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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对账
芒种三日见麦茬。
今年风调雨顺,麦子颗粒饱满,长势喜人。
麦芒泛黄,麦穗还少许有些青色的时候,董善政早早打发工头老李,带着几个长工,往赵庄亲家那里帮忙收麦子去了。
麦子是由南往北成熟。
依照往年的经验,这几日赵庄的麦子,应该到了该收割的时候,等忙完了赵庄的麦收回来,刚好敢上收自家的麦子,时间上差不了个把两天。
只是,今年不知出了什么岔子,老李领着长工去赵庄,已经十几天了,还不见返回,眼瞅着地里的麦子熟透,再不下镰,就要掉粒减产了。
董善政只好吩咐管家;
“不等老李他们了,雇用麦客,时令不等人呢!”
贵和堂用工,远近有口皆碑的仁义,十里八乡的长工、短工,包括外来赶收的麦客,都乐意到董家来做工。
董家不苛刻不吝啬,饭食好,出的工钱又多,而且完工临走时,不管路途远近,都要多给些钱粮做盘缠的!
因此,董家用工,向来一呼百应。
面对院门前熙熙攘攘的麦客,管家神色淡然,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随手指点着,那些他看着顺眼的麦客;
“你、你……还有你留下,其他的都散了吧!趁着时候还早,可再赶一家。”
没有被点到的麦客,神情沮丧的离开。
被留下的人一副兴奋的样子,不用吩咐,规规矩矩地领取了工具,按照管家的吩咐,麦地里细心劳作起来。
地里的麦子收割过半,老李才领着长工们赶回。
老李跟管家抱怨着,道:“原本能赶上这边的麦收,谁知收完了地里的麦子,赵老太爷又吩咐侍弄麦场,这才回来得迟了。”
虽说回来得有些晚,管家也不好多说什么。
毕竟,那边是舅老爷的本家,对于老李的抱怨,管家只是瞪了他一眼,吩咐他带人去麦场打麦。
麦子摊放在场上,牛拉着个辘轳,转着圈地来回滚压,直到麦头上的麦粒,全部碾下为止。
碾下的麦粒在场里晒干,扬麦去壳处理干净,全部颗粒归仓封存停当。
长工们开始忙着播种秋收的玉米包谷,这个夏收,才算正式宣告结束。
管家发放短工和麦客们的工钱,打发他们去赶下一场的麦收。
七月初,夏收全部结束后,董善政和账房吴先生便动身,前往各地的商铺去对账,第一站便是县城。
骡车出庄北行二十几里的路程,转过一片树林,便可看到县城的南门。
进了有些破烂不堪城门,前行不过半袋烟的功夫,来到县城主街。
车把式也是轻车熟路,很快来到‘善缘典当行’的街门前。
在此守候的当铺伙计,见了董善政的骡车,撒欢地向店铺旁的院子里跑,去给赵四报信儿。
没一会功夫,衣冠楚楚的赵四,快步迎了出来。
赵四本名赵四郎,老爷子读书不多,几个儿子就是大朗、二郎、三郎、四郎这样排下来的。
家里人或是至亲都叫他赵四,或是老四,那个郎字是去掉不叫。
而外人却是把他的名字,拆开来叫的,不同的人用的字也不一样,达官显贵,士绅商贾们,叫他赵老板、赵掌柜或是赵先生。
而市井混混、道上走江湖之人,则叫他四爷、四哥或是四当家的。
赵四可以说是被他的老子,逼来的贵和堂。
赵老爷子是同治十二年,癸酉年间的武举人。
他觉得小儿子赵四,是个练武的坯子,希望老儿子长大以后,能够超越他这个老子,考取武状元光宗耀祖。
因此在赵四懂事的时候起,赵老爷子就手里拿着根柳树条子,逼他练功夫。
从小到大,打烂了不知多少根的柳条。
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赵四有了自己的主意。
直到有一天,他偷偷跑来贵和堂找差事,此后便死活不肯回家。
院子里迎出来的赵四,身穿质地精良的长袍马褂,千层底的皂鞋,步履矫健。
若是他和青裤白褂的董善政相比,反倒是更像位士绅商贾。
而董善政给人的感觉,倒像个落魄的教书先生。
笑容满面的赵四,先是拱手问候了吴先生,这才转而和姐夫董善政打招呼。
谦让着请董善政两人,走进了当铺旁边的院子;
“知道姐夫这几天来,在家等的我心焦,三天没出这个门了。”
“你能三天不出门,鬼才信你。”
董善政这般调侃一句,已是和吴先生一起,走进了正厅堂屋。
正厅堂屋之内,董家政坐在太师椅上,吸着赵四递过来的水烟。
账房吴先生也被拉到了上首,坐下喝茶,赵四则坐在下首陪着,伙计们上茶拿点心地忙活着。
得到消息的当铺管账先生,快步来到厅外候着。
吴先生见了,匆匆喝了碗茶,起身忙着去和账房对账,俩人一前一后,去了当铺的账房。
吴先生是董老太爷使唤出来的人,在家行五,董老太爷让儿子董善政喊他五哥。
早年,吴先生是和董家人,在一个桌子上吃饭的,因年长董善政几岁,董老太爷总是安排他,坐在董善政的上首。
直到董老太爷给他娶了媳妇,生了儿子,吴先生才和妻小同吃。
但依然住在贵和堂侧跨院,伙食待遇和董家人一样,由伙房做的一式两份。
董老太爷对吴先生很是器重,在贵和堂里的地位,自然也是非同一般。
吴先生很小的时候,父母双亡,是董老太爷收养了他,视如己出,送去学堂读书,长大后便一直带在身边做事。
经过多年的历练,如今,已是董家商铺的账房总管。
吴先生向来做事谨慎,性格刚正不阿,手里进出的账目,从没出现过差错。
董家各个商铺的账房管事,都害怕他前去对账。
曾经,有个账房私自支用柜上一两银子,过后却忘记了补上。
不想,被吴先生对账时查了出来,便立刻沉下脸来质问。
那账房支支吾吾的解释,吴先生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吩咐人喊来商铺掌柜,要他立刻辞退这个账房。
账房吓得脸色苍白,立刻掏出银子补上。
吴先生却仍然不依不饶,对于私自支用柜上银钱之事,最是深恶痛绝,让掌柜的必须辞退账房,才肯罢休。
掌柜的求情到董老太爷跟前,说:“账房平时做事谨慎,从来没出过岔子,这次纯属是个意外。”
“况且,只不过一两银子而已,并非大错,又是第一次出现这样的差错,就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
董老太爷也觉得,为了一两银子,没必要这般兴师动众,便有意要饶他这回。
吴先生一听就急了,手里的算盘扔到了桌上;
“让我管账,一厘一毫的岔子也不行,更不能开这样的先例,要不就让别人来管。”
董老太爷脸上有些挂不住,但心里却是赞许。
于是,就问那位商铺掌柜的;
“离了这个账房,你这生意还能不能做?”
董老太爷这话里的意思,再愚蠢的人也能听得明白。
商铺掌柜的不说话了。
账房满脸羞愧,收拾铺盖离开了商铺。
这件事情,很快传遍董家所有的商铺,且反响强烈,有人暗地里给这位吴先生,起个了‘铁面判官’的绰号。
这件事情之后,商铺里的所有账房,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事关吃饭的营生,做事不敢有半点懈怠。
董家在各地的商铺,所有的进出帐目,任凭哪个来盘点,都找不出半分,可圈可点的地方,全部一目了然,清楚明白。
这便是铁面无私的吴先生,多年苦心经营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