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特雷庇姑娘(5)
她将自己的亚麻头巾上扯下一大块来,在水中浸了浸,缠到了菲利浦那鲜血淋漓的头上。随后两个牧人就抬着他向特雷庇走去。姑娘目光黯淡地目送他们远去,直至走远了,她才急急忙忙地紧了紧裙子,顺着崎岖的小路向山下狂奔。
快到下午三点的时候,费妮婕赶到了皮斯托亚。“幸福女神”酒店所在的位置与城门相距几百步,此时由于正是人们午休时间,店里冷冷清清的。几辆松了挽具的马车停在店前的凉棚下,车夫们都坐在弹簧垫子上打盹儿,酒店对面的一家大铁匠铺也歇了工,大路两旁的树上蒙着一层厚厚的尘土,树叶一动不动,可见没有一丝风。费妮婕走上井台,自己动手把辘轳放下井去,汲上水冲了冲自己的手和脸。接着,她又慢慢地喝水,喝了相当长的时间,直至解除了饥渴才走进酒店。
睡眼惺忪的掌柜从柜台里的条凳上站起来,发现搅扰他午休的原来是一个山野姑娘,于是又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问她:“你干吗?如果吃饭喝酒,你就自己下厨房去。”
姑娘沉静地问:“您是老板吧?”
“没错,除了我没别人是。我是‘幸福女神’的巴尔达萨勒·迪兹,这里人人都认识我。你找我什么事,小美人儿?”
“我捎来了菲利浦·曼尼尼律师给您的口信。”
“噢,噢,真的吗?既然如此,那又是另一回事啰。”他马上站起来,说,“如此看来,他无法亲自来了,是不是,孩子?不过里边有几位先生正等着他哩。”
“那么请领我去见他们吧。”
“哎,哎,还保密呐!不知道可不可以让我听听他对那些先生说的话?”
“不可以。”
“好吧,孩子,好吧。看起来,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啊,你这个漂亮的小顽固脑瓜儿竟然和我这巴尔达萨勒倔老头一样。嗯,嗯,这么看他不来啦。这定会让那几位先生极其扫兴的,看样子他们是有重要的事情找他哩。”
掌柜沉默下来,不过双眼不停地眨巴着从侧面打量着姑娘。而她呢,却一点儿也不打算与他深谈,转身推开了门;他不得不戴上草帽,摇着头,陪她去了后面。
他们穿过院子后边的一个小小的葡萄园,一路上,老头儿一直在不停地问着问题,而且还大惊小怪,姑娘则沉默不言,不予理会。一个极其平常的凉亭就在园子中央的林荫道尽头,亭子四周的百叶窗均关闭着,里面甚至还挂着一块厚厚的窗帘。距离亭子几步远的地方,老板让费妮婕站住,自己走上去敲门。门一敲就开了。随后费妮婕看到窗帘被掀到一边,几个人在窗帘后面打量着她。老头儿马上又走回来,告诉她,先生们想和她说话。
就在费妮婕跨进门的时候,一个原本背对着门坐着的男人就站起身来,用犀利的目光瞥了她一眼。另两个人则静坐不动。费妮婕发现,他们面前的桌子上摆着些酒瓶和杯子。
“这么说,律师先生不愿意来赴约了?”站在她面前的那个男子说,“你是何人?为什么说只有你带的口信才是可靠的呢?”
“我叫费妮婕·卡塔涅奥,是特雷庇村的一个女孩子,先生。你如果想要凭证,我没有,我的凭证就是我说的均为实话,这些就是凭证。”
“律师先生为什么不来了?我们原以为他是一个遵守承诺的人哩。”
“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尽管他从悬崖顶上摔下去,摔伤了头和脚,失去了知觉。”
发问的男人与其余二人对视了一下,然后又说:
“费妮婕·卡塔涅奥,你真是不擅长撒谎啊,因为你最终还是说漏了嘴。倘若他失去了知觉,又如何让你到这儿给我送信呢?”
“他刚恢复了一会儿,可以说话了嘛。于是他说,有人在‘幸福女神’酒店等他,一定要去那里告诉他们他发生了何事。”
坐着的汉子中的一人冷笑了一声。提问的人又说:“你瞧,你的故事不能让这儿的先生们相信。的确,与其当一个君子,还不如当一个诗人轻松惬意啊。”
“先生,您的意思要是说,菲利浦先生之所以没来,是因为胆怯的话,那就是卑鄙的污蔑。您会因此而受到老天的惩罚的。”姑娘用坚决的口气说,顺便将这三个人顺次看了一遍。
“你真热心,小姑娘,”那个人讥讽地说,“你或许就是那位律师先生的好朋友吧,嗯?”
“你错了,只有圣母知道!”她用低得无法再低的声音回答。三个男人开始低声交谈着,费妮婕听见其中的一个人说:“那个地方还归托斯卡纳管辖。”——“难道您真相信了这一诡计?”另一个人又插嘴说,“倘若他真在特雷庇,不如——”
“走,你们自个儿亲自去看看!”费妮婕将其窃窃私语打断,“不过,倘若你们打算让我为你们带路,那么你们就不能带武器。”
“傻瓜!”最后发言的那个男人说,“你认为,我们是为你这么个美人儿的性命担忧吗?”
“不,不过你们打算害他,我知道。”
“除了这个条件,你还有哪些条件,费妮婕·卡塔涅奥?”
“有,需要一个治伤的医生去。你们中有大夫吗,先生们?”
她的问题没得到回应。三个家伙又交头接耳起来。“我来的时候,恰好发现他在这儿,不过希望他还留在这里。”一个男人说完就走出了凉亭。很快,他带着一个人走进来,而那个人明显与他们不是一伙的。
“您或许愿意费心与我们去一趟特雷庇吧?”最开始讲话的那人问他,“我们会在路上告诉您去那儿做什么。”
新来者沉默着鞠了一躬,大伙儿就动身了。费妮婕在经过厨房时要了一个面包,接过来啃了几口。随后,她又赶到一行人的前面,沿着上山的路走去。一路上,她一点也没在意那几个热烈交谈的旅伴,而是用尽全力赶路,时不时地被叫住停一下,以便大家可以跟上她。那时,她就会站住等待他们,同时用茫然的目光向远方看,用手紧按着心口,神情怅惘。就这样走走停停,直到黄昏时分他们才到达山顶。
特雷庇村和平时一样毫无生气。仅在窗洞处留下几张孩子的面孔,他们好奇地凑在那里观看,几个女人挤在门口,目视费妮婕一行经过。她径直向家里走去,路上不同任何人说话,邻居们招呼她,她也仅用摆手代替回答。在她家门前,一群男人正在谈话,伙计们正照料着那些装上了货驮子的马匹,走私客们在那里出出进进。大伙儿发现了陌生人,于是马上沉默下来,均从门边退开,以便来人可以进入房间。在大房间里,费妮婕和尼娜交谈几句,随后就将自己卧室的门推开。
室内光线黯淡,那个受了伤的人正在床上躺卧着,在其旁边的地上,蹲着的就是特雷庇最老的老婆子齐亚鲁加。
“怎么样,齐亚鲁加?”费妮婕问。
“还不错,赞美圣母!”老婆子一边回答,一边飞快地瞟了一眼跟在姑娘后边进来的先生们。
菲利浦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苍白的面孔突然亮了。他问:“是你吗?”
“没错,我带来了这位先生,就是那位您打算与之决斗的先生,让他亲眼看看,您不能去了。除他之外,还请了一位大夫。”
菲利浦用失神的双眼将眼前的四个男人逐一端详了一遍,然后说:“他并不在这些人中间。我不认识这几位。”
说完这些,他又打算将双眼闭上。此时,那三人之一走上前来,对他说:“不过我们却认识您,这就足够了,菲利浦·曼尼尼阁下。我们奉命在皮斯托亚等候着将你抓捕。我们将您的信件截获了,得知您这次来托斯卡纳,可不单单是为了决斗,而是打算和某些人恢复联系,从而替您在波洛尼亚的同党们寻找援助力量。如今在您面前的就是警察局的官员,请看,这是我收到的命令。”
他将一张纸从口袋里抽出来,递到菲利浦面前。菲利浦目光呆滞地盯着那张纸,一副看不明白的样子,接着马上就又昏睡过去了。
警官转头告诉医生:“替他检查伤口,大夫。倘若伤势不重,我们要立刻将这位先生弄下山去。我刚才发现外面有马。咱们没收那马,如此一来就可以一举两得,将两宗案子办完,理由是那些马都驮着私货。这可太好了,咱们就此摸清了来特雷庇的都是些什么人,也免得以后再展开调查了。”
在他讲这些话和大夫为菲利浦检查伤口的时候,费妮婕已经溜出房去了。老齐亚鲁加则静悄悄地坐在房里,口中不停地祈祷着。突然,一片嘈杂声从屋外传来,伴随着的是人们不安地进出的声音,紧接着,一张接一张的面孔从墙洞里探进来,然后一晃就消失了。——就在此时,大夫说:“没问题,只要多包扎一层就可以将他弄下去了。不过,倘若让他在这里静养,让这个老巫婆服侍他,他会好得更快一些,因为这个老婆子有专门治伤的草药,就算是最有学问的名医也得甘拜下风哩。不过,要是半道上伤口发炎,那么就会要了他的命,我可对此不负任何责任啊,警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