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陈平（3）

审食其上楼后就一直很紧张，双拳紧握，眼神四处游离，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真是奇怪，按理说，做贼心虚的人是我才对。他这副样子，反倒让我有些琢磨不透了。

好在我一贯是既来之则安之。手揽临时唤来的美姬，慵懒地舒展四肢，故作亲密道：“稀客啊！想不到审丞相也好这口，赶明我们爷几个可得多交流交流。你说是不是，朱虚侯？”

刘章尴尬地连连称是，身体却悄悄向旁边移开了一点，企图与攀在他身上的美人保持距离。这小子，原来这么不擅长应付女人。

好在审食其没注意到他的反应。我将窗子推得更开了一点，指着下面花枝招展的莺莺燕燕，朝审食其笑道：“审丞相喜欢哪一类型？我对这里比较熟悉，要不要帮你介绍几个？要说永乐巷的姑娘，果然还是……”

我正摆出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审食其却忽然用好不容易沉静下来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陈丞相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

我把他上下端详了一番，认真道：“审丞相若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必是绝色。只是我对男人实在是……”

他不知被什么呛到了，剧烈咳嗽了一阵，才道：“陈丞相，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曾经被项羽关押过。”

“这我知道。”

“我还……亲眼见识过淮阴侯的死。”

我默默掩上窗。一边抚摸着怀中美姬的头发，一边将一支质地上乘的玉簪插在她的发髻上，在她耳边柔声道：“先带你的朋友下去吧。”美姬乖巧地点了点头，拉起正趴在刘章腿上的同伴，施礼告退。

待到无关人等散尽，我才板起脸，直视他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一个……见识过地狱的人。”

我嗤笑道：“这年头，有谁没见识过？”

他摇头道：“我刚刚说的那些，都不是地狱。淮阴侯死前……我找他谈过。他和我提起了一件我当时不怎么相信的事。时至今日，不管我愿不愿意相信，都必须承认它。”

“我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当然高后也知道。但我们在做的事，你们却一点也不清楚。这么多年……「有人」一直在地狱里独自战斗。至于和什么战斗，你应该也有所察觉。「祂」现在在高后身上，正在利用高后实现祂的「计划」。”

“高后重病的事你也听说了，对外声称抱恙无法上朝，实则却是为了潜心准备出使齐国。只因那人正在齐国，并对祂的计划构成了威胁，祂势必要出面阻止。”

“一直不和你们撕破脸，是希望你们不要搀和进来，请好自为之。这就是我要说的。”说罢，他缓缓站起，准备离开。一直没吱声的刘章赶紧拦在门口，急迫地朝我使了个眼色。

我抬起眼，不露声色地问他道：“审食其，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他颤声道：“我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

我一掌拍在案几上，从榻上直接跳了下来，钳住他的手腕，眼中凶光毕露：“告诉我，白虎藏在哪里？”

“啊？什么白虎……”他被我吓得直往后缩。

我大笑出声，进一步逼近了他：“审食其，我等你好久了！这一回，你别想逃！”

“都做到这一步了，还不敢把话说开，是想置身事外？你想的美！你可知你现在做了什么？你这女人一样的家伙，却是解救这个世道的及时雨啊！”

“你是我们这边的，只要能拉拢住你，我陈平甘愿做任何事。就算当真让我和男人办一次，又有何妨？”

我笑得像个癫狂的疯子，刘章早已被窘得伏地不起：“君……君侯你……”

话已至此，审食其反倒恢复了常色，闭眼沉思了一番，深吸一口气道：“也罢，既然走到这个地步，不如干脆豁出去吧。不过提前说清楚，我对你这一款没有兴趣。陈丞相竟会说出此等轻薄之语，当浮以一大白。”

“应当应当！”我举白饮尽，罢了将酒爵狠狠掷在墙上，与他击掌为誓。

审食其说的不错，事已至此，无论是他还是我，都再没退路了。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可怕的？

当晚，我打着提前祝寿的幌子亲自去了趟绛侯府拜访周勃，将事情的原委全盘托出。果不其然，被他劈头盖脸痛骂了一顿。待他骂过瘾了，才抓着我的胳膊把我拖进内室，细细商量对策。

“老将里面，曲周侯郦商虽然因年老多病退隐封地，但他的长子郦寄却和执掌北军兵权的吕禄交往甚密。吕禄对这位好友一向言听计从，只要搞定郦商，北军兵权不在话下。”

“朝中关系我不如你熟络，此事只得劳烦太尉亲为了。”

“这事我倒是办的来，只是……”

“只是什么？”

“关中距离曲周尚有一段距离，且不论说服郦商需要多久，单是计算这一来一回，就已来不及了。按你所说，高后天明时分出发，七日内即可到达齐国境内。若想阻止，只得另寻它法。”

“没有兵权，在她面前暴露意图只会自寻死路。眼下只能等她离开关中，再合齐王兵力对付她。”

周勃却是摇头一叹：“陈平，你这家伙聪明了一世，可别在紧要关头犯糊涂。你当真以为她对你一点提防也没有？她离开关中可以，你就没那么容易离得开了。”

周勃和我斗了一辈子，只有这一次让他说对了。

不单是我，所有在朝之士，从半月前就被禁止出关，禁止擅自传信。其余人等进出，也必经细细盘查。高后做事，当真谨慎。

“周兄，陈平有一句话赠你。「女人」都是不可小觑的。”

周勃叹道：“普天之下，只怕也只有这一个女人了吧。”

“还有一句话。真正的「将军之才」，不用兵符，亦可号令兵马。”

“……”周勃没有立刻接话，看我的眼神逐渐复杂。不愧是与我相识多年的老对手，总算听出了些端倪。

他企图从我带笑的脸上多读出些许信息，可惜以失败告终。只得照着我的肩膀给了一拳，骂道：“你这混账就和我直说了吧，这次来还想要我干嘛？”

一盘棋下到紧要关头，一步也不能差，一颗棋子也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