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方水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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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苦中有乐

工程到了这种程度,也就到了最困难、最艰苦也是最关键的时期,民工们紧张的弓弦已拉到了极限。他们所有的盼望好似有点光亮,不断有人说:“要结底了,能拖到河底无泥就好了,也就不怕天了。”可想而知,挖河工的人最怕的还是天。他们感到这次特别的幸运,自打开工以来,从未下过雨雪。假如下了雨或雪,按他们的话说就是作下孽了,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罪有得受了。庄稼人说:“久干必有久淹,久淹必有久干。”这是他们在认识自然中所得到的规律。此时此刻,他们祈盼着老天爷能把尾巴再夹紧,千万不能下。在他们所认识的规律中,这次要么不下,下了就不会轻容易断头,停止。近来的天气反常,更让他们提心吊胆,搞不好老天要翻眼了。眼下的天正处在隆冬季节,近几天都成了阳春三月,“暖”已显太过份的喧宾夺主了,它倒唱起了主角。连日的大雾弥蒙,白茫茫又灰蒙蒙的,弥漫在天地之间,好像从天上挂下了一个大大的布帘,笼罩着万物,朦朦胧胧,渺渺茫茫什么都看不清楚。直到中午才很不情愿地退去。这不是好兆头。“春雾暖,夏雾热,秋雾凉风冬雾雪。”这个讨厌可恶的雾,就是抽在民工屁头上的无形板子和鞭子。

“这个丹明哥他们呀,果然不同凡响,真是个老狐狸。你看!我们原来落后的,几天功夫就赶过他们了,现在已领先他们了。”上官勇接过东方丹阳递过的一根油条,猛地咬了一口边嚼边说。

“人不是说:‘笑到最后才是笑’吗?你看现在他们一着都不让,只顾往下钻,不等不看。过了‘淌沙层’,好使劲了,他们就换个人似的,使出浑身的解数,过去的养精蓄锐现在已是尽情发挥。地面上板实不沾脚,不管是轻车还是重车,连个辙都没有,有劲尽管使。旁边哪怕是炮楼也不要紧,绝没有泥土淌下来影响到你。不再像淌沙泥,脚一踩都是水,晃一晃跟水淌,沾锹吸锨,烂膏药似的,碰那沾那。要么不动它,要动就得一冲劲,不可歇歇停停。你劲头软松松的,它就吸住在你的工具上,摔不掉扔不掉,急得人满头冒火又无可奈何。前面刚挖个塘,随即又淌满,挖多少还多少。人称‘怂人泥’,专欺没用人,越没劲越是挖不动。有劲人一鼓作气趁热打铁干得挥洒自如,很是得心应手。一番暴力过后,也累得瘫成了泥!这是弄河工人最恼火的土层。他们先前不作紧,看似落后,我们都着了急。你看他们现在精神十足,转眼赶过他们。”东方丹阳吃着油条还一个劲地叙谈着。

近来,他跟上官勇心照不宣的每天早上一人一根油条,不分彼此,轮流买。说实话不吃可不行,肚里空就没力气。刚来工地时,起早上工时,队部食堂没有饭,可有开水。每当喊人上工时,东方丹明就用脚拔拔他的屁股。睡觉是两人一被筒,一人睡一头。东方丹阳得到信息后,立马起身,跟在东方丹明的后面,不声不响地悄悄来到食堂。东方丹阳学着东方丹明,把带来的一个圆饼,掰开,放在碗里,舀上准备做饭的开水泡一下,连吃带喝打个“尖”。人也暖和,肚里也舒服。

这饼是在上河工前,基本上家家都得准备,他们把饼炕的跟月亮似的溜圆,这个饼可放长时间而不坏,也就能让男人多吃几天。女人们都知道男人此去的苦,忍饥挨饿的,她们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让全家人从牙根省下来的粮食,多炕几块饼,那怕让男人多吃一顿饱饭也好,心里也会好过些。她们知道,男人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喔,这个家还得靠他来撑着呢,他的身体要是垮了,这个家也就塌方了。男人们又何尝不知道女人的心意和家庭的底细,抛开女人不说,单凭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他们也不能把饼都带走呦。他们舍不得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在临走时,剩别人不注意,偷偷地拿上几块,悄悄地放回去。

庄稼人都是硬汉子,软心肠,无论大事还是小事,那怕就是吃上一口半口的,老的总是舍不得小,小的总是想着老的,一家人都得匀到,一个没得到,各人的心里都不舒坦,不自在。从没有人会独自一人耸拉着眼只顾自己吃的,那叫吃独食,叫偷嘴,也就没人瞧得起。家家如此,演织成浓郁的良好风气,“尊老爱幼”在庄稼人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人人崇尚文明礼仪。

在家如此,出门亦是如此。就吃饭而言,每个人都用筷子向众人打着招呼,嘴里客气地说着“来来来”,等到大伙都伸出筷子,这才一同夹菜。筷头都是小小的,温文尔雅,轻嚼慢吞的。因生活水平不高,上桌子的菜有限,甚至少得可怜,经不起大筷子叉。“大快吃肉,大碗喝酒”,那是土匪的行径,庄稼人嗤之以鼻,从而对极个别筷头大,吃饭没品的人投去冷眼,说些闲话,穷神相、土匪相是嘴边沿的话。严重的所遭到的骂就毒辣了,“多吃些能多长块肉吗?能塞在屁眼里多过几年吗?”谁都怕被人说长道短的,那样也是不值得的。

还是刚来的时候,东方丹明就跟他说的:“早上吃点,肚里有食就干得过人,熬得过人。再过些日子,工程紧了,食堂还要煮饭呢!这个饭要在上班前吃,不能占用上班时间。你吃也得干,不吃也得干。饿肚子跟饱肚子能一样吗?煮的又不多,迟了就没有了。到时,我又不能大声去喊你,只有用脚拔拔你,你就得起来,再累也要起来,不吃更不行。”所带的饼眼看要吃完了,嘴要没处安了,痴人有痴福,食堂煮饭了。两点半钟,带工的领导在工棚外喊一声,有时要点拔一下,有时直接不要,东方丹阳就爬起来跟着东方丹明匆匆来到食堂,不管三七二十一,盛上就吃。他们刚吃,也有人陆续来了。吃的是糊糊饭,又叫“面疙瘩”,面团子就跟青蛙头似的,有筋道,好吃又搪饿。他很听东方丹明的话,干他两大碗。去迟的人,脚步快点的还能赶上一碗半碗,过迟的徒有空眼望望,有人连望都未能够望就被急切地催促上工地。因为上工的时间到了,等待他们的还将是饥肠咕咕,浑身乏力,硬着头皮撑着干。怨谁?怨他自己!上官勇第一天没赶上,东方丹阳舍不得,以后每早起床就去拍拍他,带上他。他们是哥们,在关键时候更不能丢下他。

现在的工程更紧了,人更累了,可青蛙头也没有了,更让人的肚子空了。后勤跟不上,食堂里没有面粉了。但愿不能把早晚的山芋干粥和中午的一顿米饭再断了,那可就会“军无粮草自散。”之前,大白菜汤里除有些油花外,还能漂上几片肥肉。近来肉已成了奢望,油花也看不到一点,标准青菜汤,民工们称之为“青蛙尿”。煮饭的人技术不过硬,凭借“膀弯子”来的。碰巧还能煮个马马虎虎,八九不离十。多数的时候是上面僵了下面糊了,夹生饭。民工们气得大骂一通,煮饭的只得低着头装聋作哑,不敢吭声,此时他最清楚反抗的后果。东方丹阳不管这些,吃(七)上二去五,盛到碗里,他就瞎七瞎八直管吃。他知道,人是饭,铁是钢,一顿不吃饿的慌。这又是个卖体力的活,肚子不填饱是要垮掉的。他吃,同上官勇拚着吃,每顿他们都吃得打着饱隔才罢休。转眼,一根油条几口就被消灭了,他们可没有细嚼慢咽的工夫,下面的车子装得跟小山似的在等着他们。他们是在利用这点空隙,给自己补充点给养。同两碗“青蛙头”相比,一根油条是填不了缝隙的,可总比不吃要好得多呦!

“你们两个,这两天要顶住啊!尽量坚持住,现在到了关键时刻,工程把用劲了,我们争取两天大干叫它河底无泥。这个天,肯定要变,总是挂大雾,下了雨雪,吃苦受罪的还是我们,没人替你。吃苦也就这两天,你们能吃得消吗?”东方丹明问他们。

他们当即回答:“没问题!就打通霄也没事。”

装土几个人相互笑起来,“两个小东西有种,不孬!”从他们问话中可以看出,这些老民工们怕他们两个会吃不消,受不了,没想到他们毫无畏惧,让他们一阵欣喜。假如他们实在不能捱,又有啥法子?

他们的担忧不是不无道理的。现在每天有好多人瘫在床上“哼哼”着起不了床,带工的人喊破嗓子他们也充耳不闻,拉他,拽他,脚踢他也无动于衷,就是不起来。有人把被子裹得紧紧的,跟长铁筒似的,扯都扯不开。没办法,把他竖起来像脱口袋似的脱下来。有些青年人,开始是跳呀蹦的,猴子似的。现在累倒了,整日少气无力,垂头搭脑的,没有一点活力。像夏侯超,白天是昏昏欲睡死气沉沉的,晚上咳得跟驴打呛,两头弯一头,要请假休息又不批准。也不能怪干部心恨,因他们不敢开这个口子呀!都休息了河工谁弄?夏侯超车子不能推就让他拉车。因河底下深,堆顶增高,河的坡度变陡了,单凭一个人的气力在短时间内还能行,可长此以往就会力不从心。大河工可是持久战,要的是坚韧和顽强。这就把力气小,不能独挡一面的人安排拉钩。与其让他在码头上死挣活捱的,倒不如让他在能推车人前面分担一些,减轻些负荷有成效呢。麻雀还添风呢!速度快点,就把他的那份也带上来了。人人都有份工,遇到这些“黄河岸的小车子——摔把又通轴”的东西又能有什么好办法?他就是体弱无力你总不能处他死呦!你只能自认倒霉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也就是拉拉钩了。像夏侯超这样的还有不少呢!这些情况老民工们能没看到么?他们能不有所考虑吗?

“他们对我们不放心呢!怕像夏侯超他们。”

上官勇不服气地说:“我们也能像他们那个怂样!开始麻木得不得了,现在呢!”他从鼻孔中哼声,表露出很是轻视的神态。

“也不能说他们。我在想啊,我们要是在他们组,现在是啥样子也没拿帐看呢!你想啊,他们一开始就是‘鬼拦头’,就像抢来了,杀来了,‘老B嘴’还不停地舞着小鞭子,打着‘兴盒子’,淤泥泊浆的跑,多累人啦?人都用了过头力,早早就打疲劳战,疲劳过度了,把人都干‘伤忤’了。我们呢,下面的人不住叫我们不要急,慢慢来。后来是渐渐的紧,直到今天才跟我们说,意思是决战的时刻到了,该是来劲的时候了。我们能装怂吗?”东方丹阳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哎哎,这两天怎没听‘老B嘴’说话?”

“是没听到。以前总听他哇啦哇啦的。”上官勇朝他们组里望望,“他们里面也没有。”

“哪又到哪里去鼓劲了。与其给别人鼓劲,还不如给夏侯超鼓劲呢!说到夏侯超,我就想起上天晚上他的那个哭,让人怪心疼的。”东方丹阳无奈地摇摇头,“一个青年人,也是爱面子的人,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轻易哭的。一向娇生惯养的。唉!”

东方丹阳的提起,上官勇清楚的记得,那是几天前的晚上,直干到十点钟才放工。回来后,还要吃上几大碗山芋干粥,把肚子填饱才能到河边去洗脚。没有热水,一个大队才一个食堂,一口大锅能烧多少水,一百多号的人,再说也没有那么多的烧草呦!民工们只有到离工棚二百多米远的河塘里洗脚。那天晚上异常的冷,寒风萧萧,塘边的几棵枯树在寒风中摇曳着,让人隐约感到植物腐败和死亡的气息,无形中有种孤独和凄凉袭上心头。他们俩闷声不响地来到河边,各自找个地方,用小木棍在河里敲一敲,如有人洗过就省点事,没人洗过就得敲去冰块,然后才能把脚放进水去。冰冷的水扎得人一阵哆嗦,浑身颤抖,牙齿打得“咯咯”直响。此刻也顾不得去品味和感受,直截把手伸进水中,快速地在脚上搓揉一番,也没了那么多的讲说,能洗个七啦八的,差不多也就算了。手脚离水后狠命地摔,要想摔干水是不可能的,只是没有了大水珠就忙不迭的插进鞋内。讲究不清,也讲究不起!“这鬼天,还让不让人活了?”上官勇穿好鞋后忿忿地说。

东方丹阳刚要开口,猛听不远处“哇”地一声哭起来。他们循声走过去,一看是夏侯超在大放悲声,号恸崩摧。“你怎么啦?”

“我受不了了。操他妈的,苦死人了。”夏侯超连哭带说,见他们过来也渐渐有所收敛,哭声小了许多,仍在呜呜地哭。天很黑,看不清他流没流眼泪,从他抽抽泣泣的哽咽受到压抑又不好大声痛哭的样子看,决不是干嚎,肯定流泪了。

“弄河工本来就是苦。可有什么办法呢?这就是命!谁叫自己是个庄稼人呢?扒河治水对庄稼人来说是天经地易的事。有什么苦,有什么难,牙关咬一咬就过去了。”东方丹阳劝导着。后面还有人往这边走,东方丹阳拍拍他的肩,“还有人来,这样子会被人笑话的。就这样,我们也累了,回去睡觉了,你好之为之。”他抵抵上官勇一同往回走,留下夏侯超“嘤嘤”哭声,他的心也被无情的揪得阵阵隐痛,不由地怜悯起来......

雾终于散了些,缕缕的阳光也终于从薄雾中穿过来,落在人的脸上暖洋洋的。人的视野也望得更远了,看到每个人的头发上挂着由雾气结成的水珠,被太阳一照发出五彩的光芒,真是好看!他望我笑,我还望他笑哩!不用说,天已快中了,肚里早就饥肠辘辘的。“东方丹阳啊,怎么样?还是教书好吧?”司徒海副主任笑眯眯地对他说。

“各有各认识,看法也就不尽相同。”东方丹阳也笑着回答。“不过你问什么怎么样?”

“我是说苦的怎么样?受不受得了。这几天可能会更紧更苦。”

“这个呀,没事!就是通霄也没问题。”东方丹阳很自信地说,推着空车往下走,听到司徒海旁边的“老B嘴”说:“这小子,有种!”他就纳闷了,这“老B嘴”怎么不弄工跟在带工后面干什么?平时爱拍马屁不关别人事,现在是人人有份工,人人肩上都有一根小“车绊”,他不干,他那份工就得别人替他干,几十个人怎能让的?竟能饶他这一耙?还是这些人的量大!东方丹阳由衷的敬佩那组人。

当他再次推车上来时,北边组的人来找“老B嘴”去弄河工了。一向气壮山河的“老B嘴”一脸的“苦瓜”相,很是可怜。他说孬话了!什么年岁不饶人,心雄没有用了,干点活就咳嗽了,肋骨里面疼得不能受了,说话都疼也不能说了......一说一大串,人家还是不让,最后还是司徒海做了调停,劝走一个,马上又来一个,“老B嘴”憋气无声的躲在副主任的身后,真是找到大树可剩凉呀,什么话都能听,什么屈辱都能受,前题是不弄工。时间不长,来过四、五拔人,尽管给了带工人的面子,还得留下冲脑门的话,怏怏不快地回去,一路唠叨发泄着,“什么阵势都见过,就这阵势没见过!怂了。‘老B嘴’,就长嘴,专留吹牛皮的!”到组里还引得众人的大声吼叫,故意说给他听,他一言你一语的,“他不是‘兴’吗?有本事来呀!这小菜一碟也来叨两筷子呦!不动筷子叫人不过意啊!不能连饭都不吃了,吃点让人放放心!”......

上官广的哥哥唯恐水不混,还得去搅拔搅拔,故意去刺激刺激。这些人叫他讲出正而八经的话比“出宫”还难,拙钝口呆的。(庄稼人把解大便叫出宫)说起伤脑子缺德话,拈口道来,不沾嘴唇子。他给他们的火头上浇点油,“北边组的人,也太狗肚盛不下四两油了,少个人有什么了不起的,这么斤斤计较的。各人多伸下腰,就带下来了,叽叽吵吵的,也太小肚鸡肠了。”

“他是哪家‘大东大西’的!凭什么给他背‘车绊’,人人都有份工,有一人就有一样事,麻雀还添风呢!”他们组上的人当仁不让。

“空说有用吗?吃饱饭发饿狠!就落你们空嚷嚷,省点力气还能多推车土呢。”又有人插上一杖子。“人家病了。官还不踩病人呢?”

“病!什么病?工地上谁没病?谁不想歇歇!他标准懒病,掉蛋病!如果是别人,他能让?那张‘老B嘴’能把人嚼碎了。之前刚有人说是歇一下,他就跳起来了。他歇就没事了,最没好心的东西!”

这个人话音刚落,“二脚”已接上话头,“他就长个嘴。二斤半鸭子三斤半嘴。一辈子就晓得贪小便宜,不顾别人戳戳点点,‘土头色眼’东西。提起他我就想说,去年河工结束了,都快回家了我们还吃他个哑巴亏呢!小狗没尾巴——绝物东西!”

“怎么回事?”问话的人见长时没人应答他,再掉头望望,“二脚”已没有了影子。心里很不快活地数落着:“说点话都不急脆!说半截留半截子。你在这里等他话,他却跑得无影无踪。也是个‘八折货’!”

“二脚”没听到这些话,如是听到肯定当仁不让的跟他吵,车能不推吗?工能不弄吗?要不工地上怎会不断发生口角事非呢!都是说话没深浅,一句不投路数就喊起来跳起来吵起来以至打起来。“二脚”此时正全神专注地推着一车土向堆顶冲去,他利用车子的缓冲力一口气冲到堆顶,当车辘轳刚好到达堆边时,他恰到好处地膀臂猛地用力往上一掀,一车土大脱逃似的滑出车子从堆顶上滚落下去。如果车子再往前进一点,那么连车带人都会冲下堆去,那就会出危险。如果车子退后一点,土又倒在堆顶上,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这些看似简单,其实需要一定的基本功。

他倒掉了土,大气都没来得及喘,就忙着往回赶,他有话还没说完呢!刚到河口,“二脚”顾不得喘着粗气就接着说:“去年的大河工结束了,等着验收,各人也没有事,躺在工棚里天南地北,南蛆北嚼的,不知是哪个没窟下蛆心血来潮,想起狗刨,说吃了苦,身体亏的慌,要买点肉补补。他的建议大家都赞同,立马就行动。等煮好了喊吃肉,这个‘老B嘴’跟死人一样,动也不动,他不吃!人说他:你咋不早说的呢?他说,也没人问他。你看当时都同意的,都是自家人,哪个去一一问道,再说都把他当爽快人,还能不同意么!怎么也没想到他还真做个‘半吊子’呢!这可难死人了!都是一个生产队的,庄邻庄舍的,大家吃他不吃多难看!各人劝他,日死他祖奶奶也不行,就是不吃!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大家难得没事凑在一起皮皮麻,取取乐,热闹热闹,遇到这么个‘夹生’‘烧不熟’东西,就跟你不合群,你有什么办法?各人一气,不吃拉倒!不再理他。吃顿肉看能穷到哪里去?他省顿肉又能发到哪里去?锅里的肉都吃完了,只剩一点汤,这个‘下作’东西惨到极顶,他拿个碗走到锅前,‘肉不想吃。就想喝口汤。”说着也不问别人同不同意,舀了半碗肉汤,站在锅台前就喝掉了。随后筹钱了,跟他要钱他傻眼了,他说他没吃肉,就喝点汤!人说:喝汤也给钱!肉的油水都煮到汤里去了,营养都被你吃了。给钱!他鼻子一捏,没办法,只好给钱。”

“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你就落落大方跟人家一起吃多好!”

“就是。光光鲜鲜的,有理有节。不吃还去喝汤,‘孬薄子’,也不嫌丢人!”众人评论起来。

“二脚”又去倒了一车土回来后继续说:“他哪能吃得下这个闷亏!当时他理亏不说,却记在心里哩。直到放工了,各人也把这不愉快的事丢到脑后去了,忙着往家赶,哪个还有心思记那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那天晚上天特别冷,北风夹着雪花打在人脸上火爆爆的,跟槌子戳似的,总感到自己的脸上被砸出窝子,成了麻子。冰天雪地,滴水成冰,走到半路,老远看见前面有人点了一堆火。大家心里一阵高兴,差点笑出声来。走近一看,原来是‘老B嘴’正在尽情享受呢!各人不由分说奔过去蹲到火堆旁,把冻得麻木的手放到火跟去烤一烤,脱下鞋放到火上烘一烘。刚烤屁大时辰,这个‘老B嘴’起身向各人筹钱。人说烤个火给什么钱?‘老B嘴’正颜厉色地说:‘凭什么我把小车子拆掉给你们烤火?没吃肉喝口汤都给钱,烤我的火就不该给钱啦?’各人鼻子一捏,只好给钱!他个‘触阳寿’东西,原来就是快散架子没有用的小车子,他得了大伙的钱到家后买个新的,一路上还甩开膀子,哼着小调,轻快快乐在在的。真他妈‘促寿佬,掉下桥,有人看见没人捞!’”

“这就叫‘强中更有强中手,恶人终受恶人磨’。”上官林笑嘻嘻地说:“一报还一报!吃他老鼠药是跑不远的。”

“人会说:‘哪个背后没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平生莫作皱眉事,世上应无切齿人。’”一个绰号叫“八万”的人慢条斯理的接上话头。他本是斜眼,一只眼大,一只眼小,有人讥讽他处事量大,什么事都看得透,不去计较,总是睁一眼闭一眼的,马马虎虎得过且过。有人讥笑他警惕性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警惕这根弦丝毫都不会松懈,睡觉还都一眼休息一眼警戒,劳逸结合两不误。喊得顺口的还是叫“瞎子”。在麻将里,都把“八万”代称为“瞎子”,为了含蓄带有点风趣,人们就又戏称他为“八万”。这个“八万”天生是个慢性子,雷暴雨落在头上都不着急。人家催他快跑,他仍蜗行牛步从容不迫地说:前面不也在下吗?他说话,急性子的人都是耐着性子听着等着。不过细等他说完,他话里还颇具一定的道理。只是庄稼人没有几个有那闲工夫听他细致寡文,要的是干而脆之。

今个儿他“八万”讲的话,倒是没有人打他的岔,他心里是既意外还又高兴。“我说话就是直来直去的,不讨人欢喜。噢,搭着你们老肉就晓得护疼了。事尾头起,祸尾根起,是你们算计人家在先,人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要倒掉的一口汤,让人家喝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就心里不通快了,狗日难受了,拉屎不给狗吃,肮脏坏!人家喝了就要钱,也能心安理得把钱揣上腰!当时心里肯定一点不作塞,还在自喜自乐,就差笑出声呢!他那行态可恶,不算人,你们再仗势欺他讨他的巧就更不是人。讨巧,就是不地道。‘巧当巧当,巧里必有当。’你‘二脚’在这里贬驳‘老B嘴’,其实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人家筹肉钱时,你怎不讲话的?你要说句公道话,在后面打个‘松基子’,打个花脸,保准没这个事!他们实在要筹,他筹他的,你不要钱。后来烘火,‘老B嘴’要他们的钱也不会要你的钱。你还在这里说这说那的,我说呀,你们都是一路货,一个德行,一泡屎铲两瓣,半斤对八两。钱是你大,钱是你妈!”

“二脚”被数落得无言以对,红着脸冲着“八万”说骂道:“你个死‘八万’才是‘促寿佬’东西。你要是掉下桥呀,人看见了不但不捞,还要用棍往下戳戳呢,巴不得你早死早好,早死十年,二十年也不为早,‘促短寿’东西,‘促阳寿’东西。”他盯向“八万”说:‘你太促了,寿都被你促掉了。”

“这你放心,我寿长着呢!”“二脚”话刚落,“八万”就接上了茬。

“长!能有多长,兔子的尾巴!”“二脚”用两指比划一下说:“促寿东西寿能有多长?望你这样子也不会有大老头子做,都给促掉了。”

“反正比你寿大!”“八万”一句不让,“就现在手搀手的去死,我也比你寿大。”

“我乖乖呀,你跳起来比我大五、六岁,吓死人呢!就麻而木之的了。”“二脚”不以为然地说。

“哎嗨,你还不要不服气,”“八万”自呜得意起来,“我能过到你这么大,你还不一定能过到我这么大!”

“二脚”无言以对,气得推着车子就走。这就有别的好事者凑事佬凑过来,“你个倒头鬼死‘八万’,充其量比‘二脚’大个五、六岁,就能说人家过不到你这么大。‘二脚’年纪轻轻的,莫说五、六年,就是五、六十年也不成问题呀!”

“这个不一定,没拿帐看呢!别小看这五、六年,他还真难赶呢!”“八万”朝众人望望,继续边干边说:“你们不要不相信,真难呢!”他又一次这样说。

别人更好奇,更增添了打破锣问到底的兴致,“这能有什么难的,一天天往前过呗。”

“过!能如意吗?就他这样子,照样能急死急跳,一命呜呼。俗话说:‘晚上脱了鞋,早上来不来’,照样就能应在他身上。假如那样,他就会急着去投胎,就是人常说的早死早投胎。他想再投胎,还真难呢!”

“这有什么难的?”

“难!真难呢!”“八万”故弄玄虚地说:“我告诉你们呦,他‘二脚’就是投胎还有几投呢!哪能那么轻而易举说投就能投好的。就‘哇啦哇啦’两声就能成个人。别人还能如此,他‘二脚’绝对不行。他呢,先投到小媳妇的肚子里,小媳妇娇滴,体弱,打个哈欠还能把腰闪了。这个小媳妇更脓包,放个屁就把‘二脚’给流产了。”众人大笑起来。

“八万”没笑,仍在正而八经地地说:“他又投到大姑娘的肚子里,大姑娘还处在闺阁,尚未出嫁,这是偷腥造成的结果,有辱门庭的事丢人,紧早地剩还没出怀就去刮胎,这样又把他‘二脚’给刮掉了。”人们又一阵轰堂大笑。

“八万”也忍不住笑了两声,随后又说:“他再次去投胎,又投到女人的肚子里,这个女人孩子多,一时没把握好,竞又违反了计划生育,又被拉去引产,结果,倒霉的‘二脚’又给引掉了。就算他碰巧投成了,还有‘七朝疯’,‘十二朝疯’,还是‘满月疯’什么的,在等着他呢!总归他‘二脚’再要转世为人,赶我这五、六岁真难呢!真要在屎马桶里翻几个筋斗呢!”

“八万”有条不紊慢声慢语一番评说,引得人们大笑不止。“二脚”被说得无地自容,恼羞成怒,脸气得跟血泼似的,用手一指,“你个死‘八万’,眼斜心不正东西!我只是说说而已,你竟把矛头对准我。你说古人说的,那你晓得古人还说:假缎染就真红色,也被旁人说是非。你就专门去挑人家的骨刺,说人家的不是。唯你是大伯伯二伯伯——亲亲伯伯(清清白白)。我说你呀,以后学点,就跟人家一样,别到处说长道短的。遇事就随自己的特长,睁一眼闭一眼的,马马虎虎就好。不要什么都好,什么都能,什么都精,猴子似的,什么都晓得,就是一泡屎尿不晓得,要把嘴分点丢屁股上,屁股也就不会被大家打的‘啪啪’响,炸鞭似的。还疼不疼?”

“二脚”的一顿数落又惹得人们一阵哄笑。这下,“八万”不神气了,他面红耳赤的连说话都不利索,“我......我......我那......那......是病。”

“八万”说自己这个是病,别人可不承认,因不是医生。至于被打在很大程度上就怪他自己了,他也不是糊涂人,上工后打好了地铺,他总是抢睡在最外边。他有他的道理,为的是起夜方便又不会影响到别人。可他这个人,生性就懒,邋遢,不讲卫生。工程开始,他还能到河边去洗先脚,后来工程紧了,天冷水凉的,他就不愿去洗脚了,也就直接不洗了。工棚小又低矮,住的人多拥挤,里面的空气流通又不畅,有味气体很难排出。他多日不洗脚,晚上鞋一脱,臭气熏死人。他睡在外边,门口的风灌进来,带着他的脚臭,更让人憋不住,受不了。人人都知道他脏,谁也不愿意跟他一个被筒,他一人一被窝。时间长了,他的被子一掀就臭味扑鼻。众人一气之下让他睡到最里面去,熏死他自己拉倒!

至于睡在哪里他都无所谓,唯独怕的是一泡尿。尿频尿急,一夜五、六泡,一有就要尿,慢点闸门就关不住,每次都是带小跑。怕事有事,这天夜里他又起夜了,瞎灯黑火的,什么也看不见,再从人堆里面往外爬,瞌瞌绊绊的要跨过一道道坎子,真难!哪有地上跑得快。更难的是,他的水已过警戒线,水龙头开关也松动了,实在的拧不紧,他连个短裤都没穿,也没有,沿途洒洒滴滴的都淋到人的脸上,受害者气不过,狠命地打他的屁股,他一巴掌,你一巴掌,把他打得喊爹叫娘。第二天,屁股还红,还疼。

别人的嗤笑,让“八万”羞红了脸,汗颜无地,害臊中只得尴尬地附声和笑,他的神态,他的表情和他的造形更让人大笑不止。“八万”毕竟是“八万”,鬼点子就是多,他见这么多人在谑笑他,忙心生一计,“莫吵莫吵!我说个谜语给你们猜猜!”

众人都安静了下来,屏气凝神地听着他说,也都想在众人面前露一手。就听“八万”慢吞吞地说:“离地三尺一条沟,断断续续热水流。不见牛羊来喝水,但见和尚来洗头。你们猜是什么?”

“是你家煮饭吃的大锅。”有人剩机谩骂他。

平时就是这样,几个男人在一起,正经事一谈完,话题就走向偏锋,奔向路旁的草丛里。此刻,河线上是青一色的大男人,不是几个,而是一抓一大把,一捞一大抱。他们除了挖河的劳苦外,其他也没有正经事可谈,要谈的无非就是男人和女人,所谈之事当然也是他们津津乐道的男女之事。他们百谈不厌,经久不衰,甚至饭含在嘴里还要谈,常把饭给笑喷了。“八万”就是了解了大家的心理,很巧妙的岔开了话题,要不他就是众人讥笑的对象,成了众矢之的。他抛砖引玉的做法,立马起到立杆见影的效果,一下子都围绕着快乐的润滑剂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八万”那些破事早就丢屁马外去了。

夜越来越深,工地上也越发寂静了,整条河线上的人都陆续的走了,只剩下一盏汽油灯还在顽强地放射出光亮,显得很是单调,这就是说,还有一个组仍在干。这个组就是东方丹阳他们组,已过了十点,按规定该是下班了,可他们并没有急于下班。而是要勒紧裤腰带,连续作战,哪怕不睡觉,也要确保河底无泥。这是他们早就协商好的。自从东方丹明同东方丹阳他们谈话时起,他们就在清河底上做文章,每天推迟点下班,平时每趟的车头多加一锹,当推五锹土,后来都是六锹,多一锹也无所谓,反正需人拉车。一锹不多,十锹许多了,所有的积累就不是个小数目。他们的工程进度,也相应的遥遥领先。

在别的组陆续下班时,东方丹明跟大伙说:“你们注意了吗?每天这个时候早就挂雾水帐子了,可今天没有,反倒显得异常的暖。我估摸今夜到明天肯定下雨。我建议大家多吃点苦,今晚让它河底无泥,别的组一夜清不了。我看我们组的,只要大家来点劲,齐心合力的,最多两个小时就能干完。只要河底无泥,明早就睡个早觉,也不会有人喊你。”他的建议得到了绝大多数人的赞同,原来有几个人持不同意见的,后来也只得随大流,怕被人说长道短的。

说干就干,东方丹阳要求在自己的原有车头上又加上一锹、两锹,直到车上没地方放为止,他的车头之大,让人口张舌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别的人受了感染,一个看一个,都是人,没有自甘做孬种的,也相应地在自个儿的车头上有所增加,大干快上的热潮空前高涨。河底无泥,对每个民工来说是有着莫大的吸引力,也是他们自开工时起梦寐以求的事。它给他们带来了光亮,也带来了希望,好像战争一样,冲上去把自己的旗帜插到敌人的阵地上。所有的努力得到了回报,赢了,胜利了,光明就在眼前,就在一个冲刺,能不让他们欣喜若狂?之后就轻松了,打扫战场。哪些事,可以说与东方丹阳他们这些新手无缘了。他们也曾兴匆匆地参与进去,可他们不知道怎么做,不知道哪里是饱了还是饿了,当减不减,当填不填,烧香没有作孽大,尽帮倒忙。老农民工们这样骂他们;“去去,哪里凉快哪里歇着去,”今年也是如此,并不会因他东方丹阳而改变。

东方丹阳他们几个,挨了骂,只得站的远远的看着他们做,那些活他们也确实干不来,没有这个本事,尚缺锻炼,尚缺火候。现在他们几个年轻人都柱着一把锨,站在堆顶上,自得其乐地观望着老民工们干,只见他们从堆口的点向河底的底,从上往下用锨跐成一条线,然后以此为准绳,取高补低,稍微有些凹凸处,都得再仔细的呛一遍,达到人站上去脚下打滑。刚下了场雨,被雨水浸泡过的泥土经锨一拍打,一涂抹,溜光溜光的,整个河坡被拍打得铮明瓦亮。

天还是昏昏沉沉的,并未因为下过一场雨而罢休,仍在挥落着点点滴滴的小雨,夹杂着冬日的寒风,打到人身上,感到冰冷刺骨,有着说不出的寒意。“现在该知道,我们夜里多拖近两个小时不屈了吧!”东方丹阳感叹地说。

“一点也不冤,亏得把河底清理无泥,要不是今早不但睡不了早觉,还得跟别人一样,冒雨用担子挑和抬,你看多累人。一车土要抬三四趟,还深一脚浅一脚的。这叫功倍事半。”上官勇如是说;“按这样干活,我们那两小时的活,放在此刻,一天也干不完呀!”

“不这样干也没有好法子,车子也不能推,只有抬,这叫小人小马小刀枪,蚂蚁能搬太行山。我们组那些个老民工,确实不简单啊,睡在地上摸着天,一步之遥,两种天地。我们少吃多少苦呦!你们看,他们昨晚早睡了两个小时,可今早呢,我们在睡觉,他们顶着雨干,衣服都湿透了,浑身沾得跟泥人似的,我们比他们还多睡了四五个小时的安稳觉,谁划算?”东方丹阳望着两旁抬着担子的人说。“照他们这个进度,原本今天能完成的,看来明天还要一天不知怎么样呢!这个鬼天气,不下场雪心里肯定不舒服。”

“早晓得这样子,他们说什么也要同我们一样,哪怕一夜不睡,也要把河底的泥抢上来。”上官勇又问道;“为什么非得顶着雨干呀?等雨停了再干不行吗?”

“肯定不行了,这天呀!我估计要拉杂几天呢,非下场雪不可,如果下场雪,没说工程没法弄了,吃饭都成问题了,断粮断烧,怎得了?那要拖到什么时候?一丈不通,万丈无功。所以这已是迫在眉睫的事情,耽搁不得”。东方丹阳又转向他们:“早晓得与才晓得,区别就在这里。丹明哥他们早就想到要下雨,拼命的赶。这就像三国里的诸葛亮是未卜先知,周瑜是眼见就知,曹操是事后才知。人就是这样,好多事情就是一念之差,就差之千里。昨天夜里,你就是告诉他们,会有这样的结果,他们能信吗?不过当时也只是怀疑,并不是这么准,这么灵验。下半夜还真的下了雨!”

雨连续两天时大时小,仍没有停歇的征兆,就刚才这几个小时,只是歇歇脚喘喘气,当它缓过神来后又开始动作起来了。细细的雨丝漫天飞舞,肆意地挥洒着,渐渐地稠密起来。雨丝也渐渐富态起来了。从天空中洒向各个角落,夹杂着似雪非雪的冰滴,打在脸上隐隐的作痛。风也渐渐地增大,雨也渐渐地凝成晶体,变成雪粒,像是半空中有人抓着雪似的砂糠往下撒,以后雪粒变成雪片,轻飘地慢慢地往下落,纷纷扬扬、飘飘洒洒,风儿在为雪花的飘落伴着奏,使得冬日的进行曲更为雄壮。

东方丹阳他们没事在工地上张张望望,无聊时用锨也学着别人去拍拍打打,冷不防从他们身后冒出一个人来。“哎!哎!我告诉你们个事。”

“你个死‘小当兵’的,从哪里冒出来的,你不是回去睡觉了吗?”上官勇抢白了他几句。

被叫着“小当兵”的人,瘦小的身材,缩着脖子,把手插在袖管里。看他被冻得颤抖抖的样子,怕这个冬天都难熬过去。他当了几年兵,原本不识得字,部队上终不是他久留之地,退伍后也没个去处,一个目不识丁的人能按排他做什么?只好还干老本行——种地。他是东方丹阳邻队,这次弄工合成一个组。因他的体型小,故名“小当兵”。最大的印象还是他拉车时闹出的笑话,由于拉的时间长了,整天不停地跑,整个人跑油了,似乎失去了知觉。上次他拉车,拉钩未放妥,他转头就走,照着样子埋着头一步一蹬,一步一叩首,做出很是吃力的样子在拚命拉。等拉到河口,也是到了终点,他还照样发鼓,掉过头来出钩子,一望,整个工地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他钩子没放好掉在地上了,车子还在河底丝纹未动,他拉的是空钩子,还那么神乎其神的装腔作势,动作做的跟拉着重车一样,纯粹是投机取巧的“掉蛋”东西。

想到这件事,东方丹阳憋不住笑出声来。“小当兵”似乎估摸到他笑的是什么,也跟着“嘿嘿”讪笑两声。“你想告诉我们什么?难不成你睡觉还睡出新闻来?”

“我睡觉起来去解手,听见工程员和事务长在食堂里谈论着分方底粮,说多分些给司徒主任。”

“他们还说什么?”上官勇问

“其他的我也就没听到。怪不得这几年没有方底粮,过去都有,原来被私分了。”“小当兵”说完又问道;“有没有办法把它弄出来。”

“这个肯定要弄出来。都是大伙的血汗,不能让他们不劳而获私吞了。我们现在就到营部去,搞清楚还有多少方底钱粮,心中要有数,不能盲动,不打无准备之仗。”东方丹阳又朝“小当兵”笑笑说:“你这个‘小当兵’的,还是个侦察兵呢!”

营部离得不远,一会儿就到了。教导员听说是东方丹阳,很是热情地握着他的手,抖了几抖,又拍了拍他的肩。他的热情不但让其他人感到惊诧,连东方丹阳本人都感到不适应,超乎想象。随即教导员拿出账本说:“按照国家规定,方底子有方底钱和方底粮。方底钱一般不发,或是少发一些,留于水利建闸、涵洞之类的建设,那么民工们的报酬就由生产队用工分补给,方底粮是尽数发放。本次工程,每位民工是三十个方底,每个方底是三斤成品粮,每个民工就是九十斤,其中有十斤是面粉,其它的是大米。你们大队已领三千八百斤,还有四千三百斤。上午,我已开给了你们大队的工程员。方底钱不多,以前领去了五百元,今天领去了四百零五元。一人五元,就这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从营部回来后,工地上已经放工了。由于雪下的越来越大,也就免去了过去一向认真仔细验收的做法,不再那么苛薄讲究,不再要求平似镜、一直线、标尺打、镜子照的,只要河底无泥,堆呀坡的大体搞平就行。民工们陆续回来后,“小当兵”的忙不迭就把方底子的事悄悄地告诉各组的人。很快,民工们都知道了,当仁不让,谁还让这一耙子。往年都是一听说放工了,各人就什么东西都不要了,一刻也不能停留忙着往家赶。今天得到了这个消息,谁也不走了。

“你们这从哪里想起来的?哪还有什么方底钱、方底粮,早取消了。你们老弄工的,这些年有过吗?”夏侯江仍在狡辩着:“这不是天上掉二饼吗?无空生有。”

“夏侯江,你们又想私分方底钱和方底粮了,这是绝对办不到的。”

“你们不要血口喷人,胡说八道。根本就没有怎么分呀?”夏侯江见各人怒目对他,心里也有点怕,但他坚信他们没有根据,只是瞎猜的,“不信,我跟你们赌咒都行。”

“那你赌呀!赌呀!不赌是孬子。”众人吼道。“妈的,属黄牛的,不打还不拉屎呢?”

“揍他,妈的,打他个‘黑心王’东西,打过再把他送营部去,看到底有没有?”人们一气之下都围过去,逮住他就是一顿拳脚。

“你们干什么?”司徒海从工地回来,见状大喝一声,众人都住了手。

夏侯江哭到司徒海跟:“他们打我.“

司徒海问明情况后,知道纸包不住火,事情已经败露了,凭他是抗不住的。唯一的出路就是顺着大家意,满足大家的要求。“大家听我说,方底钱和方底粮这次都有,钱是每人五元,粮是每人五十斤,现在已经放工了,各人回家后,统一到粮站去称粮食,到我跟领钱。我们总不至于在这里把粮食往家里推吧!你们放心,上面的补助,一分一两都不会少。”

有司徒主任的保证,大家这才散去,忙着回家。脸上充满了胜利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