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栀暖遇莫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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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71》橘子

莫白蜷了蜷被日光铺满的双手,心情久久未能平静。

在与老太太短短的几句闲聊中,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莫富贵,那个一辈子都困在十里小镇云小村那片沼泽地里的男人。

当他拍了拍沾了泥土的裤脚,提着那把即便生锈却仍舍不得换掉的锄头,一瘸一拐地离开菜地时,他充满期盼的炙热的目光紧紧锁着家门的方向,他欣喜地以为自己等来的会是如往常般,向来乖巧的儿子从家里跑出来,兴高采烈地冲他喊:爸爸,可以吃饭了。然而,当他逐渐走近那扇紧闭的久久未有动静的家门时,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亲手将儿子送走了的现实。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在门边搬了张矮凳坐下休息,一边揉捏着神经紧绷的小腿,一边仔细打量这个寂静又空荡的房子,若有所思地沉默。

当他独自沉默地久久望向日渐斑驳的墙面时,他在想些什么呢?

是在想:他这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一辈子,是否还能与儿子重逢?是在想:是否穷苦人家就得活该遭人欺负,就连看个病都得踩着自己那一文不值的尊严?是在想:如果他不曾与林秀莲结婚,这生命的悲苦与凄凉是否就只落在他一人身上?

莫富贵的一生,是经不起回望的。

太痛了。

太苦了。

他是那么善良,善良得就连后事也都提前安排得静悄悄的,不给任何人添麻烦。

莫白仰头,深吸了一口气,湿润的眼角如灼烧般火辣辣的疼。

为什么?

为什么那八年他不回去看看自己的父亲一眼?

他太不孝了。

“莫白哥哥,你没事吧?”慕栀暖蹲在地上将莫白扔了满地的画纸一张张捡起,而后趴在桌边偷瞄他,见他回来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禁有些担心。

软糯的嗓音将莫白的思绪拉回到当下,对上慕栀暖澄澈明亮却又透着一丝小心谨慎的视线,他紧咬着腮帮偏头,像是极力克制那股突如其来的汹涌的情绪。

须臾,他神情透着几分疲态地指了指墙角的画架,声音低沉地说:“我没事。你要是觉得无聊,那边有你画画需要的东西,你可以拿来打发时间。”

慕栀暖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眸光一亮,她今天在这待了这么长时间,竟然没发现角落里这堆宝贝!

“你特意给我准备的?”

“我是怕你打扰我工作。”

“...”

对莫白的口是心非早已司空见惯,慕栀暖笑意吟吟地摆弄画架,没再跟他争个输赢。

她时常会因为莫白细腻的心思与体贴而感到惊喜,她想,在莫白的世界里,她一定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即便她跟他真做不成恋人,也无妨了。

橙黄的阳光倾洒而下,在这间小小的工作室里逐渐弥漫开来,风起时,婆娑的树影上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亮,给这透着凉意的秋添了件薄衫。

只是,这份令人贪恋的安宁,很快便被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

莫白眉头微蹙地看了眼陌生的来电号码,略显迟疑地接通。

“是莫白吗?我是南玲。”

“嗯”

“你跟小橙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今天一回来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哭,问她怎么回事,她也不愿意说。”

“南玲,我们是合作伙伴,只谈工作,不谈其他。”

“莫白,小橙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这么在意过一个人,她是真的很喜欢你。”

“我想我的态度已经表达得足够清楚了。”

挂断电话后,莫白面不改色地继续工作。

他这个人做事向来不喜欢拖沓,直截了当的拒绝总比揣着明白装糊涂地消耗别人的感情要来得坦荡。

他过去的人生,就像是一只努力向上爬离污水沟的蝼蚁,除了活着,他别无所求,也不敢奢求其他。

爱情,对他而言,就是一件遥不可及的奢侈品。

慕栀暖隔着画布歪头睨了一眼正若无其事投入工作的莫白,浓密卷翘的睫毛微微颤动。方才在听见他对着手机说出南玲这个熟悉的名字时,她两只小巧的耳朵高高竖起,生怕会错过什么信息。

纠结片刻,她最终还是没忍住问:“莫白哥哥,是之前那个女孩吗?”

莫白打字的手指稍顿,漫不经心地说:“她朋友。”

“你们不是已经合作完了吗?”

“嗯”

慕栀暖嘴巴一撇:“那怎么还找你?”

莫白闻言,轻嗤一声,语气带有一丝调侃:“你是十万个为什么?”

慕栀暖此刻完全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一心只想从他嘴里得到能让自己心安的答案。

“你是不是又去撩拨人家小姑娘了?”

长得好看就是容易招人喜欢,招人惦记!

“又?你最好用对措词了再跟我说话。”莫白低沉的话音刚落,噼里啪啦响的键盘声继续。

慕栀暖哆嗦了一下,不死心地追问:“你们聊什么了?难道是两人都跟你表白了?”

她这个三分钟热度的人,算是把所有的耐心都交待在这了。

莫白啧了一声,不疾不徐地拿起椅背上的薄衬衫套在身上,而后抬眸,看她的眼神像是算准了自己再不正经回答,她便要露出锋利的爪子在这跟他闹般,他无奈轻叹一声,只好将自己和慕容橙之间的他自以为不值一提的谈话一五一十给她讲了一遍。

末了,对上那双逐渐恢复笑意的杏眼和白里透红的鼻尖,莫白下意识起身走到窗边,掌骨分明的右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此时外头的秋风像是卷着冰渣子似的灌进来,冷飕飕的。

莫白抬手抓着窗户上的横木一拉,伴随着砰的一声响,瞬间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和刺骨的寒气。

一系列动作完成,莫白转身,见慕栀暖仍保持着方才的姿势,只是表情明显有了些细微的转变,他硬朗的剑眉一挑,低沉的嗓音略带慵散的沙哑,问:“要不要吃橘子?”

慕栀暖鼓起的腮帮一收,夸张地咧着嘴,露出上下两排整齐的皓齿,颤抖着磕磕碰碰,而后摇头:“冻牙。”

话音刚落,一缕好闻的清香充斥鼻息,微弱的光线上飘散着一层很薄的水雾,就连空气也变成了橘子味。

慕栀暖像是受了某种蛊惑般摸了摸脑袋上的橘子发卡,思忖着还挺应景。

“我不吃。”以为莫白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她继而补了句。

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心理作用,她浅浅嘶了一声,牙齿又酸又冻。

莫白斜睨了她一眼,嘴角含笑,语气带有陈述的意味:“谁说是给你吃的?”

慕栀暖:行吧,自作多情了。

慕栀暖吸了吸鼻子,橘子散发出的味道愈发浓烈,它像是带有舒缓的功能,可以使人的神经逐渐放松,好闻得让人无比贪恋。

这两年,梁婷送了她不少昂贵的香水,浓烈的,清淡的,各种味道的都有。

但要与此刻萦绕于鼻息间的橘子味道相比,似乎就连香水都稍显逊色。

可她以前吃橘子的时候,怎么就没有此刻的感受呢?

她直勾勾地盯着莫白剥橘子的动作,看得十分入迷。

莫白漂亮的双手,对手控而言,无疑是天大的福利。

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肌肤细腻宛如线条流畅的上等画卷,完美得完全挑不出任何瑕疵,指尖透着健康的红,指甲整齐干净。

直到认识莫白后,慕栀暖才发现,原来一个人的气质和魅力是可以与生俱来的,而无关他的身份背景和学识高低。

莫白掰开一瓣橘子放进嘴里,深邃的眼底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老太太种的橘子的酸甜比例,竟跟他记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爸爸,这个橘子是不是可以摘了?”

“嘴馋了?还得等两天,等果皮完全变黄,吃着才甜。”

在云小村他家门前的那块空地,莫富贵曾种有一棵橘子树,每到秋天,小小的枝丫上就会挂满沉重的果实。

他经常会在天刚亮时,跑到橘子树前,仔细观察哪些橘子的果皮比昨天更黄一些;他也会在傍晚时分借着最后的那点余晖,站在橘子树前,一边轻轻抚摸着橘子一边自言自语。

对他来说,秋天就是家门前那棵挂满秋色的橘子树。

“爸爸,这个橘子好甜,你尝一口。”

“小莫,你这么喜欢吃橘子,爸爸明天上街再买一棵树苗回来种。”

“贵不贵?”

“不贵,明天刚好赶集,黄河叔会上街摆摊。”

“好,那我就负责给它浇水,让它快点长大。”

“行,那爸爸就等着尝尝小莫种的橘子甜不甜。”

时间久远得已经记不清那棵树苗是如何夭折的了,只知道当他兴高采烈地从街上赶回家时,入目的却是被折成几段的树苗正十分惨烈地躺在地上,蔫巴巴的绿叶沾满了泥土。

他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满脸的泪痕被秋风吹干,毫无破绽。

他还没迎来自己用心浇灌的第一个秋天,他的秋天就夭折了。

他不知道这又是村里哪个被长辈以‘年纪尚小,不懂事’为由得以逃脱任何罪行的小孩的恶作剧,他也没有力气去探究,毕竟从记事起,现实的巴掌从不会因为他是小孩而高抬贵手。

即便知道了真相又如何,谁会闲得去替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做主?

“酸不酸?”

轻软的嗓音传入耳蜗,好似荒漠里的一缕甘泉,它轻抚着眼前破碎的秋色。画面里,忽而扬起的清风宛如女子温柔的手,它轻轻拍掉压在残枝烂叶上的泥土,一棵树苗完好无损地立在土壤里。小树苗,在和煦的阳光下,茁壮成长。

一抹柔软触碰冰凉的指尖,莫白思绪回笼,垂眸看了眼方才斩钉截铁说着不吃橘子而此刻却伸出‘罪恶’的小手,在他手里偷拿两瓣塞进嘴里的某人,气得发笑:“刚是谁说的冻牙,不吃?”

鲜甜的果肉和汁水在嘴里爆开,慕栀暖歪头,眨了眨无辜的杏眼,理直气壮地开口:“莫白哥哥,我看是你年纪大了,耳朵出问题了,我怎么就没听到有人说不吃呀?”

她的眉眼一笑起来宛如一轮弯弯的月牙,看上去单纯无害,仿佛即便她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也都情有可原。谁要跟她计较,反倒成了那人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