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风水
唐允饶有兴致地看着我:“请娘娘赐教。”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布,打开,跟他说道:“你看,这是皇陵延伸的地图,乃大章二十八年正月,先帝请前国师方常看的风水,选的万年吉壤。其后,方常祸乱宫廷,逃之夭夭。那么如今看来,这皇陵延伸的选址,就很是有待商榷了。唐大人,本宫特意着人看了一处上佳的风水,你看——”
我指着其中一处:“这里,是本朝太祖之陵,东南之向有山脉,缓缓上升之势,若选在此处,则与太祖之陵呈北斗星之状,天人合一,魂归北斗。且主山高耸,层峦叠嶂,形如出水莲花,案似龙楼凤阁,难道不是上上佳穴吗?”
唐允说道:“据说那方常老道曾对先帝说过,藏风聚气,得水为上,便选了现在的位置。看来方常老道只知炼丹药媚上,无甚真本事的。”
“本宫曾是先帝身边的掌事宫女,这一点唐大人想必也是听说过的。对于方常一事,本宫再清楚不过。就因为他炼取春药,伤了先帝的身体,导致先帝大病一场。当今圣上衣不解带,三日未曾合眼,亲侍汤药,对此事更是记得清楚。先帝崩逝突然,故而,皇陵拓延一事,仍按从前的方案施工。现今,若唐大人禀告圣上,另择吉穴,圣上必然大喜,焉有不封赏之理?”
我说着,看了看唐允,他频频点着头。
“古来因风水而得圣心者,多有之。本宫得此佳讯,本可以直接奏明圣上,可本宫惦记着唐大人在禹杭之大恩,一心想着唐大人的锦绣前程,便特意赶来告知。”我笑着。
唐允连忙斟上一杯茶,恭敬奉上:“这是微臣从禹杭带来的茶,故乡佳茗,奉与娘娘,若有锦绣来日,必不忘娘娘提携。”我轻推了一下,笑道:“茶,本宫就先不喝了。等唐大人的好消息。”
我将那张布塞到唐允手中,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一只胖胖的大手拍了我一下,是唐赟。他父亲让小厮拉他下去,他又偷偷跑出来了。
“媳妇,我想问你,你那个神酒还有没有了?”
我不吭声。
他拽着我的衣袖:“媳妇,到底还有没有了?”我不想与他拉扯,便敷衍道:“有的。”
他呆滞的眼神里漫上来喜悦:“什么时候我能得到神酒呢?媳妇,我父亲总是逼我去考试,可我看到试卷,便什么也记不得,急人得很。我跟你说,我喜欢喂鸟,我养的鹦鹉可漂亮了,会说很多话……”
“等……等落雪的时候,就有神酒了。”我胡诌了一句,他松开我,我便跑了。他在背后喊着:“媳妇,我等你的神酒啊,你一定要记得啊——”
我在心内算着,皇陵离京中大约八十里地,骑快马,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到。唐允此时应迫不及待地去皇陵找成筠河献媚了。施工试挖,亦需要一定的时间。我就等着,等着好戏。
回到宫中,我换上一身绵软质地的素衣,倚在檐下,我命南飞给我倒了杯皋卢茶。在先帝身边一年,我也有了喝皋卢茶的习惯。苦到了极致,苦到了心,方能自省。
我问南飞:“什么时辰了?”
“禀娘娘,未时了。”
“本宫让你吩咐柳司厨的事,你是怎么说的?”
“娘娘放心,奴婢先让棠梨院的宫女去御膳房,吩咐巧云做了菜送去给殷太妃。巧云刚离开棠梨院,小宫女便发现殷太妃的首饰丢了,棠梨院现在一整日没有外人进去,只有巧云去过,首饰丢了自然跟巧云脱不了干系。殷太妃现在闲得很,青天白日里,无事也要生出几许事端,打鸡骂狗的,更别提棠梨院真的丢了东西。据说是派人去御膳房闹了好大一通呢。柳司厨不愿招惹这个活祖宗,到底是不是巧云偷的,她哪里敢去查,恨不得赶紧了事。估计,巧云也就是这两日要被撵出去了。”南飞不紧不慢地回道。
我看了她几眼。南飞长着一张略显方正的脸,额角上有些许薄薄的雀斑,一双丹凤眼,似能看透这宫中诸多风云。这事儿,我原本没有明着告诉她该怎么做,只是略提了一句,她竟然想得这般周全。
“那个发现首饰丢了的小宫女……”我问道。
“她是奴婢舅父家的表妹,奴婢带着她一起进宫的,很是妥当。”
我笑笑道:“南飞,你是个极得力的人。”南飞说道:“奴婢既在娘娘身边做事,必要为娘娘尽心。娘娘身边有杂草,还是除去比较好。那等爱在君上跟前儿露脸的狐媚子,就不该待在宫里。”
我点点头,歪在榻上小憩。南飞忠心护主,我身边有这么个人,倒是能安心不少。
我在榻上大约眯了一个时辰,听到起风了。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发生沙沙的声响。庭院中的花草摇摆着。
南飞走过来,往我身上披了件衣服。成筠河身边的贴身内侍小酉慌慌张张地跑进来。
“贵妃娘娘,皇陵那边出事了!圣上发了好大的脾气!小的在圣上身边伺候十来年了,圣上素来是温和的人,从来没动过这么大的怒呢。随行的官员一个个都不敢出声儿。奴才来请您过去瞧瞧。”小酉说道。
成筠河登基之后,如今,小酉已然是内侍总管了。
我故作惊讶道:“怎么了,早上出宫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
“是好好儿的呀。好死不死的,冒出来一个中宪大夫唐允,一定要求见圣上,说有关皇陵的大事要禀,他拿出一张图,说是他少年时跟终南山上一位大师学过风水之术,能选万年吉壤,说得天花乱坠。圣上半信半疑。恰现在这个陵穴是前国师方常选的,圣上很是厌恶那个方常,便命侍卫去试了试唐允说的那个吉壤。谁知,竟挖出了水,边坡塌方。您说说,这唐允是何居心?他还一直在狡辩,圣上已让人封住了他的嘴。”小酉急急说道。
“竟有这等事。”我说着,便随小酉一起上了马车,直奔皇陵。
到了的时候,已约莫酉时。天边有一层霞光。远远地,听到成筠河叱责道:“谄媚小人,居心不良,欲置孤于不顾祖宗典仪,不恤国家利害之地。妄图破坏皇陵,动摇皇家万年之本。你的确罪该万死。”
我走上前去。成筠河抬起疲倦的眼:“星儿,你来了。”
“圣上,臣妾已听小酉说了此事,幸而先帝与姜娘娘的灵棺未动,未曾惊扰。那便仍旧按照先前的墓穴便是。”
“孤气的是这般宵小之辈,只顾着趋炎媚上,拿皇家陵穴当儿戏!试想一下,如果是灵棺放下之后数日,起了水,那当如何?孤这一世良心何安?宗圣殿上何颜面对列祖列宗?”
“那狗官人呢?”我问道。
“孤已命人将他捆了起来。”
“皇陵出了此事,宜以血祭之。那边该动工的,照旧动工。”我缓缓说道。成筠河听了,点点头:“那便按你说的做。孤累了,回宫吧。”“好。”我柔声说道。
我扭头看着侍卫们将唐允推到了山坡边,唐允看见了我,眼里很激动,可惜他的嘴已经被封上了,嗷嗷乱叫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侍卫一刀下去,他倒在了山坡边。这一刻,不知为何,我满脑子回荡着二皇子死前说的那句:无毒不丈夫。我又狠心了一次。
皇陵出的这档事很快就传遍了朝野,再也无人敢自以为是地讨好媚上。众人皆传:以血祭皇陵,当今圣上很是有些铁腕手段。金銮殿之上,大臣们看着龙椅上那个年轻的帝王,多了几分敬畏之心。
翌日晌午,成筠河在尚书房召见几个亲贵大臣,我再一次悄然去了唐府。
杀了唐允,我终是不忍。他的家人是无辜的,不应祸及家人。特别是那个傻傻的糖饼。我悄悄嘱咐沈昼,安排从前的属下,送糖饼一家回杭州。
唐允为官多年,家在禹杭定还有些房产地产,回禹杭安然度日不成问题。糖饼看见我,惊惶道:“媳妇,父亲惹了什么祸,为什么圣上要杀了他?母亲说父亲再也回不来了?”我心内一软:“你再也不用担心考试了。一生都不必考试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个人影向我冲了过来。我记得他,他是唐允的贴身心腹,从禹杭起一直跟在唐允身边的。他拿着刀向我刺过来:“贱人!是你害了唐大人!”
我眼睁睁地看着刀一点点向我逼近,却躲闪不及。
糖饼突然抱住了那个人:“父亲是圣上杀的,你刺我媳妇做甚?!”
“少爷,你让开!”
糖饼很固执,脸憋得通红。
两人撕扯间,刀插在了糖饼的身上。沈昼穿着便衣赶过来,擒住了那个人。沈昼说:“娘娘,此人知道得太多,留不得。”
我点了点头,看着糖饼。
他的血流在地上,他看着我:“媳妇,什么时候下雪,我真的很想喝状元及第酒,我真的很想让父亲看得起我……”
我的泪落下来:“很快,很快就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