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炸营（下）
热风之夜。
三人沉默地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走姿一个比一个不自然。
林轩手上拿着那个已经破损到不行的粉色背包，这是他特意让宋清从家里带出来的，主要是进旅馆时乔装情侣旅客，不过后来证明除了放放东西之外似乎并无太大的必要。
只是这包里如今多了一些东西。
一是一些“产品”，也就是这些邪道人士贩卖的东西，林轩没多带，尤其是那种数量大的想必很常见，只挑了几样看起来比较稀少的，小铜罐装的不知道是什么，一支花纹精致的符文笔，还有符文册，里面有诸多符文纸页；
二是一些手机。何文祥指出，那个平头男子是他们这里的一个“主管”，带他出门的那个是一个小头目，房间里还有另一个小头目；算上旅馆那个联系人，尚不知道他身份，何文祥也不清楚，一共是四部手机。
三是一本账册。这是林轩在小房间桌上的纸盒子里翻出来的，那纸盒子里有很多本子，上面一些都是所谓“学员”的培训记录和心得之类，这些学员很多文化程度不高，上面写的都是简单文字的一些简单描述，某天培训讲了什么，任务目标是什么之类。但是散在一边有一本不一样的本子，林轩一翻眼睛就睁大了。这本子不仅记载着这个“驿站”的每日收支，比如买菜买了多少钱，培训费用花了多少钱（培训不是自己人给自己培训，而是所谓“总坛”派专门的培训讲师过来讲课），其他零杂费用；收入方面，一方面是学员做的“市场”，哪天，几笔，谁做的，简要情况，一目了然。另一方面，记载着“驿站”和“总坛”之间的通讯联络情况，比如某天，总管某某某到总坛去开会，接到了什么指令，领取或者上交了什么东西；也有总坛某天某某“经理”到驿站来，做了什么之类的。
这里面，对于人名都有详细的记载，可惜全是绰号。
但是这本册子的重要性还是不言而喻的，林轩没多想，就顺手塞包里了。
“现在，我们要去哪里？”何文祥问林轩，他倒是没有受多少伤，但是因为精神过度紧张且脱力之后显得疲惫不堪。
“现在其实哪都去不了。最快的话就是等大宋来接我们回去，那样如果快的话恐怕还有一个小时左右。”林轩说道。
“要不然去我家等吧，安全。”宋清说。
“别了吧，会很麻烦。”林轩说，“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安全了不是么？照我说，既然旅馆那人还被我们绑着，我们大可以回旅馆，我和何文祥就在那个人房间盯着他，到时候还可以把他带回去，看能不能挖出点什么线索。”
“更何况，”林轩笑了笑，笑容却同样很是疲惫，“房费都付了，不待会感觉亏了。”
宋清稍稍想了想，说道：“也好。”
三人就沿着镇上的主路再次往大转盘路口去。这条路傍晚的时候走过一次，只觉得镇上安详、平和，充满了一个并不算繁华的镇子的生活气息，没想到都没有隔多少时间再次走过，会是眼下的这样伤痛、黑寂、冷漠的一番情景。
林轩其实很想一下子坐下来，躺倒在地。他受了伤，那翻滚过程中撞了什么自己浑然不知，但是之后才发觉身上有好几处流血了，而且火辣辣的痛。腹部被踹大概略有伤及腹脏，隐隐的难受，直到现在林轩还觉得偶尔有呕吐的冲动。右手食指那根筋大约也有损伤，每动一下就钻心的疼，上面有一道很明显的血印子，那毫无疑问是自己的血。
只是他自己都略感惊奇的是，他分明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各种创伤和痛楚，他的行动意识和思维却并没有被严重剥夺，就行动力和反应力有限的下降幅度来说，已经是一件让人瞠目结舌的事情了。尤其是感官，他隐隐觉得反而更加灵敏了。
这不是他原本体内的力量，但此刻已经逐渐和他的身体融为一体了。
又走了一阵，差不多离大转盘路口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了，林轩只见何文祥已经走到了最后，而且越走越慢，不禁停下来，转身看着他问道：“你没事吧？”
何文祥摇了摇头：“没事，我就是觉得特别累，提不起劲。林轩，你说气态不会…死了吧？”
他所说的气态，正是那个平头男子，也是他们驿站中主管的名字。
“如果你那下打到的是普通人，死不死还真不好说。但是他是有修为的人，就算他自己想死，他一身的行力都不允许他死。”林轩说道，“放心吧。”
“其实…”何文祥犹豫了一阵子，才说，“我有一件事情没跟你们说，因为我感觉应该问题不大。”
林轩和宋清同时看向他。
“其实每个驿站有两个主管…”何文祥说完这句话，忙接着说，“不过今天晚上另一个主管去总坛开会了，人一直不在，就算现在回去也没用了…是吧？”说到最后，他自己都有些不能肯定了。
“你怎么不早说？”林轩脸色有些难看。
何文祥哑口无言，过了一会儿才说：“那…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林轩没好气地说，“在旅馆里窝着，总比在大街上游荡要安全一点，更何况，对方想象力再怎么丰富，也不可能想到我们躲在他联系点的隔壁。现在也没剩下多少路了，唯一需要祈祷的就是不要迎面撞上了。”
“要不然我再给倩姐打个电话吧。”宋清说道。
“路上本来就至少要花那么多时间，打了电话也不可能瞬移过来，反而让她分心，路上还是安全一些好。”林轩说。
“待会那个人的房间我们就不要进了。何文祥先进去，我把钥匙给你，如果老板问你干什么的，你就说上楼找人做修真生意的。上楼你关好门，我们两个为了避免被怀疑，过会再上来，到时候我敲三下门，你再开。记住了吗？”林轩向何文祥说道。
何文祥有些茫然的“哦”了一声，收下了林轩递过来的钥匙。
林轩思考着整个过程中的漏洞。“气态”知道几个人的长相，但是不知道他们的去处，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突袭驿站的。唯一的风险点就是那个联络人。他是在出门下楼大约是准备买点东西的时候，被早就盯着他的宋清在下楼的时候打晕直接带到他自己房间里被林轩绑起来的。整个过程他毫无察觉，亦不清楚目的，就算醒来，问题也不大…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大转盘路口，辰欣旅馆的简陋招牌此时还亮着，那亮堂的灯光使得旅馆在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显眼。
“去吧。没事，你就说是上楼找人做修真生意的。房间在上楼左手边第三间。”林轩拍了拍何文祥的肩膀。
何文祥“哦”了一声，拿着钥匙往门口走了两步，又有些迟疑地停住转头看了看林轩。林轩向他继续做了一个西洋文里“ok”的手势，他才稍微点点头朝里走去。
林轩目送着他走进旅馆，才走到之前他选的那个路牙位置，一屁股坐下，宋清跟着他，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干净不干净了，坐在了路牙上。
电动三轮车是早就不在了，只不过因为有树丛的遮挡，再加上转盘路边本就是弧形的，有一个角度，所以从旅馆前面走过的人很难注意到这个地方。林轩自认为天生对安全有一种奇妙的感觉，特别容易发现陌生环境里相对安全的角度和处所，所以每到一个新地方都习惯有意识无意识地待在这样一个位置上，让他觉得会很安心。
“等进去之后，你发个短信，把我们的位置发给她吧。”林轩说。
宋清点了点头。
“说实在的，到现在为止，对这件事情我都没有什么真实感。”林轩轻轻笑了笑，“我明明只是一个明晚要去参加毕业晚会的大学生啊。”
“我们毕业晚会半个月前就开过了。因为校领导也来了，就很平淡。只有最后大家一起合影还记忆犹新。”宋清说道。
“对了。你是哪个学校来着？”林轩问，然后又有点不好意思，“我这人不太喜欢问别人的详细情况，做什么的，家里人又是做什么的。讲起自己的反倒是自然些。”
“离你们学校最近的那所。”
“啊？华夏乐大？”林轩有些惊讶，“原来你是学乐律的？”
“是啊。”宋清笑。
“我去过你们学校，教学楼高端大气上档次，到处都透露着高端的西洋气息。不过我还是喜欢楼顶，可以在落地窗前眺望西城。”
“我从小就学了…嗯，洋琴。之后文化成绩又不好，只能去乐大了。”
“富家女。”
“哪有…”宋清稍稍低头，“其实，对我来说，我现在的情况已经很好了，在中州上了一所周围人都羡慕的大学，又在中州找了工作。我爸妈他们一直想让我到中州去，最好就变成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州人。在他们的心里，一直抹不去南畅其实是偏远的乡村的想法。所以其实他们还是很高兴的，说我以后嫁人之后，也就搬到中州来住。”她用手肘撑着膝盖，手托着下巴，说着，右手不自觉地摸了摸手臂，却皱起眉来。
“你的手臂…”林轩说道，“烧伤…很痛吧。我小时候被开水烫过手，钻心的疼，一连疼了两天，什么都不想做，恨不得这只手不是自己的才好过。”
他顺着宋清的手臂看去，手臂外侧在黯淡的路灯光线下看不分清，烧伤应该不算太严重，但是这样的伤无论轻重疼痛总是在所难免。这种持续的、缠绵的疼痛让人忍受也不是、不忍受也不是，痛苦异常。
“你就当这不是你的身体的一部分。”林轩说。
宋清有些好笑：“不是我的身体，那难道还能是你的啊。”
“…”
气氛微微沉默了片刻。林轩在黑暗中大约感到对方的脸有点红，于是主动开口说：“我们差不多也该进去了。”
“嗯。”宋清点了点头。
两人站起身，宋清正往前走，却一下撞到林轩后背，抬头一看，林轩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身体却已经绷紧了。片刻后，他转头给了她一个眼神。
宋清心中一紧，稍稍偏头朝外看去。
在沉寂的夜色中，辰光大厦前无人的道路上，一道黑色的人影如鬼魅一般缓缓朝向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