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少林寺·比武招亲
我们看到《少林寺》时,这部电影在大城市里都快放烂了。
我们无比渴望看到《少林寺》,也是有原因的。
真是奇怪得很,那时候,绝大多数人家还整天吃杂面饼子抹酱豆辣椒,要想吃顿蒜泥拌鸡蛋,那得家里来了贵客。就这样的状况,还几乎家家户户的孩子都学武术,卖豆子卖鸡蛋,备上四色礼品,到处拜捶匠,学棍棒。无论到哪庄,还都有个武场子。一时间,门派林立,大小捶匠遍地都是。等到后来《武林志》《武当》《南拳王》等一批武打片在我们那儿一放映,我们那儿的习武之风立马达到鼎盛时期。这些片子把我们看武打电影的胃口一下子吊起老高,又听说还有一部更厉害的《少林寺》,而且还是在这些片子之前就有了的,但我们就是都看不到,你说我们有多着急!每一次看电影,我们都急不可待地问张心得,这次放不放《少林寺》呀?有的大队干部把胸脯都拍红了,对张心得说:“给我们大队放场《少林寺》吧,我们多出一百块钱,一百不行我们掏二百!”但是张心得每次都说“争取争取”,因为亳州电影公司只有一份拷贝,光城里三家电影院就争得打破头。
更可笑的是,那一段时间里,哪哪庄要放《少林寺》的谣言满天飞,没有一次不让人上当的。我们李庄的电影迷都快被这种谣言坑傻了。即使三岁大的小孩,傍晚那会儿一张嘴就说,哪哪庄今天放《少林寺》啦!我们这帮电影迷一听见,马上就回家推上自行车,立即出发。更过分的是,有的谣言制造者还会被自己的谣言迷惑住,见我们像回事似的出发了,他居然按捺不住自己,急急忙忙地跟在我们后边跑。
下边举个很典型的例子。
前边我说过一个人,就是我们李庄那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复员军人李忠厚,生产队时期他是队长,包产到户以后,时代不再需要他的瞎话,选村民小组长大家都没投他的票,虽然弄得他有点神经病,但也没有改掉他说瞎话的业余爱好。关于《少林寺》的谣言流行那会儿,他没有一天不传播这个谣言的。
有一天,我们这帮人正在村头的河塘边钓鱼,突然看见李忠厚骑着自行车从村西头的公路上一溜烟地回来了,那时候他已经是小六十的人了,能把自行车骑那么快,真让人感到好酷。还没到河塘边呢,李忠厚就一个飞身下了自行车,被自行车的惯性拖得磕磕绊绊的,差一点儿摔个狗抢屎,人还没站定,就把眼珠子瞪得直放光,伸着脖子朝我们吼:“你们几个还在这儿钓鱼呢,今下午淝河文化站要放《少林寺》啦!”
我们都哧哧地笑,大家再傻也不会相信一个神经病的话呀。李忠厚一看我们没相信,急得都快哭了:“你们还不信我的话!我上午给玉环送鸡蛋,看见海报贴得满大街都是!要不是下午我家的老母猪要下小猪,我根本就不回来,说啥我也要看完《少林寺》再说!”
玉环是他大闺女,年前嫁给淝河街上一个炸油条的,前几天回娘家,肚子多大,快赶上她娘家那头快要生的老母猪了。
我们一听这话,哪还有心思钓鱼,就是能钓上来一条活龙也坐不住了,立马回家推出自行车。我们在村头集合时,李忠厚正在水井旁边洗刷自行车,一看我们这阵势,自行车也不洗了,推上自行车就过来了。大彪子问他:“你家的老母猪不是马上要下崽了吗?”他说:“就是下个麒麟我也不稀罕,啥也没有看《少林寺》当紧!”说完,他飞身上车,发疯一样往大路上飞去。
这里需要简单介绍一下我的情况。
当时我刚刚高中毕业,三星和小青都考上大学了,三星考上的是西安交通大学,小青考上的是天津南开大学,我差七分没考上。没接到录取通知书之前,三星还整天和我们一块蹭耳朵,一接到录取通知书,顿时没有人影了,弄得我还以为他提前半个月就去西安等着开学呢。
虽然刚开始那两天我还有点心情郁闷,觉得丟人,但两场电影一看,哪里还能想起什么大学的事儿。再加上曾在刘天庙一招野鸡弹窝踢倒了草上飞鹅掌,我的名声很大,提着四色礼品到我家拜师学艺的挤破头,要不是我父亲坚决阻拦,我都有第三代徒孙了。一开始我父亲很支持我练武术,因为我没考上大学,他就开始竭力反对我练武术,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趁着气头拿一把菜刀,把我在院子里吊的三十个沙袋砍烂光光的,拐棒竿子三截棍拿锯拉断烧了锅,匕首单刀九节鞭拿给铁匠回了炉,打了一把铁锹一把抓钩,往我面前咣当一扔,说:“不好好上学,你就好好地给我在家戳牛腚眼子吧!”我们那儿把赶牛犁地称作戳牛腚眼子,比较形象,也很有些侮辱的意味。但这些挡不住我名声在外,外庄的年轻猴见了我没有不点头哈腰的,我们李庄这帮年轻猴自然把我当猴头了,一有点什么动静,轰的一声全到我家来,特别是到哪庄看电影,我要是不去,他们就都不去了。
接着说我们去淝河看《少林寺》的事儿。
那时候从我们那儿到淝河还没铺柏油路,都是沙石路,高低不平,我们都把那条路称为癞蛤蟆路,在上边骑自行车,比土路还难受。但我们高兴,心想这次终于能看《少林寺》了,李忠厚要是说瞎话,他都小六十的人了,还会跟着我们白跑这二十多里癞蛤蟆路?而且一路上谁也没他骑得快,好几次把我们这帮小二十的年轻猴撇多远,好像是个领队的。
到了淝河街头了,李忠厚还在兴头上,速度不减丝毫,差一点儿没钻到一辆大卡车下边。进了街道,我们就开始东张西望,结果连半张海报都没看到,街上的人也很平静,哪里像要放《少林寺》的局面呀!都这时候了,我们二十多个人居然没一个起疑心的,愣是跟在李忠厚后边,傻乎乎地往文化站去。到地方一看,差一点儿没把我们气得背过气去:文化站大门上锁,门口一个爆米花的老头子,刚摇好一锅儿,正拿着铁管套住锅把,然后猛一脚蹬在铁管上,就听“轰”的一声,几乎把我们的耳朵震掉了。
娘的,我们这帮人连鱼都不钓了,骑自行车跑了二十多里癞蛤蟆路,屁眼儿磨得直淌黄油,难道就是为了来听这一声爆响?就是我愿意,大奇和筋头也愿意,大彪子和玉玺他们会愿意吗?玉玺立刻就对李忠厚叫唤起来了:“我你娘!小时候你叫我们看《战斗英雄白跑路》,现在你还叫我们看《战斗英雄白跑路》!老老实实,掏出二十块钱请我们喝啤酒,别等我一个扫堂腿过去,把你门牙磕掉再掏钱就来不及了!”
那时候,啤酒在我们那儿刚刚时兴,喝啤酒是很时髦的事儿。李忠厚这才醒过神来,吓得两手扶着自行车打哆嗦,两嘴角直吐啤酒沫,和美国鬼子拼刺刀的劲头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一个劲儿地说:“我看你们都推着自行车跑那么快,我还以为真有《少林寺》呢!”
正闹着,文化站大门旁的偏门开了,出来的是张心得,背着个大行李,一手提着一只膝盖高的黄皮箱,好像要出远门似的。我们一看见张心得,活像抓住了一根救命草,几个人咣咣当当推着自行车,迎头就问:“张心得,不是说今下午在文化站放《少林寺》吗?”
张心得一愣,接着笑了,说:“我今天就调回城里了,还放什么电影呀!”
我们一群人顿时如丧考妣,都傻在那儿,不是因为没看上《少林寺》,而是觉得张心得走了,那谁还给我们放电影?没人给我们放电影,天不就塌了吗?
张心得好像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勾着头,背着行李,皮箱好像很沉,他拖着,一步一步地朝停票车的地方去。那时候,路过淝河的票车不多,停车的地方离文化站差不多有一里路。我那时虽然还是个野毛驴性子,但那会儿看着张心得那副费劲的样子,心里还有点不是滋味。一冲动,就冒傻气,我推上自行车对张心得说:“把皮箱放后座上,我给你送过去。”张心得也没说什么,就把皮箱放在我自行车后座上,大奇他们一帮人在后边跟着,吵吵嚷嚷的,居然还都会说几句热情的人话,那阵势好像我们跑二十多里路就是专门来送张心得的。弄得张心得很感动,临上车时还给我们一一握手,说他回到城里还是放电影,如果我们去看电影,他可以不要我们买票。
往回走时,我们也没再看见李忠厚,想必早躲到他大肚子闺女家里去了。当时那心情谁还顾得上他,一路上都垂头丧气的,觉得张心得都走了,这辈子算是看不上《少林寺》了。
俗话说天无绝人之路,这话一点儿不假。张心得走后没几天,我们就毫不费劲地看上了让人备受煎熬的《少林寺》。说起来未免有点荒唐,但没有这桩荒唐事儿,我们这辈子恐怕等到胡子白也不一定能看上《少林寺》。
话扯远了,但不扯远这弯儿还绕不过来。
我们李庄西北角五里以外,有个村庄耿竹园,耿竹园有个老捶匠,业内人称铁头僧,熟人都叫他耿聋子。耿聋子不是一般的人物,据说在襁褓中时就跟着他爹闯江湖,学了十八般武艺,单掌断石板,喉头顶枪尖。等长大以后,他打过黑铁,卖过假药,收了数不清的徒子徒孙,结交了无数的英雄好汉。等我们生下来,长到能赶集卖盐上店打油时,都见过耿聋子,只是与传说中的不一样了。耿聋子逢南集赶南集,逢北集赶北集,在街边铺一块旧床单,上边倒扣两个瓷碗,两个碗之间放三个琉璃珠子,他在床单后边站着,手里一面镗锣,咣咣敲一阵子,可着嗓子吼喊:“都来看,都来看,琉璃珠子变鸡蛋!都来瞅,都来瞅,鸡蛋里钻出狮子狗!”
耿聋子的戏法真是炉火纯青,而且鬼脸不断变化,尽是噱头,也不乏幽默,逗得看客笑声阵阵。你这边笑声一起,他那边戏法打住,拿起一只黄不啦叽的布袋,摸出几粒药丸,开始兜售,嘴里还念念有词:“血脉好似一长江,一处不到一处伤;寒处就生病,血热就成疮。”还有什么“咳是咳,嗽是嗽,有声无痰为咳,有声有痰才叫咳嗽。白痰轻,黑痰重,吐了黄痰就要命”。一口气说完一大套,这才开始卖药:“这是我家祖传六代的秘方,用七七四十九味草药配成,里边没有牛黄狗宝,也没有珍珠人参,净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俗话说得好,偏方能治大病,草药气死名医。我这药不贵,一毛钱两丸,病重的两丸准好,病轻的一丸就得。”
那时候我们那儿还是生产队,大家都还没经过改革开放之春风的洗礼,脑袋瓜儿都不太利落,哪能经得耿聋子的如簧之舌,片刻工夫就把一布袋药丸买个精光。耿聋子比较公平,不让大家白花钱,临了还让他那一对孪生闺女耍几套刀枪棍棒,白送给大家观赏。
我们李庄的人把孪生胞叫作“一对胖胖”,男孩叫一对男胖胖,女孩叫一对女胖胖。耿聋子的那一对女胖胖,大的叫大苗,小的叫小苗,抡起刀枪棍棒耍将起来,那真如疾风吹来花浪滚,雨住风消荷花开。我们小时候虽然很着迷耿聋子的戏法,但更迷恋大苗小苗的矫健身手,真希望能一下子把那一对女胖胖全娶到自己家里,天天耍拳脚给自己观赏。尤其是大奇,有一段时间里吃饭睡觉都是大苗小苗不离口,气得他爹三天两头打他,还嘲笑他:“也不拉泡稀屎照照你的人样子,还整天想人家大苗小苗,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吧!就是给你娶到家里,你收拾得了?吵起架来,人家三拳两脚,不把脸给你揍成花狗腚才怪呢!”花狗腚大奇的爱情梦想不仅就这样被他爹掐死在襁褓中,而且还落下这么一个外号。大奇生下来时右腮帮上一块红记,本来大家都是叫他记脸,没想到这时候他爹又给他换了个外号。现在我们几个一提这事,大奇还气急败坏,说要是现在他爹再敢这样跟他说话,他就毫不犹豫地把他爹的鼻子揍平。
后来我们这帮鸟孩子变成了年轻猴,还经常能看到大苗小苗在街上卖菜,一个掌秤,一个收钱,动作煞是利索。只是我们很少再见到耿聋子了,不过像耿聋子这样有名的捶匠,无论有个什么事儿,在社会上都流传得很快。
现在耿聋子种了十几亩菜,每天除了料理菜园子就是练他那祖传的武功,徒子徒孙遍布亳州以南,每年农历七月十六他生日这天,来给他拜寿的徒子徒孙和江湖朋友,还有周边远村近邻的业内人士,有一百桌都打不住,有的还开着小车子。寿宴结束后,还要在耿竹园南地那片打麦场里演练武艺,切磋拳法。要是哪个徒弟能被留下过夜,耿聋子就会在夜深人静时分传授他三记绝招。因此,他的众多徒子徒孙和江湖朋友无不想着法子讨他欢喜,以多得他几招真传。
这样一来,就把《少林寺》弄出来了。耿聋子的一个名叫罗城的徒弟,是区税务所的,偏爱武术,一心想学耿聋子家传套路“武松脱铐拳”中的一式绝招“贴身锁喉手”,几年都没得手,这一年他不知道找的什么路子,居然把我们那一带人朝思暮想的武打片《少林寺》弄到了耿竹园。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能把《少林寺》弄来放一场,真是给铁头僧耿聋子挣了个天大的脸面。
上午刚得到消息,大奇和筋头他们十几个就来我家找我,高兴得三四个人的褂子都扣错了扣眼。当时我正拿着刀剁青草喂牛,一听说耿竹园要放《少林寺》,右手一偏,把左手大拇指上的肉剁掉一小疙瘩,我居然没觉得疼。大奇还叫筋头回家拿龙骨,给我刮点粉末把手包上,我哪里顾得上这些,就是把整个左手都剁掉了,我也得赶紧穿衣服去耿竹园看《少林寺》呀。
正要出门,一个外庄的年轻猴骑着自行车,咣当一下子停在我家门口,满头大汗的,挎个书包,一抖手,掏出一张大红请帖,朝我们一抱拳,把请帖往我面前一递:“没错,就是你!刘天庙上好手脚!今儿我师爷过生日,派我来请你捧场,劳你大驾给我师爷个面子!”说完,自行车一掉头,咣咣当当骑上飞似的走了。
我早就听说,耿聋子每年过生日,都要通知周围几个村里的武把式,一般都是派人去说一声就算礼节到了,但凡是撂倒过角儿的主儿,都会递上一张大红请帖。不消说,是因为我踢倒草上飞鹅掌这个角儿,才有了这张大红请帖。
我们这帮人都学了五六年武术,业内规矩多少也知道一些,人家来了大红请帖,我们这边就得准备礼物。大奇他们几个高兴得不得了,因为有了这张帖子,不仅大家很有面子,而且都可以名正言顺地去大吃一顿。当时各自回家,一阵子疯跑,每人抓住自家一只老公鸡,十多人提着十几只惊叫不断的老公鸡,浩浩荡荡地开往耿竹园。
耿竹园已经人山人海了,到了耿聋子家,人更多,我们十几个人拎着十几只大公鸡,挤了半天才到了柜上,把帖子一递,十几只老公鸡一交,没想到那个嘴唇比猪嘴还厚的大司仪,居然没把我们当成插枣的大蒸馍,一百多张桌子,他竟敢把我们几个安排到一张靠边的桌子上,弄得我们几个顿时豪气下降八分,眼瞅着大门两边那副“拳打南山斑斓虎,脚踢北海滚蛟龙”的对联,哪里敢说半句风凉话。
等到吉时,大司仪高喊拜寿,耿聋子穿戴得衣帽堂皇的,由大苗和小苗左右架着胳膊,坐在堂屋当门的藤椅上,抱着拳笑眯眯地朝人群打着拱,一边甚是得意地摇晃着他那颗光芒万丈的肥大脑袋。耿聋子这颗脑袋好生了得,有一回串武场时,碰上了茬口,人家露了一手单掌断砖的手艺,他马上拿来两块红砖,给自己一式双风贯耳,两块红砖在两耳边顿时碎如粉末。虽然后来两个耳朵聋了,但从此以后“铁头僧”这个美誉在江湖上比镗锣还响。
按照江湖规矩,由大司仪喊号,徒子徒孙们先行跪拜大礼,江湖朋友再作揖行礼,到了我们的这些业内人士,在耿聋子面前一抱拳也就是礼到了。一时间“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的祝寿声震得人耳朵发木。
拜完寿,按理说该开吃寿宴了,但那个大司仪却叫住大家,要宣布一件事,大事。那么多人吵吵闹闹的,刚听个开头,顿时鸦雀无声。原来,著名的民间武术家耿从武先生有一个心愿:他的一对女胖胖大苗小苗虽然都不小了,但都还待字闺中,老先生想模仿古代比武招亲的佳话,希望在今天下午的武事活动中能招到如意金龟婿。
现在我想起这件事,还觉得就像天方夜谭,但当时比武招亲这件事在我们那儿不仅风传一百多里,而且传了十几年,弄得一些找不到媳妇的年轻猴动不动就要到耿竹园比武去。我们李庄的大人小孩,到现在还给大奇开心,见面就问:“大奇,吃罢饭吗?”大奇就说:“吃罢了,咋,有事吗?”人家就说:“没大事,咱们一块到耿竹园比武招亲去!”哪一回都把大奇气得嗷的一声仰倒在地。
那次耿竹园比武招亲真是让我们这帮年轻猴开了眼界。
刚开始比武时异常热闹,不仅打麦场拥挤不堪,而且打麦场周边的庄稼地里都站满了人。上场的都是未婚的年轻猴,一个个舞枪弄棒,伸胳膊踢腿,六合棍、七星刀、大洪拳、小洪拳、大四路、小四路、八卦掌、神风拳,看得人眼花缭乱,热血沸腾,蠢蠢欲动。好几次我都想上场,但人家根本不同意,因为我左手大拇指还血糊糊的,不管怎么说这叫刀伤,江湖规矩,一人带伤上场,两人必有伤亡。因此,就是大苗小苗都长得美若天仙,我也只有看的份儿。但是,不一会儿,我就看出上场的那些年轻猴都是花拳绣腿,个个腥货:棍无风声,枪无直线;脚下无根,拳上无眼;马步冲拳时拳冲出去了,但是裤裆松得能过火车;弓步挂肘时肘部挂出去了,但是腰部晃得好像拴了一头野毛驴。
饶是如此,竟然还彩号不断,一会儿下来一个眼被打肿的,一会儿又下来一个鼻子出血的。大奇尤其伤得严重,左胳膊被打得抬不起来不说,嘴唇被打得比那个大司仪的嘴唇还丰满。不过,那是他自己找的,怪不得我们,因为我们都没注意时他就蹿上了场,跑得比兔子还快,到场上一拍胸脯,大言不惭地高声喧哗:“我就要小苗啦!”当时我们这帮人都愣了,心想就他那三脚猫功夫,打个群架还可以拍上几砖头,这当面鼓对面锣的,哪里是人家的对手。果然,场上那个连打下四个人的年轻猴,虽然鼻子还流着血,但也没过三招,就把大奇给收拾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
最后,大苗被一个身壮如牛的年轻猴获得,小苗被一个黑胖黑胖的年轻猴获得。眼看着那两个获胜者被人引到耿聋子面前磕头叫爹,我们的大奇不禁抽泣起来,放下袖头抹着眼泪,还给我说笑话:“要是你不剁住手指头,那大苗小苗一个也跑不了,到时候把小苗分给我多好!”
筋头一边笑,一边还当真似的安慰大奇:“算了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晚照看《少林寺》!”
那天晚上果然放了《少林寺》,不过是在后边放的,先放的是《月亮湾的笑声》,是一部很搞笑的喜剧片。那个放映员我们都不认识,年纪轻轻的,就是话多,银幕上一出现庆亮这个人物,他就大声吆气地介绍:“这个演员叫仲星火,是咱们亳州人,老家就在大杨区,在咱们中国是著名演员,演过很多电影,下一次我给你们放一部名叫《天云山传奇》的电影,里边还有仲星火同志。”
我们这帮年轻猴虽然不是太喜欢《月亮湾的笑声》,但一听是亳州人演的,顿时觉得了不起,原来我们亳州人也能演电影呀!我们正打听什么时候放《天云山传奇》呢,《少林寺》开始了。
本来《少林寺》是宽银幕的,结果那个话多的新放映员没弄到宽银幕,也没弄到放宽银幕的镜头,只好凑合用窄银幕放,电影画面效果非常不好,银幕上的人又细又长,活像一棵细柳树,但打起来居然还是利索无比,全电影场的观众仍然看得津津有味。特别是那几个和尚的醉棍和醉拳,我们这些武林土包子哪里见过,简直所有的人都被吓神经了。到最后觉远和王仁则的那场对打,让我们这帮人喜欢得差点儿死去。
再说几句离题话,自从耿竹园放了《少林寺》之后,铁头僧耿聋子的徒子徒孙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二,大多数都打点行装,揣上几千块钱,前往河南省嵩山少林寺,拜那些真正的铁头僧学武艺去了。这真是让耿聋子那个在税务所的徒弟罗城没有想到的,也是耿聋子本人没有想到的。听说他第二年过生日,连大苗小苗两家大人小孩都算数,也就摆了三桌寿宴,羞得铁头僧耿聋子病了好几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