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罪证
圣上和沈昼到了里间，我替他们掩上了门，我隐隐约约听到沈昼压低声音说了句什么。
屋内沉默了许久。圣上冷冷地扬声说了一句：“老二还能弑父不成？”
“扑通”一下。是沈昼跪在地上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盏茶的工夫，沈昼退了出来。
圣上尽量维持面色如旧，唤姜娘娘做汤喝，还说晚上要与小六小酌几杯。但我看得出，他眼底有波动。这波动自然是源于沈昼刚刚禀告的那番话。
喝酒的时候，圣上有刹那的失神。他转动着手中的酒杯，问道：“小六，如果有一天，孤有了危险，你会怎么办？”成筠河一愣，关切地问道：“父皇您怎么了？是否龙体不适？儿臣给您传医官。”
圣上摇摇头：“小六，有人要害孤。”这句话让成筠河非常诧异，他跪在地上，仰头看着圣上：“父皇您是天子，神佛庇佑，谁能害得了您？谁能有这个胆子？”圣上摸了摸他的脸，笑了笑道：“说得对。孤有神佛庇佑。”
“到底是谁要害父皇？”成筠河一脸的不解。圣上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个与你、与我都很亲近的人。”圣上说完，大踏步地离开了清风殿，我紧紧地跟随在他身后。
七月，乌云厚重得很，似乎压得人喘不过气。
这时的我，没有想到，君上在成筠河面前说的那句模棱两可的话“一个与你、与我都很亲近的人”，会埋下一个祸患。
我脑海中始终想着七夕夜那天的黑影，我害怕是有人往乾坤殿放了什么东西。我组织内侍宫女们以清洁打扫的名义，仔仔细细查看了每一个角落，却什么都没有找到。犹豫了良久，我将这件事告诉了圣上。
圣上听了以后，从书架上拿下一个小盒子。他打开小盒子，从中取出一块黄色绸子，看了看，缓缓地坐在了椅子上。
他坐了许久许久。我给他倒的一盏热茶都凉透了。终是听到他说了两个字：“果然。”
我站在一旁，不作声。他接着说：“自筠源被废以后，这个盒子就是空的。果然老二已经想到了那一步。好周全。”
我看到那块黄绸，便明白了。那个黑影往乾坤殿是放圣旨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盒子里装的是册立二皇子为储的诏书。秘密制造一起宫变，再拿出圣旨，顺理成章地登基，他想得的确很周全。我在这乾坤殿掌事许久，都不知道这个盒子。可见，二皇子已经掌握了很多绝密信息。
之前沈昼向圣上汇报的，那些让圣上半信半疑的话，此刻似乎得到了佐证。似乎，形势比沈昼汇报得更加严峻。二皇子闻到了不利于自己的味道，捕捉到了圣上脸上微妙的气息，所以，他一步一步都考虑好了。
“芯儿，再为孤取块黄绸来。”
我点头，须臾，将黄绸递给了君上。我感到这一刻很不寻常。圣上下笔写下一行字，似乎每个字，都有千斤重。
他把新的圣旨放了进去，将原有的那个揣进了怀里。他一手捧起来的儿子，想要他的命。这是一个罪证，一个弑父弑君的罪证。
圣上秘密召见了几个人：吏部尚书、督察院左右督御、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九门提督。这几个人有个共同点，皆是在圣上做皇子时就跟随在侧，无人可比。其他人或许是忠于君上坐的龙椅，而他们是忠于君上这个人。
那几个大臣走了之后，圣上呼出一口气。我递上一杯茶，他一口气喝了半盏，似乎是踏实了许多。
我小心翼翼地问：“圣上晚膳想用些什么？”他想了想，说道：“去清风殿。”
姜娘娘依旧是恬淡地笑着，迎了上来。圣上说：“巧巧，你跟了孤二十多年，从未开口要过什么，孤想送你个大礼。”“臣妾不爱金银首饰。头上常年戴的，就是两朵绒花。您就算赏了再好的东西，于臣妾来说，都派不上用场。圣上您还是赏宫中其他姐妹吧。”姜娘娘轻柔地说。
圣上左手挥了挥长袖，右手轻轻在姜娘娘眼前晃了晃：“孤打算送的，不是珠宝，是一件顶好顶要紧的东西。”说完，他抬头看了看四周：“小六不在吗？”姜娘娘嗔道：“小六出宫给灾民送粮去了。这孩子，总乱跑。我说这事你父皇不拘让哪个大臣去便好，人家办事有经验，不比你强？小六不听我的，说他尽的是自己的一份心。”
近日山东东部的一个郡闹了水灾，一批灾民涌入京城，这件事圣上是知道的。他慨叹道：“小六这孩子仁义，随他去吧。”
晚膳，姜娘娘端上来凉拌的藕丝、蒸的藕饼、莲子汤。她笑着说：“现在正是吃藕的时令。鲜着呢，还下火。”圣上嚼完一根藕丝，说道：“来你这儿，孤便没了火。”
姜娘娘冲我招招手：“芯儿，我给你留了莲子汤在厨房，你在乾坤殿当差辛苦。”圣上挑眉笑道：“巧巧真把芯儿当儿媳啦？”“可不是嘛。”姜娘娘眨眨眼。
一派温馨的场景。
然而，这却是我记忆里关于眼前的两个人最后的温馨回忆了。
突然，闻到一股烧焦的气味。待我出门查看之时，外头火光冲天。清风殿着火了！
“来人啊！救火啊！”
然而，令我惊恐的是，整个清风殿，门口的侍卫好像全部凭空消失了一样，只剩下几个惊慌失措的内侍与宫女。
正在此时，一群黑衣死士从天而降！我冲到里面，挡在圣上前面，从内袖中抽出一把短刀，这是当初在五云山上，胡通送我的，我一直随身携带，作防身之需。
我大喝一声：“谋逆者何人？”圣上冷笑道：“出手比我想得还快。”那些死士说道：“听闻玄离阁沈昼谋反，特来保护陛下，替陛下清君侧！”一群死士高喊着：“诛沈昼，清君侧！”
沈昼谋反？这分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打着清君侧的旗号造反，好让外人觉得师出有名。
“陛下已经打算传位二皇子，如今既要清君侧，请储君前来相商。”我冷静地说着，其实是在竭尽所能地拖延时间。宫中发生这么大的动静，不出我所料，沈昼很快就会赶来。
玄色衣裳纷纷涌来。圣上说道：“孤的玄离阁来了！沈昼来了！”死士们仿佛早有准备似的，冲了上去：“沈昼谋反，圣上有令，格杀勿论！”
歪曲事实。圣上忍无可忍，想张嘴喊什么。我连忙扯住了他，轻声说道：“您现在不能出声，若是您喊出了不利于反贼的话，恐怕激怒了死士们，于您有性命之忧。”
清风殿成了火海、血海，空气中浮动着腥味儿。屋顶上的一根房梁掉下来，砸到姜娘娘头上，圣上赶紧扑了过去：“巧巧！”
火已经点燃了姜娘娘的衣服。清风殿所有的出口都被死士封住了。我钻进厨房，想弄些水出来，却发现厨房因为有柴炭之故，火势更猛，根本进不去。待我回到圣上身边的时候，姜娘娘已经满身是火。
我哭了。这种铺天盖地的难过就像当初水家被抄的时候。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却无能为力。
姜娘娘！筠河要是知道了，该是多么难过啊。
火中的姜娘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圣上笑着：“臣妾乃卑微蛮女，此生能做陛下的妃嫔，为陛下生下皇子，已是福分。圣上勿要以臣妾为忧，一定要活着出去。”
“圣上！”沈昼进来了，跪在地上。圣上头发全乱了，他看到姜娘娘死在自己的眼前，泪流满面：“孤英雄一世，竟被儿子逼到如此境地！”
我问道：“沈大人，外头情况怎么样了？”“死士的人数还在不断增加，来之前，我已经告知九门步军巡捕、五营统领、九门提督几位大人，估计他们很快就会带兵赶来救驾。臣的责任，就是在他们赶来之前，护陛下周全。”沈昼说道。
死士们慷慨激昂地喊着：“玄离阁沈昼与乾坤殿掌事陆芯儿，深受皇恩，却沆瀣一气，勾结谋反，意图加害圣上，此二人杀无赦！”
正在这时，一道剑光闪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