挂了电话,抬头扫了眼快要滴完的葡萄糖溶液,伸手按下床头的铃。
绕了半天,还不是得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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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底漫上一股无力感。
类似“永生”这样一听就觉得不实际的研究,我大可以从理论或者实践上找出漏洞来阻止它的进行。
可是此次协会的做法令我几乎无从下手。
而与梅棠卿的对话在脑中挥之不去,使得我无法专心。
很沮丧。
我揉了揉酸痛的眼,拔掉手机充电线。
69:离开千永了?
M:没有
69:找到住宿了?
M:没有
69:吃饭了吗?
M:没有
69:还生气吗?
M:嗯
我顿时失笑。
69:在哪?
没有回答。
我退出社交软件,按下通讯录中的“M”。
R&B的电话铃在耳边响了一下,通话便连接成功了。
但她不发一言,连鼻息声都未流溢。
我哑着嗓子开口。
“棠卿,我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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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公园里聚集了不少人。
在开阔的环境里脑子不容易发晕,思维放开了些。
梅姑娘和我并肩而行,轻声道:“我承认协会的作风恶劣,辩证地否定它的研究,可不是全部。”
“大多数人都这么想,”我说,“世事少有绝对。”
“但是世上总有第一例不是吗?没有协会,还会有别人的。F4T里的‘Future(未来)’不是说说而已,谁能肯定未来的研究不是这个方向呢?”梅棠卿踢着脚下的石子,“第一名少不了质疑与冒险,第一位接受骨髓移植的人肯定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有后来不断提高的安全率。”
我想了想,托起梅棠卿的手将之置于一定的高度:“假设这里是‘现在’……
“那么‘未来’处于这个水平。”我把自己的右手抬高了些,“这也是你口中的‘第一例’该出现的时刻……
“而协会的研究在这个高度。”我将左手搁得更高,“这个位置以‘极限’形容都非常牵强。”
梅棠卿淡淡地看着我,我知道她这是听进去了。
我握住她悬在半空中的手:“不管‘未来’还是‘更未来’,我最想待的地方,只会是这里。
“想推倒F4T的我也不是‘第一位’,从前的人为我提高了安全率。”
“你浸淫生物学多年,崇尚生命;但我见过太多有关‘生死如常’的案例,我更想要的是在终结一切后,身旁有人相伴。
“我思考了很久,好像如今我即使献出生命也终结不了一切……所以,我现在改口,说为你而活,不算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