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梦神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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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临盆

梦里的场景忽然一黑。

紫舞似乎离开了凡间村落,去到一个夜漓从未去过的地方。

那里的天空灰蒙蒙的,大地令人不安地隐动,抬眼望去,远处,熔浆沿着山脉汩汩而下,凝神一看,那天空中酝酿的红影正是映射了地上的流火,天边不知名的黑翼掠过,怪兽的嘶吼声此起彼伏。

此地穷山恶水,竟是个比冥界还要阴幽恐怖的极恶之地。

暗楼阁台,一个黑衣女子向一个端坐着的白发男子下跪行礼:“属下不知陛下亲至,未能相迎,还望恕罪。”

“免礼,快起来吧,不知者无罪,”白发人温和地说:“我是为叶心公主的事而来的。”

黑衣女子站起来,白发人又问:“公主现在怎么样了。”

“回陛下,叶心公主怀胎三年,二十多日前开始分娩,但至今...至今还没能把孩子生下来。”

夜漓吃了一惊,叶心公主何许人也?竟比紫舞生产时还凶险。

白发人叹了一口气:“孽缘啊,尘殇这次做得有些过了。”说着他从衣袖中掏出一只泛着淡蓝色莹光的珠子,递给黑衣女子:“给公主送去吧。”

“这…这是…”黑衣女子惊讶不已,一时竟不敢接,复又跪下:“陛下,此乃妖界至宝,您真的要...”

白发人微笑:“都是身外物而已,况且此番本就是我们妖族亏欠魔族的,用此物了却一场恩怨,不好吗?”

黑衣女子合手行礼:“可是...可是现下魔族和天界的关系如此紧张,陛下,陛下真的要趟这趟浑水吗?”说完又觉得自己失言,连忙道:“陛下勿怪,属下只是...”

白发人又叹了一口气:“龙族虽然已归入天界,但终究曾是妖族一员,我不能坐视不理,况且神魔两族逐力,六界震荡,众生皆要受苦,若这孩子能平安降临到世上,说不定能成为化解这一切的关键。”

原来这里竟是魔界。

想是紫舞犯下大案,难以立身自处,一路逃到了此处。

先前腾蛇姥姥说过,她曾亲自率兵,去魔界缉拿过紫舞,想来就是这记忆中的片段了。

夜漓东张西望,找寻紫舞的下落,果然在一个阴暗角落里发现了她藏匿的身影。

白发人亦询问此事:“蝶妖紫舞的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黑衣女子结果白发人递给她的珠子,说道:“凡村一百三十七口人,无一幸免,此事已在六界中传开,引得天怒人怨,属下赶去时,她已经逃走了,据说正是逃到了魔界,属下已与魔尊言明,得到允许展开搜捕,一定将她抓回给上天一个交代。”

白发人道:“你与紫舞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姐妹,让你亲手抓她会不会...”

黑衣女子斩钉截铁地说:“陛下放心,属下明辨事理,决不会因私废公,纵容凶手逃脱。”

她朝白发人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那边,紫舞明知黑衣女子要抓她,居然还悄悄尾随在后。

可惜没跟多久,就被黑衣女子发现了行迹。

紫舞一直与她保持着一段忽远忽近的距离,二人穿过一片树林,黑衣女子忽然消失不见了,紫舞有些意外,四下寻觅,却听一个声音从上方飘来:“你果然出现了。”

紫舞一抬头,黑衣女子飘然而下,翩翩落地,二话不说便要擒拿她,紫舞侧身闪躲,但黑衣女子没有停手,二人在这林间你追我赶,飞来飞去,但也不对对方出手,这猫捉老鼠的游戏进行了足有一刻,结果是一个抓不到,一个逃不掉,可能是双方均觉得无趣了,过了一会儿,终于停下来,但彼此戒心不消,分立在两棵树上,朝对方喊话。

紫舞道:“姐姐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冷面无情,也是,连自己的情郎都下得去手,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那黑衣女子转过身面向紫舞,夜漓终于看清了她的相貌,正是年轻了几分的腾蛇姥姥。

腾蛇没搭理她,只说:“我问你,那凡村的惨案,真是你做下的?”

紫舞双臂在胸前交叉,傲慢地说:“是又如何?”

“你…”腾蛇姥姥攥紧了拳头:“你越错越离谱,原来只是众叛亲离,现在是天地不容!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难道就不怕回不了头吗?”

紫舞冷冷说道:“笑话,我早就回不了头了!”

腾蛇沉着脸问她:“你为了躲我一路逃到魔界,现在又跟着我做什么?”

紫舞不答,眼神却藏不住,下意识地瞟了一眼腾蛇衣袖里散发出的微弱蓝光。

腾蛇立刻明白了她的目的,大怒:“你好大的胆子,背叛妖界不止,竟然还觊觎起了万灵珠。”

紫舞轻蔑道:“你们刚刚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万灵珠是妖界圣物,与其让你们拿去便宜了一个外人,还不如给我。”

腾蛇冷笑一声,忽然显出妖身,身长暴涨十倍,说:“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接着,诡异的一幕便出现了,一只大蝶子和一条巨蛇厮打在一起,打得那叫一个你死我活,下手毫不留情,蝶子奋力扑扇翅膀,巨石龇着牙,甩动尾巴,口中碰射出冷焰和蛇毒。

紫舞的功力相较于腾蛇,终究是差了许多,所以追踪之时才会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很快蛇身便死死缠住蝴蝶,像是要把她捏碎似的,紫舞落败,变回人形,摔落到地上,直吐出一口血来。

腾蛇也收起妖身,正想要上前给她最后一击,林中又一黑影闪过,一小妖跳到腾蛇面前行礼道:“不好了,叶心公主难产,眼看就要不行了。”

腾蛇拂袖看了看里面的万灵珠道:“我立刻去。”

说罢,也顾不上抓紫舞,只让那小妖先看着她,自己复又化成蛇飞入暗夜之中。

紫舞虽然受伤,但夺万灵珠之心不死,腾蛇一走,她便用言语诓骗了小妖,待她脱身之后,便立即向腾蛇离开的方向奔去,也不知跑了多久,来到了一片黑水边上,只见对岸有一座孤岛,孤岛上立着一座宫殿,宫殿前一群魔侍进进出出,样子分外焦急,宫殿内时不时有女人的惨叫声传出来。

是这里了,腾蛇所说的即将临盆的女子一定在这里面,妖皇要用万灵珠救她,那圣物也必是在此了。

紫舞偷袭了一个魔侍,随即变化成他的样子,低头跟着殿中的人群走,走了没多久,便又听到女人的惨叫,那叫声撕心裂肺,怆地呼天,肝肠寸断,有说不出的哀绝和悲愤,使闻者惊心。

紫舞很快发现了叫声的来源,她跟着魔侍绕到殿外,迅速脱离了队伍,躲在窗外往屋内看去。

“公主,公主您再加把劲啊。”

想来房内的,就是魔族的叶心公主了,一群魔侍伏跪在床前,大气也不敢出,一个身材高大,衣饰华贵,两鬓斑白的魔族男子在卷帘外不安踱步。

腾蛇走过去,欠身行礼,将那颗蓝色的珠子呈上。

魔族男子声音疲惫,身形佝偻,背影苍老,但仍旧不减其威严肃穆,他接过万灵珠,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它真的能救心儿?”

腾蛇拱手道:“魔尊请放心,叶心公主怀胎本无异样,只是...只是她忧虑过多,神思涣散,因此才动了...动了胎象,她所怀的又是...又是妖族和魔族结合,所生之子,”短短两句话,倒像是烫嘴似的,仿佛难以启齿一般,腾蛇结结巴巴的,好容易才把话接上:“公,公主的身体受不了胎儿的妖气,才至难产,只要以万灵珠镇之,便可保公主和孩子无恙。”

灰发男子一撩帘幔,抬手示意:“请。”

腾蛇也不多加客套,只略一点头,便掀开帘子进去了。

帘后发生的事,紫舞没能亲眼看到,夜漓自然也就不得而知,过了不知多久,屋内传来喊声:“公主醒过来了!”

接着一个微弱又温婉的声音响起:“尘殇呢?尘殇在哪里?他可来了?”

此话一出,原本鸡飞狗跳,乱成一团的宫殿瞬间安静下来。

一个魔侍小声嘀咕了一句:“公主还提那负心汉干什么?”被管事的瞪了一眼,立马闭口不言了。

帘幔里的女子又痛苦地呻吟了一下,挣扎着问:“天界大军可是压境了?”

“心儿!”魔尊本想进去,刚撩开帘幔就又放下了,站在帘外,痛心疾首道:“这些事都不用你操心了,你现在只需安心把孩子生下来...”

“公主!”魔族众人一同苦劝。

“啊!”叶心公主又发出一声凄烈的惨叫:“爹爹!是我,是我害了魔族,我有罪,我有罪!请您原谅...原谅女儿的不孝!”

“心儿!”魔尊老泪纵横,伤心不已。

“公主,你再加把劲...”稳婆焦急道。

“公主!”

“公主!”

魔族众人难掩担忧,声声呼唤,帘内之人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了。

“陛下!”生死攸关之际,一个魔族将士走进来,刚要说些什么,被魔尊制止了。

“随我出去说。”

这时,远处隐约传来兵戎相见,刀枪碰撞之声,仔细聆听,声音似乎越来越响,越来越近了。

魔尊前脚刚走,后脚叶心公主大叫一声,紧接着婴儿的啼哭划破天际,响彻云霄。

可能是错觉,夜漓感到远处的打斗声似乎是被这声啼哭打断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又恢复。

“生了生了!公主生了!”

夜漓侧脸一看,只见此时的紫舞浑身僵硬,蜷曲着手指,紧张地看着殿内,热泪盈眶。

她自己刚产子不久,知道女子生育有多危险,此时怕是不由自主地感怀身受,听到婴儿的哭声,许是想起了自己那不知是否尚在人世的孩子,不禁倏地站起身来,热泪盈眶。

“什么人!”腾蛇甩着刚洗净,还未干的手,走出帘外,恰好听到了动静。

接下来紫舞的梦境就比较模糊了,她好像一直都在逃命,穿过山川河流,从天上逃到地下,画面一直断断续续的。

直到她哭嚎一声:“姐姐!你好狠的心啊!”

但已是无用,冰冷的牢门关上,紫舞被关入一个暗无天日地方,夜漓觉得眼熟,四下一看,果然是锁妖塔。

此时平躺着夜漓浑身抽搐了一下,守在一旁的鹤青心头一紧,见她悠悠转醒才放下心来。

“怎么样了,”竹七巴巴儿地凑上来问:“你看到什么了?”夜漓睡了有两个时辰了,他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我知道紫舞为什么要找万灵珠了。”夜漓说。

“为什么?”竹七问。

“她想找回自己的孩子。”

“孩子?”腾蛇姥姥看着夜漓:“你是说她和…我以为…”

夜漓解释:“她原来是想利用万灵珠把自己变成凡人,好和她的肖郎白头到老,可是后来她的想法变了。”

“我想到让她带我们出去的办法了。”她说。

她本来想大喊:“来人呐。”可想想这个锁妖塔里除了鹤青,恐怕也没有真的“人”了,于是改口:“有会喘气的没有,来个活着的,我有话要说。”

反复喊了几遍,才终于有两个小妖走过来,凶神恶煞道:“嚷什么嚷什么,没见老子正睡觉呢么?你就是喊破喉咙我们也不会放你出去。”

“你是不会放我们出去,可你们紫舞大人会啊。”夜漓玩着手指,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说什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两个果然上钩了。

“诶我说,你进塔里多久了,跟着紫舞作威作福又多久了,怎么还在这里看牢房啊?呐,”夜漓勾勾手指,小妖居然乖乖凑过来,夜漓附耳道:“只要你帮我给紫舞带一句话,我保证她会对你另眼相看。”

她如此这般简短地说了一句,小妖便立刻去了。

“你要给蝶妖带什么话?”坐在角落一言不发的时英忍不住问道。

夜漓摇头晃脑,故作神秘。

其实紫舞究竟会不会信她,夜漓心里也没底,她看了一眼身旁的鹤青,暗下决心,三日,三日内必须出塔,就他那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样子,外面那群妖怪对他馋涎欲滴已久,若不是碍于紫舞威严,只怕是早就把他吃得骨头渣都不剩了。

左右无事,夜漓索性坐下闭目养神,静静等待,牢内一阵沉默,只有竹七上蹿下跳,抓耳挠腮,急不可耐。

好在夜漓拿捏得尚算准确,没过多久,紫舞便如一阵风一般赶来。

那传话的小妖可能是没见过紫舞亲自提审犯人,鞍前马后地献殷勤,紫舞盯着夜漓,看了好一会儿,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你说我的孩子,没有死?!”屏退众人之后,紫舞立刻扑上来抓住夜漓的肩膀,指甲深深嵌到她的肉里。

“对啊,”夜漓忍着痛,轻巧地回答:“是我说的,你的孩子没有死。”

“你想找他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紫舞显然并不相信。

“我看到的啊,我刚刚入了你的梦境了,你没有发现吗?”夜漓直视紫舞,面无惧色。

紫舞虽然妖力强大,但曾身受重创,又在锁妖塔里被关了多年,精神上早就崩塌了,时而清醒时而疯癫,内心支离破碎到竟然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被女鬼缠身,还侵入她的梦境。

“怎么,你不信?”夜漓乘胜追击,加油添醋道:“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看了你的梦,发现一个问题,其中有很多场景并不是由你作为第一视角,亲眼看到的,这就是说,多年来的怨恨扭曲了你的记忆,当年之事很多都是你主观臆断出来的,并非事实。”

夜漓负手而立,说得有板有眼,有理有据:“我做朝生使者多年,这种情况也不是第一次碰到,有些人一时冲动,犯下不可饶恕的过错,便要在心里为自己开解,把自己幻想成受害者,心里才会好过一点。”

“你再仔细回想一下,你临盆前后发生的事,你被村民围攻,九死一生,结果却没有死,在一个里你住的村庄不远的山洞里醒过来了,是谁救的你?”她继续诱导紫舞:“你的肖郎当真是背叛你,要你的命吗?”

“肖郎,肖郎...”紫舞似乎又犯病了,双目游离,痛苦地抱着头。

“不对,他没有和捉妖师串通,他没有给我喝毒药,他没有害我们的孩子,是他,是他救了我!”回忆仿佛一出倒放的戏,在她脑海中回闪,一遍又一遍,折磨着她早就瓦解的灵魂。

故事的结局,却总是停留她身后留下的遍地尸体和她满身满手的鲜血。

一瞬间,悔恨、愧疚、后悔、悲痛之情一齐涌上来,紫舞受不了内心的折磨,狂躁起来,大喊大叫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