触·动心灵系列:留给你最后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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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秦思遙:留戀的眼睛

三年前,爸爸搭上公司的女同事。婚外情被揭發後,他決定放棄這個家,向媽媽提出離婚。他說婚後生活失去自由,每天都很壓抑,他要在下半生做回自己。這是多麼荒謬和自私的理由,媽媽受到很大打擊。

諷刺的是,在辦理離婚手續期間,爸爸在馬拉松比賽中心臟病發猝死。憤怒和悲傷摻雜在一起,媽媽的心每天都在憎恨和寬恕之間拔河,她猶如溺水的人在大海拚命掙扎,可越是掙扎,越是往下沉。

終於,在爸爸的葬禮,媽媽選擇寬恕。她說用力憎恨一個人,令她身心疲累,沒必要跟自己過不去。

媽媽重現笑容後,向銀行的上司提出轉做夜班工作,上班時間由下午四時至凌晨十二時,每個月可以多賺二千元。

我已經過了需要媽媽貼身陪伴的年齡,晚上見不到她也沒有問題。我們每天早上會一起吃早餐,媽媽周末會放假,生活模式和以前沒有太大改變。

清晨柔和的陽光染亮房間,我在鬧鐘鳴叫前起牀,梳洗、換校服,提着書包走到飯廳。餐桌擺放了烤麫包、蔬菜沙律和牛奶。我走入廚房,媽媽正在煎蛋和煎香腸,我說了聲「早安」,從雪櫃取出牛油和芝士醬。

下班後,媽媽大約凌晨一時回家,睡三、四小時便起牀,天亮前開始做早餐。由於我們無法共進晚餐,媽媽特別重視早餐的營養。我以前早上遲起牀,趕時間上學,早餐吃很少,甚至什麼都不吃。現在,我已經習慣早起牀,吃一頓豐富的早餐後,精神飽滿地上學。

媽媽捧着三個碟子從廚房出來。

我習慣生活模式的改變,卻無法習慣只得兩個人,桌上總是擺放三份早餐。

「塗污壁畫的人太可惡了。」媽媽說。

「你怎麼知道?」事發後,我沒有聯絡過媽媽。

「我看到網上即時新聞。」

「算不上大事,我以為不會有記者報道。」

「比起A1頭條是小事,但對你來說是大事啊!逮到犯人後,我要他在烈日下修補壁畫,讓他知道畫壁畫的辛勞,不敢再糟蹋別人的心血。」

「這樣做太便宜他了。」我以冰冷的聲音說。

「你想怎樣懲罰他?」

「他用什麼噴漆塗污壁畫,就用同等份量的噴漆噴在他身上,而且不准洗澡。」

「以牙還牙不好吧。」

「說說而已,我又不會真的執行私刑。」

媽媽失笑,我也笑了。

當然,我也不贊成以牙還牙,但必須有適當的懲罰,犯人才會害怕,才能阻止同類事件發生。

只有一聲道歉怎麼夠?

「聖誕節,你可以去東京參加繪畫比賽喔。」媽媽在沒有先兆下轉了話題。

「你怎麼知道?」我十分吃驚。

「Miss Lee發短訊給我的。」

「呀,我忘了你們在開放日交換了聯絡方法。」

我本來打算隱瞞比賽的事,對Miss Lee說媽媽要我專心溫習,不准我出國。現在,我的計劃行不通了。

我望向對面的空座位,多出來的早餐使我心情鬱悶。

「我不想去東京。」

「十二月的東京很漂亮,我以前去過一次,很想再去呢。可惜我拿不到假期,你代我去回味一下吧。」

「就算上司批准你放假,你都不會出國。」

「遙遙!」媽媽直瞪着我的眼睛。

「我又沒有說錯話。」我撅起嘴說。

「我是我,你是你,我們的立場是不同的。你難得代表香港出賽,沒理由錯過這個機會。」

「我只是僥倖拿了季軍,不一定會再得獎的。」

「出國見識一下,多交一兩個外國朋友也好呀。」

「你趕我走?」我扁起嘴撒嬌。

「好啦好啦,我保證在你出國的四天,家裏一定不會出問題。」

我咬着香腸默然不語。

自從餐桌多了一份早餐,我再沒有出國交流或旅行。因為萬一家裏出狀況,只要我在香港,便可以即時趕回來。

我不放心,擔心在我離開的日子裏,家裏會發生不幸的事。

「我很想吃東京香蕉蛋糕,你幫我買回來吧。」媽媽說。

「好吃嗎?」

「非常好吃,我要有豹紋的。」

「豹紋蛋糕?很噁心啊!」

「這是時尚和美食的結晶品,和我最合襯。」「你的解釋很牽強。」我被逗得咯咯地笑。

媽媽認真地說:「遙遙,最容易出事的日子已經過去了。現在不會發生你擔心的事。放心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

自從爸爸離世後,我和媽媽變成像朋友般相處,我們會互相關心,會向對方撒嬌,也會沒正經說笑。

媽媽輕易看穿了我的矛盾,要是沒有任何掛慮,我是希望出國繪畫的。我明白她的苦心,再沒有拒絕的理由。我吁口氣,說:「我幫你買東京香蕉蛋糕吧。」

*  *  *

我、薇薇和小琪都向Miss Lee提交報名表,十二月二十二日出發去東京參加繪畫比賽。

回到家裏,媽媽已經上班,我無論多晚回去,開門後都是沒有一點燈光。媽媽會在外面吃晚飯和宵夜,她在出門上班前,會先給我做好晚飯。

窗外是寶藍色天空,我亮起客廳的燈,淺亮的黃光照亮小小的空間。我開啟電視機,走進廚房,打開雪櫃,有兩份番茄豬排配炒椰菜。我取出其中一份餸菜,放入微波爐翻熱,再在電飯鍋盛飯。

隨着微波爐「叮」的聲音,我的晚餐也準備好了。電視台正在播放保護郊野公園的節目,我邊吃飯邊盯着翠綠的畫面,並沒有留心節目內容。

一個人吃飯,附近有說話聲,有移動的畫面,會比較容易下嚥,因此電視節目好不好看並不重要。

吃飯,洗碗,洗澡,做功課,完成晚間例行公事後,已經是晚上十時。

我完全沒有睡意。

我把擱在房間牆角、刻着「S.Y.」的結他放進結他袋,提着它走到大門前。

我握着門把,回望我的房間對面的深褐色房門。這個房間長年上鎖,無論日間或夜晚,都透不出半點生命氣息。

每次出門前,我總是忍不住凝神注目,內心泛起幽微複雜的情緒。會不會有一天,當我回眸時,房門會為這雙留戀的眼睛而打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