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一封信
为什么我要在信里对你说这些呢，我的儿子？这是因为平日里我忙这忙那，没有时间和你谈心。这很不好，你应当知道这一切。我要再重复一次我的父亲对我的嘱咐：不要忘记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不要忘记劳动人民、土地和粮食是我们的根……
你好，亲爱的儿子！
瞧，你终于走出了父母的巢穴！你住在大城市，在大学里念书，你很想做一个独立自主的人。根据自己的经验我可以想象，此时此刻的你已经完全被新生活的旋风吸引，忙得团团转；你不会太想家，不会太想念我和你的妈妈，甚至完全顾不上想我们。思念家乡和亲人的滋味，只有过一些时日，等你对生活有了一些认识的时候才能品尝得到。
这是从父母巢穴飞出的第一封信，希望你能把这封信永远留在身边，反复阅读，认真思考。我和你妈妈都知道，每一代的人，对父母的教导多少都会有些不以为然。他们说：我们能看到的，你们未必看得到；我们的思想，你们也未必能够理解——事情可能就是这样。也许你在读完这封信后，会把它扔得远远的，免得看见它就想起父母喋喋不休的说教。有什么办法呢，请便吧！只是你要记住把它扔到了什么地方，夹在了哪一本书里，因为说不定哪一天你会想起这封信。你会对自己说：还是爸爸的话有道理。于是你急于找到这封几乎被你忘却的旧信，把它再读上几遍。因此，我劝你还是好好保存这封信，保存一辈子。
我也保存着我的父亲给我的第一封信。那一年我十五岁，从父母身边来到师范学院学习。那是艰难、饥饿的1933年。我还记得妈妈送我参加入学考试时的情景：妈妈把几块掺了麦麸的土豆饼和两瓶炒黄豆——这是全家人一天的全部供应食品，包在干净的旧手帕里，外面裹上从箱底拿出的一块新麻布，打上一个结。
我的学习生涯就这样开始了。饥肠辘辘，还要日夜读书，日子过得很艰难。好不容易盼到了地里的新粮打了下来。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妈妈托人，把用新收的黑麦面烘烤的第一个面包送给了我。面包是马特维爷爷带来的，他是村消费合作社的车夫，每个星期都要进城拉一次货。面包装在干净的麻布袋子里，松软软，香喷喷，面上是一层又脆又亮的皮。和面包放在一起的还有父亲的信。这是父亲给我的第一封信，我把它当作父亲的第一次训诫一直保存在身边。父亲在信里写道：“不要忘记，我的儿子，面包是生活中最不可缺少的东西。尽管我不相信上帝，但我还是把面包称作圣物。你也一辈子把它视作圣物吧！你要记住你是什么人，你从哪里来，要记住这个面包来得多么不容易。你还要记住，你的爷爷——我的父亲奥梅利科是一个农奴，他是扶着犁累死在庄稼地里的。什么时候也不要忘本。不要忘记，在你读书的时候，有人在辛苦地种地，为的是供给你活命的面包。就是毕业以后当了教师，你也不要忘记这个面包。面包是人劳动的成果、未来的希望，面包也是比量你和你的孩子们良心的一把尺子。”
为什么我要在信里对你说这些呢，我的儿子？这是因为平日里我忙这忙那，没有时间和你谈心。这很不好，你应当知道这一切。我要再重复一次我的父亲对我的嘱咐：不要忘记你是谁，你从哪里来；不要忘记劳动人民、土地和粮食是我们的根……
在我们的语言中有成千上万的词汇，但是最重要的词汇只有三个，这就是粮食、劳动和人民。这是支撑我们国家的三根支柱，是我们制度最根本的东西；它们紧紧交织在一起，扯不开，割不断。谁不懂得珍惜粮食和土地，谁就不是人民的儿子；谁丧失了劳动人民的优秀品质，谁就会脱离人民，成为没有个性、不值得尊重的人；而谁要是不知道劳动、汗水、劳累的滋味，粮食在他眼里也就变得一文不值……
我很自豪，因为你知道种庄稼的甘苦，知道粮食多么来之不易。你还记得吧，有一年，快过“五一”节了，我去你们班（好像那时你上九年级）转达集体农庄农机手们的请求：假期到地里替替班吧，让我们休息一下！记得吧，当时你们这些人是多么不情愿啊！你们不愿意在节日里脱下盛装，换上工作服，坐到拖拉机上看管拖在后面的农机。可是，两天的假期过去后，当你们感到自己是个真正的劳动者时，又是何等的自豪啊！
我是不相信那种巧克力式的共产主义的。说什么到了共产主义，物质财富极度丰富，所有的人都会得到充分的满足，人需要什么，只要轻轻一挥手，就摆在了面前。事情真要是这样，那就太可怕了，因为那时人就不再是人，而是吃喝太多、快要撑死的动物。幸好这样的预言不会实现。不紧张，不努力，不流汗，不吃苦，不经受惊恐和焦虑的折磨，人是什么也得不到的。即使到了共产主义，人的双手也会磨出茧子，人也会因为操心而常常彻夜不眠。更重要的是，智慧、良心、尊严将永远支撑着人。有了它们，人将永远依靠自己的辛勤劳动获取必需的食粮。让土地生产越来越多的粮食，人的这个追求是没有止境的，正因为如此，粮食这根支柱才永远不会倒下。
每一个人都要珍惜这个根本。你来信说不久你们就要去集体农庄劳动。这太好了，我很高兴！好好干，不要让自己丢脸，也不要让父亲和同志们丢脸。不要拈轻怕重，要拣那些田里、庄稼地里的活儿干。铁锨也是一种好工具，用它你一样能够大显身手。
了暑假你就回来，回我们自己的拖拉机队干活。
“看见麦穗，就等于看见了种麦子的人”——我们乌克兰的这句谚语，你大概也是熟知的。每一个人都为自己能替别人做些什么而自豪。诚实的人都希望在每一颗麦穗里都留下自己的心血。我在世上活了差不多五十年，我深信，人在地里干活时，这个愿望表现得最为强烈。我们盼望着你大学生活的第一个暑假，我将带你去见附近农庄的一位老人，他培植苹果树苗已有三十多年的历史，是真正的行家里手。在苹果树的每根树枝、每个叶片上，他都能够看见自己的身影。如果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都能像老人这样对待劳动，那就可以说我们达到了共产主义的精神境界……
祝你健康、顺利、幸福。吻你。
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