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忠簡許橫塘先生景衡
許景衡,字少伊,瑞安人也。學者稱為橫塘先生。伊川講學,浙東之士從之者自先生始。成紹聖進士,歷仕至殿中侍御史。
東南之未定也,詔兩浙、江東路權免茶鹽比較,賊平依舊徵之。先生疏言:「茶鹽人所日用,當視食者之多寡以為歲額之高下。今被兵州縣戶口減半,而歲額必使與舊比,東南赤子何以堪命!」三疏得請。
燕山之役,力言童貫不可用,且列其罪數十條,又言譚稹罰未稱罪。時以用兵故,誅求益甚,先生言:「財不足,當節用;民已困,當厚恤之。元豐左藏庫日支約三十六萬緡,今費一百二十萬,非舊制者可減。營繕諸役,花石綱運,非舊制者可罷。凡吏員以黠檢文字、祗應準備為名,及伶官、伎藝、待詔之屬,因事增置,祿費尤多,與夫無名之功賞,非常之賜予,僥倖之請求,宜一切省絕。常賦之外,又以買糴為名,與其他抑配者,不可一二數,監司督責,州縣促辦,百姓破產相屬。為民父母,豈不惻然加恤乎?」
王、蔡亂政日甚,先生言:「尚書省比闕長官,而同知樞密亦久不除。雖近例以三公通治,然文昌政事之本,樞密總兵之地,各有任屬,安可虛位。況近年賞罰僭濫,官吏猥多,姦贓狼籍,財匱民困,軍政縱弛,邊備不嚴,陜西諸路地震彌月,京東、淮東積水害稼,此正敷求輔佐,振舉紀綱之時。望博考公議,慎選忠賢,以補政府之闕。」王黼大怒,適知洋州吳巖夫以書抵執政,言先生之賢,而誤達于黼,以是逐之。
欽宗即位,以左正言召,中丞陳過庭引親避嫌,改太常少卿兼諭德。已而除中書舍人,上書論人君心術及時政。而耿南仲以舊學執政,深惡鯁直之士,李光、程瑀相繼被斥,先生爭之。會過拜中書侍郎,先生復引嫌,南仲乃誣先生視大臣進退為去就,與同官晁說之俱罷。胡文定公爭之,不報。已而有詔召還,則京師被圍,道梗信絕。
高宗即位之八日,以給事中召,至則除中丞。時宗忠簡公守東京,小人撼之,先生力言其不可罷。又言:「方今人材未備,而政事不立,意欲節浮費,輕賦役,慎命令,明賞罰,平寇盜,嚴武備,汰奸貪,抑親黨,申公論,以革往事之漭。」浙西軍變,提刑下招安之令,既降,請授以官,先生謂作亂而反得受爵,非政刑也,罷之。惟駐蹕之議,則李忠定公主南陽,宗忠簡公主還京,而先行獨請東幸建康。黃潛善之兄潛厚為戶部尚書,先生極論其不可。乃罷尚書之命,獨以延康殿學士領財計,再疏言之。高宗甚向用先生,遂拜右丞,入政府,而潛善等益忌之。初,先生謂天下方多事,當調和同列以求濟,已而嘆曰:「調和不可為也。」則請間為上極言之,潛善等益恨。
會議改鈔法,先生曰:「國家號令失信于天下,垂三十年,而鈔法最甚。尤而效之,柰何?」遂止。有從臣汙偽命者,宰相以其有文,欲復使典制,先生曰:「是大辱國。此而可用,孰不可用也?」或謂正二月之交,乃太乙正遷之日,宜于禁中設壇望拜。上以為問,先生曰:「修德愛民,天自降福,何迎拜太乙之有!」潛善等惡宗忠簡公,謗之不已,先生廷辯之曰:「澤忠義之節,居守之功,非特臣能言之。東都宗廟所在,北抗強敵,責任不輕。必欲易之,非左右大臣不可。」謗者默然。
初,李忠定公為相,遂定南陽之議。忠定去位,議亦罷,而忠簡累請還京。先生獨謂:「三鎮未復,不宜居危地。南陽漕運不繼,且當居建康。」及金人攻汜水,高宗尚在廣陵,先生請幸建康益力。會有傳信王榛將入洛者,高宗懼,遂下還京之詔。汪、黃實主東幸,而故以渡江之議罪先生,以資政殿大學士奉祠。先生聞還京之舉,憂之,至瓜洲,得暍疾,舟至京口而卒。夷攷當時之議,自以李、宗之北面為是,而東幸為怯,此不足為先生諱也。然汪、黃本主東幸,及怵于傳聞,始議還京,而借渡江之議以傾先生,是則小人之醜正,可為太息者。且汪、黃之主東幸,特以自便其私,而先生則主于擇險而守,其所見正不同。及夫倉卒下還京之詔,漫無牧圉之備,羽書猝至,狼狽渡江,然後知先生之早計,較之李、宗雖有遜,而小人當媿死矣。故先生既卒,而高宗思之,曰:「朕自即位以來,執政忠直,遇事敢言,無如張懿、許景衡者。」賜謚忠簡。明年,先生夫人胡氏乞借所僦官屋,詔以給其家。所著有《橫塘集》三十卷,予從《永樂大典》中曾見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