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活儿
不知者无畏，有时候无知也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这就是蒋小玲上班第一件事，每天打开电脑时的感慨，拉开表格中那一排排等着安排床位的病人名单，她整个人都萎顿下来。
这些名单的存在，也意识着她这一天将要接受电话轰炸的开始，其实比起自己的这点烦恼，更令好无法面对的是这些名单背后的家庭，每一个家属从满怀希望到失落绝望的眼神。
这段时间她看到了太多的悲喜，对这场疫情有着比普通人更深刻的认知，每次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在家睡觉都是做贡献的调侃段子时，都希望他们的这种‘无知’能无限的延续，一直到疫情结束，永远不要发现病毒的残酷才好。
“唉，还有这么多人呢！”蒋小玲现在最怕听到的电话，甚至不是家属每日例行追问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床位，而是又有新的发热病人数据被报告上来。
现在每一所医院都已经人满为患，医护人员们也都在超负荷的工作，有不少的医生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回过家了。防护服只能穿脱一次，为了节省医疗物资，医护人员们一上班就是一整天，怕上厕所连渴了都不敢喝水，困了也只是在办公室里和衣而卧，大家都在为打赢这场疫情之战努力着，排不上号的病人连抱怨都找不到发泄的出口。
“哇，天呐，轮到了终于轮到了！”蒋小玲的目光突然停滞在显示器上的一角，激动地高呼出声！
“杨，杨主任，杨主任，派车快派个车！”她连手上的资料都忘了放下，急匆匆的就往社区杨主任的办公室冲了过去，“去肖雯家！”
连话都说的语无伦次的。
“什么情况，你慢点说？”杨主任上班比蒋小玲还早，这会儿已经收拾好自己换好防护服了，好笑地看着她急匆匆的样子，轻言细语的劝慰道。
“肖雯，四通巷的那个女孩，您还记得吗？一家三口，他爸他妈都有情况了的那个？”
“刚才我看了三医院那边有床位，终于轮到肖爸爸了，赶紧给派个车送过去吧！我这就去通知她，咱们快点啊，别又被人抢了先了！”
蒋小玲话还没说完，人便已经火急火燎的往外冲。
“唉，小玲，你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准备收拾行李，说我们的车马上就到，你别去了，我去！”
“主任……”蒋小玲的身子顿了下，回身便看到杨主任正冲她挥手，“赶紧的呀，打电话去，你跟过去有什么用呀？一点经验都没有。”
杨主任那满脸的‘嫌弃’让蒋小玲的鼻子有些发堵，她哪是嫌弃自己不顶用呀，根本就是为了保护她不去直面病毒！
他们社区往医院送的病人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每次都是杨主任亲自上阵。
用杨主任的话说，他们这些小年轻，还有大把的美好时光没来得及享受，而到了她这个年纪，该经历的都经历过了，没什么好害怕的。
……
李勇不时的抬头望向车后镜，整个人紧张的脸都发白了，今天是他第一天参加志愿者活动。
本来决定站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设想过会遇到这种情况，只是万万没想到，他的运气实在太好了一点，这才第一天，拉上的第一趟活就是传说中的确诊患者！
“小李，别紧张，咱们身上都穿着防护服呢！”坐在副驾驶位的是社区杨主任，她轻笑出声，适时的出声想缓解车内紧张的气氛。
只是她这句话说出来之后，李勇只觉得自己更紧张了！
身上是一层薄薄的白色防护服，那玩意儿轻薄得很，他很怀疑是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实在没把握相信它能抵挡的住病毒的侵袭，觉得最多只能图个安心罢了。
“杨主任，您跟我说实话，现在防护服听说紧缺得很，咱们身上的不会是假的吧？”
李勇感觉自己都快吓哭了，他头一回觉得自己爹妈给起的这个名字有点问题，貌似自己现在的行为跟勇士一点边都搭不上，或许者自己有点儿给这个名字丢人！
“怎么可能！你看我像是那么不把人命当回事人的人吗？”
“不像。”李勇很违心，其实他的内心已经哭成一团了，您是怎样的人我哪知道啊，今天才第一天打交道呢！但面对杨主任很没好气，或者说哭笑不得的样子，他怂啊。
他还清楚的记得刚接到任务时，培训他们的社区工作人员跟他开玩笑，李勇，你运气好，一来就接了个大活！
可不就是大活吗？一个已经确诊了的新冠病人，现在就在他的汽车后座上，呼出的空气中都带着病毒，整个人根本就是一个移动的传染源啊，只要稍有不慎，就有被感染的机率。
这运气！不知道那社区工作人员是怎样的粗神经，竟然会有如此轻松的口吻说出来。
现在李勇是越想越害怕，全没了当初接‘大活’时的勇猛。
他不时地伸手去调整自己脸上的口罩和护目镜，以及时不时的就要朝自己身上的防护服看几眼，唯恐有丝毫的疏漏。
也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热的，只觉得自己被防护服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身体里汗津津的，浑身难受。
“杨主任，车辆过后消毒的程序是什么样的？您再跟我仔细说说？”
李勇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脑中一片空白，社区工作人员之前告诉过他的消毒流程，似乎已经被遗忘的丁点不剩了，越是害怕越是慌乱。
“第一次出车？”杨主任却不答反问，语气从容的很。
“嗯！”
“那你比我强！”杨主任已经五十多岁了，柔和的嗓音中带着这个年龄特殊的慈祥，“记得我第一次跟车，吓得冷汗都出来了，根本连话都不敢说，要不是工作使然，估计当即就撂挑子跑了！”
我也想跑……还来得及吗？李勇同样没有说出来的勇气，不管怎样，这个第一趟也将是他的将后一趟，跑完这趟他就立马回家，再不出来了！他在暗暗的给自己打气，强按着坚持不下去的冲动。
“可是事情出来了总得有人去做啊，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时候漠不关心，当有一天涉及到自己和自己的亲人，也一样个个袖手旁观……”
“口头说说加油并没有用，江城是咱们大家共同的江城，只有都行动起来，每个人都尽一份心力，早一点了结了这事，大家才能过上安心的日子。”
“病人只是不幸感染了病毒的普通人，接触的多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了，他们都做了防护，咱们的防护措施也做的很好，回去后记得仔细把车消毒，自己全身消毒，每一步工作都不能省。”
关于病毒的话题，不紧不慢地从她的嘴里流淌出来，平和的不带一点儿惊险，跟吃饭问天气逛街没什么两样，特别是她那不紧不慢的语速，似乎有安抚人心的力量，连李勇的神情都奇迹般的平复下来，原本觉得特别煎熬漫长的路程，却在不知不觉中就到了。
“好了，就停在这儿吧。”距离三医院大门还有一段距离，杨主任率先下车，直接去后座上搀扶病人。
这个病人的精神状态不怎么好，而且还没有家属随行。
“杨主任，我帮你吧。”李勇已经拿出了消毒酒精，从倒车镜里看到杨主任一手提着行李，一手搀着病人，瘦小而单薄的身子支撑了病人大半的重量，看着都吃力，便习惯性的就准备下车帮忙。
“别，别，你记得做好消毒工作。”杨主任忙回头阻止他，“三医院里全是病人。”
“小伙子，干得不错，谢谢你啊。”
看着一步一步远去，走得坚毅的背影，李勇不知怎么的突然眼眶有些酸涩。
他是公司经理，每天都能从很多人的嘴里听到道谢的话，知道很多时候人们说谢谢，只是出于礼貌和客套，既不能当真，也不必放在心上，话音消散之际也就被遗忘之时，可是杨主任的这句道谢，却让他感觉最为不同。
而且这还是一句从最不该向他道谢的人嘴里说出来的谢谢。
也谢谢您！
这话是他在自己的心底里暗念的。
杨主任说的是真的，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病毒，接触过了便真不觉得有什么了，怕的只有不敢去想，不敢去做！
“小李啊，在哪儿呢，有活！”群里有人@他，李勇拿起手机忙回了一句：就来！
跟他同一时间从小区里出来的许泽文这会儿还在红星市场里大肆采购，一袋袋土豆、西红杮什么的往小四轮上扛。
百十斤重量的大口袋一溜儿的排成排，鼓鼓囊囊的像一个个滑稽的笑脸，正嘲笑着他这个平日里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
“每天都要买这么多吗？”他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简杰。
“是啊，咱们社区人多。这还是节后不久呢，再过些天，等大家家里的存货都消耗干净，估计这些远远不够。”
“其实这点儿活还好，等下咱们回去之后，还要分菜，全是外省的捐赠，那才是每天的重头戏。”简杰说到这里冲他苦笑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