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圣令(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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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封妃之议

不提杨媛迷茫,两人说了一会儿后,雨势渐停。刘娥抬头看了看窗外,叹道:“这天也真是的,昨天刚晴了一天,看这天色,明后日必还有雨。这样的下雨天,咱们倒也罢了,那些住在低洼地的贫民,家怕是都要被冲了。”

赵恒叹道:“何止呢。雨一大,城外的汴河便会涨水,冲坏田园庄稼,年年修,年年却仍旧积淤泛滥。京城中养兵马数十万,居民百万,天下漕运都要从此河中来,此河却是最令我头疼不过的了。”

刘娥道:“我也听说过每年十月河水干涸时,都会关了运河来清淤,为何还会年年积淤?莫非是清理得不够,没有一个限定?”

赵恒道:“这河水清淤到几尺,确是无法限定。这一层层都有敷衍了事之人,先皇当年为督办此事,还曾亲自跳进都是泥水的汴河中,以晓喻群臣,也不过是好得几年罢了!”

刘娥微笑道:“这有何难!”

赵恒笑了:“小娥说得好生轻松,几十年的痼疾了,朝臣们都没议出一个真正有效的办法来!”

刘娥道:“我记得小时候在都江堰边,听老人们传说,打从李冰治河开始,就在河底埋下三个石人作为水则,水涨过石人脖颈,就该提早开闸放水,免得洪水泛滥。水底下又有石板,水枯时清理河道,必要挖到露出石板,才算合格。”

赵恒重重一击书案,喜道:“正是!如此一来,便可解决汴河的难题了!”

刘娥蹙眉道:“只是我不明白,都江堰治河之法已有上千年了,何以汴河治水竟不知其法?”

赵恒点头道:“皆因历代战乱,许多民间的好法子没有传下来。都江堰治河之法虽好,但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这消息不通,也是一个原因。”

刘娥道:“官家何不下旨,令各地地方官吏搜集灌溉农田的好法子上呈朝廷,再由工部审定,颁行天下。如此一来,天下百姓便都能够安居乐业,得沐皇恩。”

赵恒大喜,拉住了刘娥道:“看来我从今以后都不必去崇政殿召群臣议事了,只需要拉着你议事便成!”

刘娥娇嗔着挣开他的手,道:“官家说什么呢!咱们开开玩笑罢了,倒没得教媛妹笑话!”

他二人机锋对答,杨媛不懂政务,饶是她素来伶俐,却也听得云里雾里,站在一边插不上话来。此时听刘娥说到她,忙笑道:“原是我不该来的,倒没得做了一支大蜡烛。”

刘娥扑哧一笑:“好了好了,咱们不说这么没趣的话了,挑些别的话说说罢。媛妹好意来看我,倒把你搁一边了。”

三人坐下来,挑了些有趣的话说说笑笑,不觉竟到了黄昏,但见一轮红日如火,慢慢西斜,格外好看。

刘娥挽留杨媛用晚膳,杨媛心中感激,知道是刘娥怜她多年空房寂寞,教她有机会得近圣颜。虽然只是陪着说说话儿,她却是自进襄王府,便从未有机会能与赵恒似今日这般坐到一起说话。

待到晚膳开始,杨媛见宫女们先是送上三只玉碗,碗内只盛了白饭,竟是无菜无肴。她看着这碗白饭,不知道是不是可吃的。赵恒与刘娥却不以为意,各自捧起碗,竟是细细地品味起来。

杨媛正自骇异,却听刘娥同她笑道:“媛妹尝尝今日这米饭,可有什么不同吗?”

杨媛知道刘娥这么说必有其用意,忙学着她的样子也拨入一口,细细品尝了一下,笑道:“姐姐,我不晓得时下宫里头竟艰难至此,连一道菜都上不起了。这米饭,都不及我素日吃的香滑。”

刘娥笑推赵恒道:“这是今日官家带来的,你且问他去。”

赵恒笑道:“你哪里知道,这东西比你们素日吃的御粳香米贵重多了。却不是咱们中原的东西,而是隔着千山万水的安南国进贡来的占城稻米。”

杨媛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打外国来的稻米,倒是怪稀罕的。”

刘娥捧着碗又尝了一口,神情庄重:“倘若只是一样远道而来的稀罕东西,倒不值得特地品尝。”

赵恒点了点头道:“正是。这占城稻咱们吃来口味虽糙,却是有一样顶稀罕处——它是一年两熟的。你们想想看,倘若这种稻米能够在咱们大宋境内到处种上的话,那该如何?”

杨媛出身贵家,一时倒未回过味儿来。

刘娥凝视着手中的碗,缓缓道:“那就是大宋的万年江山哪。汉亡于黄巾之乱,唐覆于黄巢造反,便连前几年的蜀中王小波、李顺之乱,也都是饥民暴乱的缘故。倘若这天下都种了占城稻,百姓们一年能收上两次稻米,则不是《论语》里说的三年之内可以无饥馑矣,而是百千年都可以无饥馑了。”

杨媛喜道:“哎呀,这可真是比珍珠还要金贵了。既有如此好事,官家何不下旨,令各州府都种上这种占城稻?”

赵恒笑着摇头道:“谈何容易!有道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南方的水稻,到了北方,气候、水土都不一样,一则不容易种活,二则便是种活了也与原来的品质有异。中原素来以麦子粟米为食,咱们宫中平日吃的也是这些,偶尔吃的稻米,除了御田里种有少量,其余大多也都是打南方进贡来的。”

刘娥点头道:“是啊,昔年汉武帝建扶荔宫,用了无数人力物力把已经成活的荔枝树从南方移到宫内,结果也只成活了一年。前朝杨贵妃喜欢吃荔枝,便得千山万水地打岭南送过来,弄了个民怨沸腾,却也只因长安城内种不活这东西。安南离开封,比岭南离长安还远上不知道多少呢!”

一番话听得杨媛咂舌不已,笑道:“阿弥陀佛,这里头还有这么多讲究呢。怪道人家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却是可惜了……”

刘娥笑道:“话虽如此,可是事在人为,有这样的东西,咱们总是要先试着种种看的。”

赵恒点头道:“我已经让人在御田中先试种了,看看能不能种活。”

刘娥想了一下,道:“官家,我也想讨一些稻种在宫中试着种种看。”

赵恒失笑道:“哈哈哈,你也要种稻子?这是农人之事,辛苦得很,可不像养花研茶般好玩儿!”

刘娥肃然道:“我知道,我不是为了好玩儿,而是认真的。我早年曾受离乱之苦,如今有这种利国利民之事,便很想亲手去试种一二!这种感觉,却又是不一样的。”

赵恒笑道:“好好好,你有这种心,焉能不成全了你!”

杨媛乘机道:“官家,我也请求同种占城稻。”

赵恒大喜:“好啊,你们都是爱民的贤德之妃!”

刘娥对张怀德使了个眼色,张怀德走到门边打起帘子,侍女们捧着金盘鱼贯而入,今天的晚膳这才正式端上来。虽然皇帝因在刘娥宫中,菜肴已是简便了些,却也有二三十个花样。

刘娥因受了风寒,只拣了几样素淡的小菜另坐一边吃了,让杨媛服侍赵恒进膳。赵恒吃着觉得今日倒有几样小菜甚是可口,不禁多下了几筷,而后叫张怀德赏今日做花炊鹌子与芦蒿鹅掌的厨子。

刘娥笑道:“怀德回来,这两样菜原不是御膳房做的。”

张怀德忙转回房中,笑道:“原来这是娘子小厨房的私菜,怪不得这么合官家的胃口!娘子恩典,什么时候请这位厨子教教御膳房那几个小的,省得老不合官家的口味。”

刘娥妙目在杨媛身上一转,抿嘴笑道:“这可不是我的私房菜,这厨子是媛妹宫里的,我不过借来两天,官家既爱吃,以后让媛妹随时备着便成。”

杨媛心头狂跳。这厨子的确是她借与刘娥的,然而今日皇帝这一句,却明显是有意张扬风声,只不知道刘娥心中作何想法,也不知道她是否知道皇帝宠幸自己的真意。

却听得刘娥道:“我今日着了风寒,也不敢留官家。媛妹,你服侍官家到你玉宸殿中去吧!”

赵恒却道:“不必了,今日路上不好走,我也懒得动。”

杨媛苦笑一声,只得辞了出去。

见杨媛走了,刘娥诧异,看着赵恒:“我还道你今日会去她那里。”

赵恒笑道:“我为何要去她那里?”

刘娥语塞。昨日杨媛拦路,赵恒去了,却又没过多久就出来了。今日杨媛又来了,且赵恒态度丝毫无异,显见赵恒对杨媛并无芥蒂,杨媛拦人也并非为了争宠——那就是杨媛找赵恒告状了。而今日杨媛到来,则说明她是得了赵恒的许可,与自己交好。所以刚才看杨媛的态度,就顺水推舟一把,谁知道赵恒竟这样反问。

赵恒叹息一声:“你也是笨,受了这样的委屈,如何不知道同我说?若不是杨娘子,我还不知道呢。”

刘娥心中一酸。她受委屈时不觉得如何,但这会儿受了他的怜惜,却当真是心里酸得可以。便如走失的孩童路上受人欺负时是不哭的,见着了家长疼惜,那就忍不住要哭了。

刘娥吸了一口气,忍住泪意,道:“几个小丫头的任性,于我来说,并不算什么。官家何必多事,便是媛妹,我也嫌她多事了。”

赵恒就道:“我倒觉得她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她在府中宫中都久了,确是比你更精于人情世故。”

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柔弱无助,必须自己替她操心。赵恒看着刘娥,感觉她就是个一直让自己操碎心的傻丫头,当时傻傻地跟着自己进府,后来又不明不白地为了自己躲躲藏藏,如今自己都成天子了,有足够的力量保护她了,她居然还不会保护自己,还会如此受委屈。

赵恒当下叹了口气,道:“宫里有事,我让杨娘子帮着你,只是她毕竟另居一处,我也怕她一时照应不来。我叫人收拾翠华殿了,到时候叫她搬进侧殿与你一起,我才放心。只是终需时日,再则这段时间朝上的事情多,我想了想,还是让雷允恭过来。昨儿我找了点事打了他一顿,将他打发到洒扫处了,过几日你就去把他要过来,留在身边使唤着。他在我身边侍候了这么多年,宫里的门道都熟得很,我一时有照顾不到的,他也能帮我看着你一些。”

刘娥听着他絮絮叨叨地交代,不由得有些啼笑皆非,劝道:“允恭一直是侍候你的,如今你把他给我,自己岂不是不方便?”

赵恒却道:“我是天子,谁会让我不舒服?倒是你这里缺可用的人,旁人都不及他这般知我心意,也懂得如何服侍你。”

刘娥辩道:“我能照顾好自己的。”

赵恒冷笑一声,眼含嘲讽。

刘娥只得哄他:“真的,你把他叫回去吧,没有他在你身边,我也不放心啊。也就是你这般不放心我了,我千山万水都过来了,岂会不知道如何照顾好自己。”

赵恒冷笑:“你能让自己活下去,但未必能照顾好自己。要不然就不会让自己受这么多委屈,还不让我知道。如今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信用了,必须让人看着你。你看你,都瘦了。”

刘娥见劝不动他,也是无奈:“你呀,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何苦呢,还害得允恭白挨了一顿打。”

赵恒却是振振有词:“我要是明面上把允恭给你,肯定招人生事。允恭这么笨,不打他一顿,他能演得像?”

刘娥苦笑。只可怜雷允恭白挨这一顿打,就是为了让他来服侍自己。皇帝这心思,也用得太深了些。

过得数日,正是楚王元佐的寿辰。自元佐赦出宫后,赵恒为其复位,下旨重修楚王府,令其子允升以绿车宫乐送回府中,起为左金吾卫上将军等。可是元佐从回府开始便一直称病,赵恒知他心情,恩旨听其养疾而不必上朝,再封他为检校太师和右卫上将军。凡有恩赐,元佐也必是逊谢谦辞。

此番是元佐出宫后的第一个寿日,赵恒早早叫人准备好,欲率众兄弟齐至楚王府为其庆寿。元佐得知消息,忙上了一个奏疏谢罪,自称病重不敢庆寿,且君为臣贺寿于礼不合,甚至道:“圣驾虽来,臣亦不敢见也!”

刘娥看了奏疏,也不禁叹道:“楚王是大聪明人。他如今分明是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了。听说他平日闭门谢客,只是看看道家的经书,便是几位王爷去,也不大见得到他。他既然有避世之意,官家却也不必勉强,倒不如成全了他的志向。”

赵恒叹了一口气:“我本以为,做了皇帝,便可兄弟团聚,没想到虽然救得大哥出来,可如今有君臣之分,又成咫尺天涯。可见世上不如意事,十常八九。”

刘娥见他心情不悦,忙岔开话题:“三郎,听说万安宫快要完工了,是吗?”

赵恒点了点头,道:“嗯,万安宫完工之后,待太后迁出,回头再让你搬进翠华殿去。”

刘娥劝他:“我终不过是个小小的美人,哪能坐一殿主位?你少闹些。”

赵恒叹息:“我不能封你为后,那实是形势不由人,若是再教你居于别人之下,我心里也不安哪!如今只给个美人,不过在人前过渡而已,终究要给个妃位,才不负了你。”

刘娥微微一笑:“我倒不在乎这个,什么名分,都是虚的,只要能与三郎在一起,哪怕为奴为婢,也胜过那些虚名。只不过皇后主持中宫,你要封我为妃,怕是要经过皇后同意吧!”

赵恒笑道:“这个你只管放心好了,皇后素来是个省事的人,谅她必没话说。”

刘娥意味深长地道:“三郎说放心,那小娥便放一百个心。”

皇帝在修缮翠华殿,皇后自然知道,这明显是要等过了周年,就升刘娥为妃。

郭熙犹豫了很久,却在这日,雍王妃李阮求见。

两人未出阁时,本也是闺中好友,听了她要来,郭熙喜道:“请她进来。”

李阮进来时,正遇到曹美人与杜才人来请安,郭熙就道:“就说我今日有事,让她们回去吧。”

李阮冷笑:“圣人真是好性子,这些人还敢天天来您这里碍您的眼。要是我,早赶出去了。”

郭熙嗔怪:“你说话还是这么口没遮拦的,我是皇后,得有皇后的气度。”

李阮叹道:“所以该你是皇后。要是我,谁敢跟我抢男人,我就灭了她。”

郭熙白了李阮一眼:“又要胡说了。怎么灭?”

却见李阮身子往前,压低声道:“让人消失的办法,有很多的。”

郭熙的神情似有所动,忽然笑了:“我是皇后,我做事,是要体面的,要做得让人无话可说。”

两人嬉笑了一会儿,至于李阮是在开玩笑,还是说的真心话,就无人深究了。

李阮叹道:“我真佩服你,可以永远这么冷静。若换了我,那是万万忍不得的。”

郭熙看着李阮,长叹一声:“我动过心的,我也有不冷静的时候,可是我又能怎么办呢?”

李阮面上含笑,心中却是暗暗冷嘲。郭熙纵做了皇后又如何,还不是被妃嫔们欺到头上,还不是强颜欢笑!泥塑木雕似的,做人没点刚性,从前在宫里头,每次要不是自己出来护着,她可真是能被别人欺负到死。可架不住人家命好啊,成皇后了。李阮心里是不服的,暗暗道,若不是为了丈夫,为了儿子,她才不愿意进宫,对这个自己曾经看不起的人称臣下拜。

李阮来了又走了,燕儿见郭熙仍在出神,劝说道:“圣人,雍王妃的性子就是这样,你们从小就相熟,还能不了解她?从来就是有口无心的。”

郭熙笑了:“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她是王妃,我是皇后。”

她看着桌上的茶杯,那是李阮喝过的。李阮的话,她看似浑不在意,可谁知道,她的心如针扎一样。她在袖中捏紧拳头,面上却是状若不经意地道:“燕儿,你想办法在宫内宫外传一传,就说刘氏想当贵妃。”

燕儿吃惊地看着郭熙,好一会儿才慌忙应道:“是。”

却说这几日,梧桐院里是极热闹的。皆因皇帝前些日子频频去了玉宸殿杨才人处,皇帝离开后,就有大批封赏源源不断地送到。再过得几日,杨才人的叔叔也提了官职。宫中之人皆是何等明眼慧心,此时见杨才人得宠,立时猜到其中关键,诸嫔妃只恨自己眼浅,竟然让她下了先着。

一时间,梧桐院竟然门庭若市,人人打着探病的名义,赶着来奉承刘美人,巴望着她能够为自己说上几句好话,纵然是得不着像杨才人这般的好福气,拖延在梧桐院里,好歹也能让皇帝多看自己一眼。

众嫔妃既来讨好,刘娥本又是个极聪明的人,言语接待,将众人哄得一团高兴。她原是在薜萝别院中招待天下才子的,此时将风雅的玩意儿带入宫中,众人在梧桐院中玩些琴棋书画诗酒花,品尝着她的私房小菜,兼之刘娥言语谦逊风趣,手面慷慨,别人有一分的好处,她便已经说出十分来了。因此,众嫔妃虽是抱着目的机心过去的,却日渐觉得梧桐院另有一种吸引力,浑然忘了原来的打算。就连杜才人,也不甘不愿地拉了曹美人作陪,强要对方带她来梧桐院。

此时正是梧桐院中最美的时候,薜荔紫萝开满整个院子。众人就不在里头坐,而是坐在院中花架下喝茶。

曹美人接过茶喝了一口,放下茶杯称赞:“这茶果真不错,难怪官家爱待在梧桐院。喝了这样的好茶,连我都舍不得走了。”

杜才人不屑地看了眼曹美人,嫌弃道:“茶也不过如此,我看也就是这院子里的花开得还不错,难为这花这木这架上物件,配得极有品位。刘娘子把这人借我使使,回头我们的宫院里也种这样的好花,也讨得官家喜欢。”

刘娥看了看,一时倒不好说什么。她这院中的薜荔紫萝一应摆设,却是皇帝亲自布置的。

正在此时,就见赵恒进来,众人忙行礼,赵恒笑着叫众人起来,自己一屁股坐在刘娥方才的位置上,问道:“你们这里倒热闹,在说什么?”

刘娥笑:“杜娘子刚才夸我这花架配得极有品位,是难得的雅致呢。”

赵恒大喜:“是吗?你倒说说,好在哪里?”

杜才人无奈,她刚才不过就是虚应故事,如今见皇帝问起,只得搜肠刮肚,找了一些虚夸之辞。

赵恒听得心花怒放,不由得多看了刘娥几眼,神情得意。

杜才人心中生嫉,就道:“虽是好品位,然则也是有极大的缺……”

她话未说完,就觉得脚背一痛,却是坐在她身边的曹美人,借着站起拿茶杯之机,狠狠踩了她一脚。

杜才人痛呼一声,曹美人忙道:“杜娘子,是我不小心……”一边赔不是,一边来扶她,手中却又狠狠地捏了她一把。

杜才人手又一痛,这时候方看到曹美人眼神凌厉,暗含警告。她好歹与曹美人交好,也有些灵性,当下就把刚才的话咽了。

曹美人满脸堆笑地坐下,就道:“我正想跟刘娘子讨教这花怎么开得这么好呢。这花是去年种的,还是今年种的?”

刘娥还没回答,刚才已经被夸得很是得意的赵恒就接口道:“过了年就种下了,否则就会错了花时,今年就开不成了……”

刘娥听了这话,脸色微变,看了曹美人一眼,却见曹美人面色如常地道:“头年便能开花,想是用了好种子,却不知道哪里还有……”

曹美人是自己亲手种过花的,赵恒也种过,两人交流得十分热闹。到了黄昏时,见晚膳将上,刘娥苦劝两人留下共用,曹美人却坚决辞了出去。

杜才人有心留下,却被曹美人硬扯了出去,不由得恼恨,道:“你做什么,好容易来了,也与官家说得热闹,你如何不肯留下!”

曹美人冷笑一声:“留下又能如何?难道你还能将官家从这里拉到你宫里去吗?”

杜才人冷笑:“为何不能?你我这样的家世地位,这样的容貌才能,甘心就此独守空房吗?”

曹美人却道:“圣人是否同你说,叫你与刘娘子多多亲近?”

杜才人脸色变了,恼道:“休提这事。她还说,刘娘子位分太低,暗示我去官家面前提议晋升刘娘子位分好让官家开心。哼,真想不到,连皇后之尊,也要用这种方式讨好她。”

曹美人问:“那你提不提?”

杜才人怒道:“自然不提!她仗着官家宠爱压我们一头也就罢了,我可以低头,但绝不可能自我作践。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对自己的男人还有心,就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哼!”

曹美人长叹一声:“你我进宫,抛亲舍故,为人姬妾,是为了情爱吗?”

见杜才人怔住,曹美人又道:“想来你进宫的时候,你父母当也说过,进宫之后恭谨为上,以求服侍好官家,荣耀门楣。你我既然是为了博富贵而来,如今又想要情爱,世间哪可能什么好事都让我们给占了?官家也满足不了每个人的无边欲望。”

杜才人顿足,泪水流下:“可我这不是欲望,我也不求富贵,我心悦他啊。”她虽然是怀着博富贵的心思进来的,可见着了那人以后,就当真爱上了。那样的容貌,那样的温柔,那样的至尊之位,他满足了她那少女心中对男人所有的幻想。她满腔爱意,求一份回报,有错吗?

谁知曹美人冷笑道:“满朝文武,以才华博富贵,以忠诚博富贵,以性命博富贵,谁博的是真爱啊?你也要真爱,她也要真爱,这宫里哪有这么多的真爱?谁不是以真爱博取富贵?”

杜才人顿足:“你、你这个人真冷血,我不理你了。”说罢,气得转身跑了。

曹美人看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有些人,你就是把心掏出来说给她听,她也听不懂啊。”这也是自己最后一次对这个傻妮子说真心话了。

曹美人也就是在这一日,彻底地歇了自己原来怀着的那颗不知道是博富贵还是求情爱的心。

那花是官家种的。她方才故意讲到种紫藤,官家说起来话比刘美人还多。而且那紫藤花开得这么好,按时间来算,明显不可能是刘美人进宫以后才种下的。她明白了,但她只能把这份明白烂到肚子里去。她做不到杜才人那般不留后路,也做不到杨才人那般舍弃尊严。所以,只能保持沉默了。

过了两日,赵恒留宿寿成殿,及至晚间,两人正下着棋玩耍,赵恒闲闲道:“这些日子,曹美人、杨才人都提议要晋一晋刘美人的位分。你意下如何?”

郭熙先是愕然,然后微笑起来:“论理,官家喜欢谁,要如何封赏,那自是玉旨纶音。特来与臣妾商量,这是怕臣妾不高兴?”

赵恒脸微微一红,却笑道:“哪里的话?你是后宫之主,我自然是先敬着你的意思。”

郭熙心中既是感动又是酸楚,面上却不显,道:“刘美人的确讨人喜欢,莫说官家,臣妾也是十分欣赏。既然官家来问臣妾的意思,臣妾也就直说。刘美人尽心伺候官家,官家喜欢,想要升一升位分,这是常理。皇后之下设贵妃、淑妃、德妃、贤妃,为四夫人;四夫人之下又设昭仪、昭容、昭媛、修仪、修容、修媛、充仪、充容、充媛,为九嫔;九嫔之下再设婕妤,婕妤之下设美人,美人之下设才人,为二十七世妇。刘美人如今为正四品,若是晋位为九嫔之一,也显不出官家恩典来,不如就直接册为贵妃,官家以为如何?”

郭熙将心一横,说出这样的话来,只道赵恒会谦逊一二,谁知赵恒立刻就道:“连你也这般说,那我自然是尊重你的意思。”

郭熙没想到他居然毫不犹豫,只觉得心灰意冷,当下笑道:“臣妾说了有什么用,官家自己做主才是真的。不过贵妃毕竟是正一品,册封时得大学士宣旨,不是后宫一道诏令就行,官家自然要和内阁商量。”

赵恒立刻就道:“好,好,好。我这就写个字,叫宰相来商议。”他说完,就点点头,匆匆走了。

燕儿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及至赵恒走了,才急道:“圣人为何要这么说?就算是赌气,也不要这么不留余地,这样岂不是教自己没有退路了?”

郭熙目光森冷,走到棋盘边,将原来摆的棋子一一收起,却幽幽道:“他多少时间没来了,如今只为了升刘氏的位分而来,待我答应,连这一夜也等不及就走了。难道我这床上是有钉子吗?”

燕儿急道:“圣人,如今哪里是说这个的时候,若是官家当真下旨,封了那刘氏为贵妃,这后宫就要乱了!”

郭熙嘴角一丝冷笑:“你急什么!”

她看着夜空,幽幽道:“朝堂上,自有诤臣谏臣,哪能让官家……”

她说到这里,自悔失言,只冷笑一声,不再说话,徒留燕儿在旁边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