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留烟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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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梦留烟雪

9

二叔的确死于一场大火。

钰少爷的心一阵悸动。

倒不是因为二叔与父亲有多么深的交情。父亲与他从相识到相知,从相知到结拜,对钰少爷来讲只是个又无趣的过程,也不必要去了解。至于他搬迁至河谷,父亲驱马扬鞭十八相送,与他依依难舍,对钰少爷来说更加遥远。钰少爷内心贴近的只是一段岁月,一种简简单单的朴素和感情。

那一段日子钰少爷正离开周府,落脚于林静亭的家里。梦幻般爱的破灭,绮芳的死,蒋若萍的离弃,二太太的无耻使他受了创伤,他暂时不能解脱,又没什么办法解决。挥也挥不去的困惑纷扰逼迫着他只想以出走的方式做逃避。暂居在林静亭的家里,百无聊赖,每天最隆重的活动就是把那盆玉兰搬到门外向阳的地方接受阳光的爱抚,而日已偏西的时候再把它搬回来。就这样搬来搬去那株病萎的玉兰竟也在钰少爷的呵爱下绽开了几朵淡淡绯红又乳白的花儿来。嫩黄的细花蕊也确实勾起了钰少爷的怜爱。这段日子以来每天进行的最多的消闲就是抬头细数漫天飞舞的片片杨絮,点点纷纷,洋洋洒洒,让人常暇思起冬季的雪。然而大脑中却是一片空白,索不出个所以然来。离家的正确与否碍着面子不去细想,但离家后的空洞失落却是实实在在的。心情从平静激发到不平静,又从不平静退隐为平静,他倍尝失落的伤痛。

于是数着飞絮的日子多了起来,淤积的愤懑也沉甸甸的了,可又无从发泄。毕业的到来,使得抑郁更加的不饶人。那株纤纤亭亭的玉兰也颤栗地谢了姿色,如约而来的雨季飘然又模糊。雨季撩痛了钰少爷的梦想。记得常会携几位好友在江边柳树丛中淋雨,烟雨蒙蒙中感觉几分浪漫。林静亭也会推着那辆崭新的西洋人力自行车,他的妹妹林静仪梳了齐肩的新派短发,旗袍改制的新式白衣黑裙被雨淋得更新更耀眼。此刻林静仪依旧在读女中,林静亭又仿佛很忙。钰少爷阴着脸的时候,林静亭总会说:“看你的脸色恐怕闷出病来,出去走走吧。”出去?又能到哪里去呢?看见风扬絮雨淋花都会满怀伤感的钰少爷不敢轻易出门。偶尔的一次出门便被板栗看见了。之后便是铭少爷到来苦口婆心地软硬兼施地劝解。铭少爷自然不会知道二太太冯念莲的丑事,钰少爷也无法开口说出来。于是回到了周府,却仍然无法忍受父亲的约束。由于二太太的关系,她处处挑拨,使得父亲横竖看他不顺眼,更因为两次婚姻的不成使得他觉得钰少爷丢尽了周家的脸面。终于钰少爷再一次莫名地与父亲吵了一架后,又选择了出走。

他茫然地徘徊在街头,没有再回到林静亭家里。彷徨了几日,他想到了二叔。其实在钰少爷的记忆一对这个二叔是很模糊的。周老爷家族兴旺,弃政从商的周老爷每天忙着赚钱,早把与万福祥磕头结拜的事情忘记了。那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吧,那时候周老爷还是个初混江湖的毛头小伙子,而万福祥是个猎户。万福祥高高的个子,黑红的脸膛,很壮,嗜酒如命。这是六年前他登门拜访时给钰少爷留下的印象。

河谷,有是个钰少爷所陌生的地方。学校里的生活虽然不算是封闭,但钰少爷仍不知那个山乡是什么样子的。河谷距城里会是很远吧?二叔告别周府后需要走二十多个日夜才到。当时周老爷骑了高头大马相送。据说沿着山路弯弯曲折前进,青山秀水中他们曾经抛洒了不少豪言壮语。父亲说中途一夜露宿在一块大岩石上,那岩石突兀在悬崖的一端,很具气势。上面不知道是什么人刻了几个篆字,几个人辨认了很久也没认出是什么。之后道别,从此各奔天涯。周老爷回了城,二叔去了那陌生的河谷。

不知怎地钰少爷萌生了去那个地方的愿望,并不是因为他无处可去,也许是被一种传奇色彩所诱动。没过几日,在林静亭的帮助下钰少爷打探到了有关河谷的一些情况。那是个省边缘的村落的总称,多山区河流。必须乘坐政府统治下某派军阀铺设的铁路抵达一个名为古源的小镇,而后步行至河谷。至于万福祥则无从打听了。然后林静亭以探询的语气问:“你还要知道些什么呢?”钰少爷皱眉,又模糊着微笑着说:“如果有川资的话我决意去。”林静亭便直言不讳地说:“周钰,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才直说。我们之间的关系虽好,但是性格处事等各个方面有太大差异。我想我们还有其它事情可以做。日本人已经虎视眈眈窥视这座古城很久了。我们应该尽一分力,发一分光……”钰少爷侧过了头去。天高云淡,国家大事与我何干呢?他本来就很疲惫,已不想给自己任何压力。林静亭太了解他了。只是报以遗憾,随后将银票塞到他的手中,说:“你就去河谷吧。只是有一天,我希望你能回来。那时候你会知道,我们有很多事要做。”

钰少爷拎起一只半新不旧的藤条衣服箱子,随意带了些生活用品出发了。蒸汽火车烟雾缭绕之时,钰少爷向这座城市挥手告别,向他20年的岁月暂做了结。他无法预测自己的命运,但他知道,自己的存在和选择是有责任的。

10

沿途的景色果然宜人。而且越往前走空气越湿润起来。绿草如茵,细柳轻扬,偶尔小河弯弯,莺歌燕舞。又时常繁花似锦。钰少爷想,那个古源小镇必定如传说中的桃花源般,而河谷也必将是桃花源中的圣境。他偷闲地吐了一口气,阴云密布的脸上显现出一丝难以捕捉的笑容。

钰少爷环顾四周,乘车的人多衣冠楚楚,大部分是有钱的商人老板之流,也有乡民装扮的人,形形色色不一而同。与他侧对而坐的中年人满脸的纵横交错的皱纹,架着一副金边眼镜,正对他投来探询的目光。那一双眼睛闪烁着逼人的锐利,钰少爷避开他的目光暗自观察着他。他穿着紫色缎子的长袍马褂,修长的手指上套着银制的扳指,右手撑着把折扇,白面上墨书着一个斗大的“测”字。钰少爷这才明白,他是个算命的先生。概凡这样的人都善察言观色,机智聪慧能言善辩又有丰富的知识与经验。钰少爷想他不知道是否常走这条路,如果向他打听万福祥说不定会有点希望。未等钰少爷开口,他却先搭话道:

“测字看相、道破玄机,小兄弟你是否要测字算命预测一下吉凶祸福呢?在下不才,人称神算诸葛莫一言,说得准凭赏以糊口,说不准分文不收。小兄弟,人在旅途,勿言寂寞。你只要随意写一个字,我猜字测字,给你指点迷津如同苦海明灯,使你求财逢源寻人遇路,我说得好说得对了再给你看相,面相手相,命中注定……”经他这么一说,钰少爷心动,便说:“那就让你说一说看准不准吧。”

钰少爷取出林静亭赠送的自来水笔来,随意在一张白纸上写了一个“我”字,递给那叫莫一言的人。莫一言接过来扫了一眼,嘴角现出一抹笑容来,立即道:

“‘我’字去掉一撇再拆开,就是个‘找’字,看来小兄弟此行不是寻亲就是访友啊。”他又沉吟了一下,说:“无论是寻亲还是访友,必是一人。而‘人’字是一撇一捺,也就是说你要找的人并不知道你来,如果有缘的话自会相见。”钰少爷惊服,点头称使,问:“那么先生说我能否找到呢?”莫一言说:“你刚才把字递给我的时候,纸上的字正对着我,倒对着你,应了一个‘到’字,举手之间已注定了你找得到了。”钰少爷含笑称是。再说:“先生果然神机妙算,那么再请先生给我看看面相手相吧。”

莫一言端详钰少爷片刻,又拉过他的手来细看,发出一声长叹:“唉——”

钰少爷问:“怎么?”

莫一言清了一下嗓音,慢条斯理地说:“你长得很秀,骨骼清奇,看来是个书生命。你的手相告诉我你出身富庶门第,学识亦广,且官路财路皆通。只可惜生不逢时啊。你的面相也是上相,五官端正,风度翩翩,如果鼻梁再直通些将做大官。两道眉毛阔而浓,福相,只可惜一双眼睛……”

“眼睛怎样?”钰少爷问。

“恕我直言,”莫一言道:“眼有灵气,却暗藏杀机,但生性怯懦,所以这份隐晦恐怕是克亲之患。你的身体不够健康,望自珍重。”钰少爷付诸一笑,问:“先生还看出了什么?”莫一言道:“至于姻缘嘛,小兄弟命犯桃花,但婚姻难成,而且会为情所困难以自拔。乱世人才才难济,小兄弟好自为之啊!”钰少爷再次笑道:“年纪轻轻,管它命运做甚?”说着掏出一块银洋塞到他的手里。他半推半就地收了。钰少爷又问:“先生是否常在古源镇落脚?”

“哦?”莫一言道:“小兄弟要找的人在古源?”钰少爷说:“在河谷。是家严的结拜弟兄,我叫做二叔的。多年没见,我去探望,也不知道在不在河谷了。”莫一言道:“雁过留声,人过留名,这一带我也算熟,说不定会帮你的忙。”钰少爷点头,然后在纸上写了“万福祥”的名字。莫一言看过,脸色微微一沉,又环顾四周,见没有人注意,才压低声音说:

“看来你不会落空,说不定就会遇到你想要找的人呢,只是——”他又压低一些声音,几乎贴到了钰少爷的耳朵边上,说:“山上有树待雨浇,炉中有柴待火烧。龙虎自有龙虎道,一世英雄一世毫。”又伸出右手,并扣了拇指在左肩上打了个手势,弄得钰少爷莫名其妙。正迷惑的时候,听他说:“小兄弟,你我也算是有缘,听我一劝。你们叔侄二人最好不要同行,同处必伤。日后有缘,自会再见。”说完起身,握起白纸扇提着衣箱挤过人群走了。钰少爷叫了声:“先生——”他也不回头。钰少爷便止住了声,又问身边的乘客,“古源镇要什么时候到?”答:“快了。”

钰少爷心里满是疑问,觉得莫一言这个人又神秘又难测,他的话也很隐暗,他究竟是什么人?说的话又是什么用意呢?火车依旧不减速地前行,钰少爷百思不得其解。

正思忖之际,身子却猛然向前一掼,险些栽倒,火车仿佛撞到了什么一般猛然刹车,钢轨铁轮之间摩擦着发出刺耳的“吱吱——”声,乘客慌乱地站起身来目光惊疑向窗外探询。却听得有个人大叫了一声:“马贼来啦!!”顿时四下里乱窜了起来!年轻力壮地夺路破窗而逃,小孩子哭叫,拥挤,惊悸……钰少爷不知所措地时候,已听得一声尖锐的枪响。几个人如狼似虎般地窜进车厢里来。为首的身穿白布短衫,用青布绑腿,腰上别着尺把长的匕首,身体健硕。长相倒还俊朗,只是把一幅横壮的身体四下狠撞着,嘴里叫:“有银洋首饰珠宝山货的交出来买命喽!要不统统他娘地杀了喂狗!!”吓得人浑身发抖,纷纷后退,退路却已经被同伙地堵住。

有几个骁勇地青年奋力冲过去拼杀,被那青年一枪一个撂倒了。又红着眼睛叫:“想死的上来!奶奶的,要钱不要命的上来!!”他一挥手,身后的几个人冲到人群里抢夺行李包裹,在女人身上又抓又摸,又扯了项链耳环。顿时哭叫声揪心掼耳,又有人颤栗着交出了包裹金银,放了过去跳下车慌乱地逃了。那个为首的马贼叫:“快点快点!都活得不耐烦啦妈的!”

11

片刻,车厢里的人已所剩无几了,只有钰少爷和几个人。窗外马蹄声声有数十个人骑马奔过,女人的嘶喊声不绝于耳。那年轻精壮的马贼径直地走了过来,甩手给了钰少爷一个耳光!

马贼身后的一个人说:“二当家的快走!当兵的来了!”

“他妈的我就不信这几个要钱不要命!”年轻马贼把枪别在腰间,又拔出匕首来。钰少爷未及起身,匕首冰凉地刀锋已经架在他的咽喉上了。钰少爷心中一急,大脑发热,竟脱口叫了一句:“上上有树待雨浇!”年轻的马贼一愣,随口接道:“炉中有柴袋火烧!”钰少爷顾不得许多,接着说:“龙虎自有龙虎道!”年轻人笑了一下,叫:“一世英雄一世豪!妈妈的,自己人,差一点出错!”说着左手扣右肩打了个手势,钰少爷也仿照着做了一下。此刻他才明白,莫一言耳畔几句莫名其妙的话竟原来是用做救命的。

年轻的马贼粗壮有力的大手在钰少爷肩上一拍,说:“快撤!”不由分说地拉扯着钰少爷下了火车。钰少爷慌忙提了藤箱物品。他已经没了选择,只得身不由己得跟着走。就有人牵了一匹备鞍子的马来叫钰少爷骑上,风驰电掣地离开了铁路线往一片草野尽头的树林走去。

一路上他尾随着年轻的马贼,不断有各种年龄的人骑马超过,都穿着山民的衣服,打着绑腿,膘悍凶猛的样子。或怀里揣着财物,或驮着箱子衣服,也都向年轻马贼打招呼叫:“二当家的!”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马上夹带着被捆了手脚独着嘴巴的少女。年轻马贼横眉一扫,叫:“李八!你干什么?”叫李八的低声道:“兄弟们都憋坏了,玩玩儿!”“他妈的有钱了进城嫖去!”年轻马贼叫:“放了!”李八不情愿地解开了那少女,悻悻地鞭马往前奔去。

转过了小树林,队伍走进了一条窄窄的山路,山势嶙峋起来,偶尔也穿过树丛,速度明显慢了。年轻马贼对身后一年长的说:“五伯,今天收成不错吧!”五伯下巴上甩动着一蓬花白的胡子,说:“还不错,可以给老爷子五十大寿添点儿彩了!”又把目光投向钰少爷,迟疑了一下,道:“这位兄弟……”钰少爷正不知道怎么回答,年轻马贼说:“同道上的朋友!”说着山路渐宽了,整队速度越发慢了下来。前面劫了财物的早已经两腿一夹一溜烟地远去了,年轻的马贼下了马牵着走,几乎是散步一般。钰少爷无奈,也下了马与他并肩走。

年轻马贼说:“刚才多有得罪。你就别放在心上了。知道那句暗语的人不多。还不知道你是哪座宝山上的——”钰少爷欲言又止,心中思忖我若说是莫一言教的,恐怕他不会相信,也恐怕连累那算命先生,如果胡编乱造,也会出了差错丢了性命。横竖都是要死,不如直说。便说:“我也同样冒犯了二当家的,刚才几句话是我胡说的,因为害怕顺嘴遍出来的。我不是跟你们一条道上的人。”钰少爷心想他必定会恼羞成怒,心里也做好了拼命的准备,那年轻马贼却笑了。憨声憨气地说:“那倒是奇怪了。你顺嘴胡说就能对得上号么?看样子你是个读书的人,说不定是哪家有钱人家的少爷呢。我绑了你的票一定能换不少票子!”钰少爷斗胆问:“那你为什么不绑我呢?”年轻马贼哈哈笑道:“不绑你你能跑得了吗?看你那单细的样子,一阵山风就把你吹到沟里去了,还用我绑吗?!”他仰天大笑,又说:“你不怕吗?”再喃喃自语地说:“当然怕了。只是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少爷强点点了。那些人早就吓得尿裤子了!”又是一连串的大笑。钰少爷也朗朗笑了起来。年轻马贼问:“你笑什么?!”

钰少爷此刻也不在意是否会激怒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马贼了,道:“人总有一死,尿裤子是他们的事情,我周钰只会流血不流泪,更不会吓得尿裤子!哈哈……”“是吗?”年轻马贼说:“说不定硬撑着呢,已经尿了吧!”“呸!士可杀不可辱!”钰少爷吐了他一口。“呵呵。”年轻马贼笑了笑,又突地把脸一板一把拉过钰少爷来用手臂箍住他,一只手突破他的裤子来伸到里面乱摸一气,说:“我倒要摸摸看,看你到底尿没尿!”“你干什么!?”钰少爷羞红了脸,却又无法挣脱。然后他叫:“看来你真的没尿。”然后他松了手,很是欣赏地看着钰少爷窘迫的样子。他说:“看来绑了你的票,你家里人多花点儿钱买票值得了!”钰少爷冷冷地说:“如果从前你可能绑我得些银子,现在只是怕徒劳了!”马贼问:“为什么?”钰少爷说:“我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身上有几块光洋,身后没有退路。倒耽误了少爷的行程了!”马贼说:“看不出你还挺有骨气。那么你从城里跑到这穷乡僻壤来干什么?”钰少爷道:“告诉你也无妨,反正我受了你的欺辱,也下了死的决心了。我看不惯自己家里的一套出走来到古源,想找一个朋友,他叫万福祥!”年轻马贼一愣,问:“万福祥是你的朋友?”钰少爷道:“也不是,是家父早年结拜过的弟兄。听说在河谷做猎民。你问这个干什么?快点把我杀了,免得耽误你们赶路!”

年轻马贼说:“要是这么说,我还偏不杀你呢!”说着翻身上马。钰少爷只得随着上马,甩了一个响鞭又奔驰起来。

那花白胡子的五伯一直在后尾随着,听两个人的谈话。此刻也快马加鞭地冲到前面来,在钰少爷身边叫了一声:“小子你找正了!万福祥就是我们老爷子!他是我们的大少爷!你们谈着,我先赶到前面报信去!”说着一阵风般地冲入林海中了,马蹄踏起了一溜青烟。

钰少爷心中一颤,他万没想到自己执意想投奔的二叔竟然成了占山为王劫财杀人的马贼了,而此刻自己何去何从也不得选择,他后悔了。再联想起算命先生莫一言的一些话语,竟有些准确,想必莫一言与这伙马贼是有所关联的,思忖之际马不停蹄,记不清曲曲折折过了多少个弯,回头望是茫茫群山,望前方是群山茫茫。马上的颠簸使得他的腰开始酸了起来了,他暗暗吸了口气。而年轻的马贼仍快马加鞭,没有一丝停下来的迹象。他既然是二叔万福祥的大少爷,也就是当日二叔所说的长子万逸龙了。按年龄计算小钰少爷一岁,没想到这般骁勇了。

12

思忖片刻,钰少爷心道,横竖也是来了,是对是错自己无从选择,硬着头皮走下去吧。这时万逸龙慢了脚步,回头搭讪道:“我听爹说过城里有个结拜的大哥姓周,他家里有两个少爷。只是不知道你是铭哥还是钰哥?”钰少爷说:“我是周钰。”又问:“二叔身体可好?”万逸龙说:“不错。今儿是他五十大寿,身体还硬朗着呢,领着这帮弟兄干得正起劲。不知道大伯怎样?”钰少爷道:“他也不错。只是人古板着呢,这次我跟他吵翻了,就不打算回去了。”万逸龙一笑:“不回去做什么?跟我们一起做马贼么?我们的日子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放着好好的少爷不做,真是书读多了发呆。”他猛然停止话头,又郑重地问:“我这么说你不生气吧?”

钰少爷说:“不生气。”他心里想这小子看似蛮横粗鲁,竟也是个细致的人,只可惜年纪轻轻就当了马贼。不过也怪不得他,老子做土匪,儿子也没得选择了。想想自己,父亲是个封建专制的奸商,自己就一定要反叛。只是这一步反叛是对是错自己也无法衡量。这时万逸龙道:“我刚刚摸你……你不生气吧?”钰少爷的脸腾地一下红了,道:“你很喜欢摸人家的吗?”万逸龙笑了笑,说:“你细皮嫩肉的象女孩子,我摸摸看是不是。”赶紧打转话题,说:“快要到了!”

昏暗的天色中四周一片模糊了。能分辨出很高伟的群山环绕在四周,山体的轮廓线外,天幕暗紫还蓝,映出万逸龙骑着高头骏马的身影来。夕阳没落不久,月亮还没有爬上来,没有一丝风。山路迂回辗转,时宽时窄,有类似蒿草一样的植物打在脚面上。夜露使鞋面湿漉漉的。万逸龙悠闲地吹着口哨,显然是对路径熟悉得很了,时而提醒钰少爷哪里是水沟,哪里是坑洼。片刻他又下了马,在路边的草丛里撒了泡尿。又拿出一支洋香烟来叼在嘴里点火吸了起来。钰少爷也停歇片刻,下了马猛然看见远处上脚下有数点光亮在黑暗中分明地晃动。刹那间钰少爷懵懂地脑海里涌出许多意念来——那也许是小村的灯火?堕落凡尘的星辰?饿狼的眼睛?或者是遗兽残尸腐骨的鬼火?总之是星星点点地光亮在微微摇动。在这静寂的异乡之夜犹使人思绪乱飞。万逸龙似乎感应了他的心思,道:“那是一种会发光的兰花。”

兰花?!

钰少爷的身体极其舒服的一颤,惬意的感觉撩拨得他每根神经都发抖了。诗一般的夜幽兰,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听人讲述过这一种神秘而又高贵的花卉了,仿佛在林静亭的妹妹林静仪的个人文集里写到过,却不知道这种散发着沁人心脾香气和有醉人心绪的兰怎么会发出黄荧荧地光呢?钰少爷感叹之余,只有任凭它静默地散发光泽了,给这浓浓夜色抹一笔淡淡又难以排遣的离奇神秘色彩。于是带着对兰的畅想再次上马,稍走几步,便听到了人声的宣扬,看到了火光的闪耀。钰少爷知道自己走进了名副其实的匪窝了,只是自己的身份是客人。

下了马。他已经很疲惫。

二叔依旧是记忆中的样子,只是更真实。他极爽朗地用力拍了钰少爷的肩膀,很疼地一下。“长这么高了?!象是个有学问的人。白白净净的,只是单细了点儿。”又询问了关于周府其它的事情。钰少爷谨慎地一一作答。而后他道:“你既然来了就多住一段日子,也尝尝咱山里人生活的滋味!”

一个开阔的草场中心有一片人工堆积的沙地,上面架起了枯柴点燃了篝火。人们围在火堆边上。火苗上烤着一只羊,“孳孳”地冒着油,散发着香味。人们举着粗瓷大碗纷纷给万福祥敬酒。万福祥红红的脸膛在火光中冒着汗,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中放着异样的光彩。钰少爷勉强喝了一碗酒,吃了两口羊肉,腥膻的味道令人作呕,却又有着诱人的异香。钰少爷借着火光仔细地观察四周,才发觉这老森林里竟然隐藏着一个村子。开阔地上种着庄稼,屋舍井然,倒不象是马贼的散乱居地。他心中逐渐明白,这帮马贼原本是这个村子里的居民,偶尔会窜出去抢劫,并不是地道的匪徒。

他有写弄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这些村民不老老实实地种地生活,是因为生性野蛮吗?他暂时不能找到明确的答案。他想住上一段时间也许就会明白的吧,反正自己也没有退路了。不过不知道自己到时候会不会也沾染上了匪气呢?

钰少爷疲惫得很,酒意也一阵阵往上涌。人们却欢叫正酣。男人们光着脊梁猜拳行酒令,女人们渐渐走到附近略微显得安静的角落里哄着小孩睡觉。也有的走回了自己的茅屋。突然间有个叫李八的晃晃悠悠地走了过来,嘴里大喊大叫:“我他妈的是个马贼!没有钱没有家没有老婆!!”五伯站起来拉他,他一把推开五伯,趔趄地走到万福祥面前,“老爷子!我是你的一只狗,一只狗!少爷说放了那娘们,我就放了……”万福祥一脚踏到了他的胸口上,骂道:“你他妈地喝醉了!”穿着马靴的脚重重地用力一踹,把他踹趴到火堆边上,溅起一蓬灰尘。众人大笑。万福祥又骂:“谁家没有姐姐妹妹?你他妈的应该正式地找个媳妇要个娃,也省得惹事!”五伯顺口说:“老爷子不如给他保个媒,也叫他成个家。”万福祥说:“难哪!咱们村子里男人多女人少,就是这河谷也都是一个鸟样!外地的女人不知道根底怎好往咱这领?这日子是过一天是一天,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丢了脑袋。李八这龟孙子谁又看得上眼呢?”五伯道:“女人都是一个样,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等闲着的时候老爷子也就多操份心,这营子里男女不都是你的儿?”万福祥笑:“你又被李八灌多了马尿了吧?!”

睡意一阵阵涌了来,钰少爷禁不住呵欠连连了。万福祥说:“二侄子先回去休息吧。”又对万逸龙说:“你领你钰哥回去睡觉吧。跟你一个屋。好好照顾钰哥知道吗?”逸龙应了声,随后领钰少爷走出了人群。转过几间房舍,推开篱笆门,到了自家的房子。

一铺长炕上铺着凉席,逸龙拉过一条薄被子,说:“哥你先睡吧,我还得忙一阵子,明天要起大早伺候庄稼。你是个城里人也许不大习惯,不过也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吧。”说完笑一笑转身出去了,临出门前又回头说:“你要是害怕我就陪你做伴。”钰少爷摇头,他便轻轻地掩上门去了。

13

的确是累了。一睁眼日已中天,周围静得很。长长的一条炕上只有钰少爷一个人躺着,旁边的被褥已经叠整齐了。小草房很是简陋,古朴又淡雅也很清洁。木桌木椅是树木的本色,没有上漆上色,在墙角规矩地放置着。后墙上一扇小窗正敞开着,透过窗可以看到后园子里亭亭玉立的向日葵放肆地舞动着肥硕的叶子。房子天花糊着白纸,已经发出草黄,却没有一丝灰条儿。

钰少爷坐起身来,穿上衬衣,突然听到有人“扑——”地笑了一声。

“谁?”

应声而动,从小窗上探出一张稚气掺杂成稳的脸来,精亮的一双眼睛,浓浓的眉毛,睫毛密密长长地向上翘着,是万逸龙。他的确是个很漂亮的小男孩,散发着乡土气息却丝毫也没有淹没他的青春活力。他一个健步从窗子跳进来。“快穿好衣服,再洗脸吃饭吧!钰哥!”一声哥叫得亲切自然又干净利索。之后他开始叠被子了,又搬起短腿的小桌子往炕端一放,动作麻利从容。

钰少爷惊诧了,恍惚又怀疑,昨日见到的那个开枪杀人的马贼,那个劫人钱财膘悍蛮横的马贼是他吗?

白米饭喷香嫩软。一盘豌豆丝儿,翠绿地荡漾着油亮。一盘木耳炒鸡蛋,黑亮中掺着鹅黄。香气扑鼻,直进入钰少爷的胃中了。的确是饿了,顾不得吃相难看,只是埋头狂吃。抬头瞥见逸龙正望着自己舒心地笑,顿时觉得很窘迫。

钰少爷道:“你笑什么?”

逸龙道:“笑你象个小孩子。”

钰少爷道:“你才象是个小孩子呢。昨天凶神恶煞的样子,今天怎么象绵羊?”

逸龙道:“难道你不是吗?白天还硬气得很,晚上却抱着我不松开。”

钰少爷道:“我哪有?”

逸龙道:“你哪没有?”

钰少爷又叫:“我哪里有?我根本就没有!”

逸龙岔开话题道:“好了,没有了。钰哥,吃完饭后我带你到饿头山去玩。”

“怎么,今天不用干活了么?”

“不用。我爹和娘还有许多乡亲进城去卖山货,我呢——留下来陪你。”逸龙说。

钰少爷点头,说:“那我就听你发落了,二当家的。”随后迅速地吃完了饭。逸龙收拾了碗筷,拉着他的手走出门。

房外一片大好的时光。

上是青翠的山,水是柔媚的水。二叔家的独门小院原来坐落在画卷里。背靠着青山,柞木森森,叶如玉雕。树枝围系的篱笆小园上爬满了喇叭花,都放纵地甩着蔓儿,紫的红的绽放笑颜。小桥下流水悠悠如带,绕过草坪。南侧一条石砾堆砌天然登山小路蜿蜒曲折。爬上山路,另有一侧有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有阔绰的规划整齐的院落。处处是绿色,又绿得有层次。有一种似云如雾的淡淡烟霭轻柔缭绕弥漫,小村一片怡然。钰少爷的心情被彻底征服了。一切归于原始又韵味的平静。钰少爷甚至有种大喊大叫的冲动,却惟恐打破一种和谐的自然。这儿的环境是一种太完美的隐居气氛。使人不忍心破坏。

顺山路南行,东侧是高高的山岭,西侧是平平的草地。银链般的河流扭转着消失在视线的远方。柳树如同人为的景致一般错落参差。逸龙说那是难河。他又指着远方一座岩石突兀的山说那就是鹅头山。鹅头山上长的满是古松翁蓊郁郁的一片,又有几丝几缕白雾飘带般系在山腰间,凭添了不尽的美妙神韵。两个人加快脚步,片刻登到了山的最高处。一路上的艰难劳苦都在陶醉中消逝。遍地是不知名草,叶形奇特别致,颜色也绚丽得叫人心颤,只是一丝一毫也带不去。山尖上的几块巨石不知道是谁人安放的,从各个角度望去都美不胜收。登石远眺,风起云涌,真有成了神仙的感觉。面对着一种安安静静又惊心动魄的景色与氛围,竟然哑口无言。怀疑自己是不是人类,甚至姓甚名谁都不记得了。一切是自己的,又不是自己的,所有的压抑已经不在了。封建家庭中的各种烦心的事情和打击在安然的一瞬变成渺小的了,可怜甚至可笑。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个地方。能安慰一个微不足道的钰少爷。

钰少爷轻闭双眼,坐在岩石上凭风轻抚脸庞。他知道自己此行是正确的。尽管不尽人意之处是二叔成了马贼。但他们的行凶作恶是有针对性的,绝对不会强加到自己的头上。逸龙的爽直可爱也使自己可心。他希冀自己的选择无悔。

钰少爷轻启双眼,微风过去云海茫茫,与之相距不远的一块大山石时隐时现,那石面上站着一个人,的确,是一个白衣少女。一袭白衣掩映下的少女,如此圣洁美丽,犹如昙花,纤弱地仿佛就要在微风中凋零。那清秀白皙的脸上,两道弯婉的细眉好似书法家笔下的极富妙韵的两笔,一勾一抹,凭添了不禁风韵。玲珑端正挺直的鼻子与红润的唇及一双闪亮的眼睛形成一种夺魂摄魄的美。她披肩的秀发在风中波动,飘舞着随同那袭白衣白裙在风中摇曳雾蒙蒙、云飘飘,绿茵岩上,少女如仙。钰少爷呆了,完完全全地呆了。一刹那间钰少爷以为自己脱离了凡尘,成了游弋仙境的精灵。他以为自己邂逅了观音的玉女。他不敢大声呼吸,生怕亵渎了这种意境,如梦似幻的瞬境。

“钰哥,你怎么了?”逸龙问。

钰少爷从凝思中惊起,幽思仍深,道:“别出声,你看到了吗?仙女。”

“仙女?”逸龙惊奇地望去。继而一笑,说:“我以为什么呢。走,咱们上去会会她!”“怎么?”钰少爷问:“你们认识?”逸龙的脸上出现了一抹少有的羞色,微微一笑,说:“那是我媳妇。现在还没成亲,等过了秋收就拜堂了。”说着他象一只敏捷的猴子,拉着钰少爷几下就攀缘到了对面的石头上。

14

这时候雾已经散去,青松碧草分外逼真。杜泊烟正真实地站在他们面前,背对着他们,秀发垂过了肩头,上面挂着零星的露珠儿。看清了,确实是个实在的人,不是仙,是逸龙未过门的妻。她转过身来,说:“我就知道是你,逸龙,你没有进城吗?”逸龙说:“我留下来陪钰哥。你又跑到这里来了,这上面都是青苔,滑下去非摔死不可。”她不理会逸龙,只是对着钰少爷款款一笑,叫了声:“钰哥。”钰少爷再次惊呆。怎样形容这样的容颜?在古代也许应该是个倾国倾城的尤物,玉雕般的完美,却隐身于这安静的山村里,在与世隔绝中销藏自己的美丽,钰少爷语塞了,不知所措。平素还算言辞流利的他竟哑口无言了。逸龙说:“快回去弄几个菜来,中午我和钰哥喝两杯。”泊烟道:“那我也一定要喝两杯了。”说完“吃吃”地一笑。俯身收拾去散乱与松树畔的红缨飞刀。在她的身旁的一株古松树干上,用白石灰勾勒出一个与真人般大小的人形轮廓来,上面咽喉、眼睛等要害部位画着醒目的的白圈子。泊烟竟然是一个人偷偷来练习杀人的飞刀绝技的。

“怎么样?有进步吗?”逸龙说:“我说啪啪两枪就结果了狗贼的性命,干净利索。”泊烟的眼中闪过一瞬灼热的仇恨,恨恨地说:“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钰少爷无法猜度深深埋藏于泊烟心中的仇恨是怎样的仇恨,总之他感觉到这个外貌超凡美丽的女子有着不寻常的经历。她是怎么会成为逸龙未过门的妻子的?他不知道也不好去问。他只感觉这个美丽的女人属于谁都将是一种埋没。她太美,美得深不可测。古松上的累累刀痕显示着她的刻苦一刚毅,那柔柔玉手能否发出势如破竹快如闪电的夺命飞刀?钰少爷不知道。他很荣幸能够结识这个女匪,即使她确认了自己的位置是逸龙的女人。酒席间泊烟竟然先干为敬地敬了钰少爷几碗酒,展现了酷似男子的豪爽给她更添了别样的魅力。钰少爷却一直没有再次正视她因为她会使人心醉和颤栗。逸龙的自豪已溢于言表。他如同他的父亲一样酒量很好。日渐黑的时候二叔二婶回来了,从城里换回了盐巴和一些生活用品。欢笑之声充满了小屋。二叔也带回了一些城里的消息。

酒后他说:“我去了你府上。只是大哥不在。同铭少爷、大少奶奶跑生意去了。”

钰少爷一怔,等待他的下文。二叔道:“听你母亲说你出来多半是为了婚姻的事情。我并没有说你的下落,她们询问我也当做不知道。我想婚姻的事多半要讲究缘分,象你们大户人家讲究门当户对媒妁之言,象我们这样的人家日子都是混着过的。能结一门亲也足够了。”说着拉起逸龙道:“象这小子救了泊烟一命,却救回了一个老婆来,也是我们万家祖上积了德吧。”泊烟妩媚地一笑,说:“我是自愿的。”

泊烟来自东北,故乡沦丧亲人离散使得她在瞬间成熟了。她父亲惨死在日本军的刺刀之下,当时她与哥哥藏在自家的暗室里目睹了一切。她痛不欲生,发誓要手刃仇人替父母报仇。她一路跟踪这个日本军官。那日本军官仿佛有什么特殊任务来到了这个古城,她一路尾随着。哥哥杜泊山在一次行动中与她失散了。她在另一次刺杀行动中不幸被抓,落入了日本人的魔掌。她的美丽给自己带了了一线生存的希望,她被押解着乘火车秘密送往日军司令部的途中是一伙马贼的劫掠给她带来了出逃的机会。在车轮滚滚人群惊悸之间她一跃而下,正巧落入逸龙的怀中。之后她来到了这与世隔绝的河谷万家村。她苦练飞刀是为了有朝一日能了尝夙愿。她嫁给万逸龙是为了答谢他的救命之恩。同时万逸龙英姿飒爽的男子气概也深深占据了她的心。她同样温柔,柔情似水的时候她珍惜着逸龙的刚毅勇猛。她也同样坚强,有时候复仇是她活下来的唯一精神支柱。

这一切钰少爷无法弄清楚,但这一夜钰少爷失眠了。这是他来河谷的第二天,泊烟的音容笑貌朗朗话语都是那么使人心神不宁。她真的太美,绮芳的质朴纯真、蒋若萍的高傲贵派、胡佩玲的开朗果断、林静仪的机智俏丽似乎都被她几声话语几个动作体现。钰少爷开始深深嫉妒起万逸龙来,又替他深深地兴奋和祝福。钰少爷暂时不能判定万家父子是否为善良之辈,但他敢断言泊烟是一派正气的。这一夜钰少爷听到了墙缝里蛐蛐唧唧的哼唱,听到屋外池塘里青蛙的哇哇长鸣。这一夜钰少爷看到了夜幕中星斗如织、斜月钩饰。钰少爷弄不清自己睡不着的真正原因,只是随着思绪飘飞在任何一贯特角落却终也飞不出这间小小草房,飞不出一双顾盼流莹的眼睛。那毛茸茸如同羽扇般的两排睫毛扇动中,或机灵或诡异或凄迷的眼神让他迷恋,但无论哪一种目光都不是向自己投射来的。钰少爷无法牵引她的目光,只是想默然地处置自己的存在。他知道自己终究是客,终究不属于这山这水的一部分,终究是逸龙口中尊称的一声“钰哥”。钰少爷寻到了一种极度孤独的感觉。男人有时候也会畏惧自己无依无靠,特别是象钰少爷这样的抛弃了家庭寻找出路的人。他飘飘荡荡似处于游离状态,在无牵无绊之中同样品味着凄怆。泊烟的飞刀射中了那株百年古松,也许同时会射中钰少爷年轻的心。钰少爷又果断的判定,即使刀锋再冷,自己也绝对不会言语。因为一切没有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