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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王都鏖战
班达罗格历史悠久,这点无需再赘述,身为王都统治中心的宫殿内城依旧高大宏伟,却也不得不在漫长岁月的洗礼下留下斑驳的伤痕。古老的筑城石早已被厚厚的苔藓填满了缝隙,密布于墙皮表面肆意延展的藤网鱼爬山虎仿佛静脉曲张的血管,隐隐中透露着危在旦夕的事实;作为沟通内外的唯一通道,城堡正门两翼由一对巨大的塔楼加以拱卫,还有几座稍小的箭搂零星分布于城墙内侧,用以充当守军囤聚物资与兵力的临时所在,毫无例外,所有塔楼都是方形结构。
从理论上讲,以筒形或者半月形突出于外的城楼将更有利于防御,因为曲面能更有效地反弹投掷而来的飞石,同时也有利于城墙上守军回避攻城方的箭林弹雨,但是很显然,班达罗格落成的年代太早了,彼时负责设计与建筑的阿兹特克先民们尚未积累出这些创新的智慧。
城下的叛军们很快也领悟到了这点,于是当第一波的潮水攻势遭到迎头痛击以后,他们便集体后撤到了弓箭的射程范围以外,以拆毁了的民房为掩体,安然架设起撞锤、投石机等重型攻城设备。趁着这难得的停火空档,不少叛军开始隔着老远朝城墙上呐喊谩骂,脸上尽是狂妄的笑容,仿佛眼前的城池已然成了他们的囊中之物,更有甚者干脆直接甩开甲胄和衣物,赤身裸体原地蹦跶用以示威,真可谓嚣张到了极点。守军对此亦是无可奈何,毕竟在这个距离上他们手头的弓箭已然失去了威胁效力,加之没有上级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故而对于如此的奇耻大辱也只能原地无能狂怒。
不过留给守军的并非只有屈辱与愤慨,还额外增添了更多肉眼可见的威胁与恐惧;随着时间的步步推移,巨大的攻城塔被缓缓竖起,坚固的轮廓在阳光下开始变得愈发清晰,投石机的调试也已进入最后的收尾阶段,不停挥舞的投石臂将地面尘土高高扬起,而由叛军拆卸民房搜集而来的砖石更是已在四周堆积如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攻城设备准备完毕之际,便是叛军发起全面总攻之时,届时在如此多管齐下的科技与狠活面前,守军脚下这座摇摇欲坠的要塞究竟还能支撑多长时间?没人了解,也没人想去了解。
“该死,他们很快就要再次发起进攻了!”城门塔楼上,尤因等禁卫军已将路易王的王座临时搬运至此总览战局,莫格里就在这里看着百米开外叛军们的猴头攒动,内心满是焦虑与不甘,却也只能愤愤以拳头敲打城砖,溅起一片尘土,“嗨,他们来势汹汹,而我们却只能在这里眼巴巴望着,真是愁煞人也!”
紧跟在旁的天罚对此无言以对,只是低头在心底默默估算着时间。其实早在今天上午从金氅乱军中接出紫葡萄后,番茄便已分出了几名部下返回常洛呼叫援军,边境地区的班达尔守军又事先被金猊下了死命令,只许严加死守固有的阵地与营寨,根本无法对狮狼联军的进军构成任何实质性的阻碍;全副武装驰援而来的常洛方面军正是他们眼下最盼望的倚仗所在,一旦有此力量介入,必将完全逆转目前的全部不利局势。话虽如此,但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凭此高枕无忧了,以他天罚所了解的路程与距离判断,即便是在接到若尔盖部曲的通报后立即开启加急强行军,援军抵达班达罗格也至少得花费上整整十来个小时的工夫——换而言之,仅凭现有的工事与兵力,哪怕乐观估计,他们还要跟金氅的叛军至少死磕上半天,最早也得到傍晚时分,方才能有机会迎来援军的转折。
“预备——放!”
城下冷不丁传来的呐喊贸然打断了思绪。放眼望去,却见前线指挥官一声令下,正对着城门的那架投石臂立刻以千钧之势掀出弹袋,飞射而出的巨石在划过一道惊心动魄的弧线后,旋即将城门左侧的塔楼应声击穿,崩裂的砖石与守军一并飞溅而出,甚至令整段城墙都为之剧烈颤抖,痛苦的嘎吱之声不绝于耳;石屑四射,经由正午阳光的浸透后呈现出刺眼的光芒,在半空中洋洋洒洒,仿佛一片轻轻盖向班达罗格的金色裹尸布。
这还仅仅只是一次试射的威力,而像这样的投石机,叛军准备了足足二三十架,更别提还有数量相当,却只有在贴近城墙时方才能领悟到威力的攻城锤,要以如此千疮百孔的城墙去对抗数量十倍于己的敌人直到傍晚……表面上虽然看着依旧不动声色,可实际上就连天罚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打了个寒颤。
未等空中的碎石块完全落尽,莫格里便已不耐烦地伸手挥开了左右禁卫军护在自己面前的盾牌,同时抬眼确认起不远处的受损情况——塔楼七零八落,仿佛是被巨人啃食过的骸骨,驻防守军正尝试着以手边一切可以利用到的东西填补缺口,有装满沙土的布袋,有原本预备使用的滚木与垒石,甚至还有已死同伴的身体;只可惜他们前赴后继的英勇身影比起残酷的战场终归还是太显渺小了,还没等维修作业初见成效,叛军阵地上的第二轮试射便又要开始了……眼见如此,她不得不又一次发出了无奈的叹息,神色凝重却又带着几分倔强。
“依我看,倒还不如开门迎战,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总归好过困守于此坐以待毙!”
“大王冷静,万万不可呀!”禁卫军队长尤因连声劝道,“叛军战力十倍于我,之所以尚能维持对峙态势,皆有赖于目下城墙防务之庇,若贸然抛弃地利出城迎战,真可谓以我之短攻彼之长,更无异于以卵击石,实乃下下策也!以在下所见,当今权宜之计,唯有谨守城池以待变数,方才能保全大王的基业!”
“城门,开——”
可仿佛是刻意要和尤因作对一般,大猩猩的发言还没来得及得到莫格里的任何反馈,便又忽听得瓮城方向传来了意料之外的命令,绞盘与链锁的碰撞作响也与之相随,似乎正在向整个战场宣告着某种决心。
吊桥“嘎吱嘎吱”地降下来,闸门也缓缓升起,忠于路易王的班达尔们有如一条蜿蜒前行的钢铁巨蟒出现在眼前,纵队步伐齐整,每一步都踏得格外坚实有力,并在踏过护城河的下一秒随即于城门两侧分列,迅速整装完毕做好战斗准备;他们的双眸中分明可见燃烧着的炽热火焰,以视死如归的心态直面前方数百米开外的叛军们,只是与对面相比,他们的阵列确实显得太过单薄了,粗略估算之下大约只有七八百之众——但除开部署在城墙与侧门的少量弓箭手以外,这差不多也已经是王宫守军目前所能派出的全部战力了。
“耶?怎么全跑出去了,我可没有下过这种命令!”尤因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惊诧与不解,“是谁把人手指使出去的?他们都出去了,怎能守得住这城门啊!”
“尤因将军日夜操劳,一些事儿难免有所疏忽,莫非您忘了,路易王陛下先前在朝堂上就已当众传下诏令,将平定叛乱的指挥权通通转交给另一位狼女王陛下了吗?这出城迎敌,也正是出自她的指示。”
天罚循声望去,却见这发言来自王座另一侧的方向,云尾线不知何时已沿着胸墙款款步至近前。她的声音虽不算洪亮,但在这嘈杂的战场之上却显得格外清晰,引得周围不少士兵纷纷侧目,
“敌众我寡,这是不争的事实。我们若只是困守在这王宫之中,正犹如瓮中之鳖,只能任凭敌人以兵力与装备优势一点点蚕食掉我们的周旋余地,待到城墙彻底崩溃则必然死路一条,更再无任何胜算可言。”
尤因面露出夹杂着绝望的困惑,“以猞猁小姐之意,莫不是我等只能乖乖等死了?”
“非也,以小女之见,我方仍有一线生机,但望尽力拼搏、全力而为。”小猞猁顿了顿,随即将视线悄然转向另一边的天罚,神情中闪烁着成竹在胸般的气定神闲,“在先前同样艰险的维迦破围战中,某位友人便以实际行动向小女诠释了兵法的奥义——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正所谓:势者,因利而制权也;乱生于治,怯生于勇,弱生于强,要在攻守之间找准自己不同时间不同地点该有的定位,主动且充分地调动敌军,而非被敌军所调动,进攻中需要时刻预备防守,而在防守中也要随时酝酿反击!既然被动防守必然死路一条,我们为何不反其道行之,主动以自己的节奏打乱他们的节奏呢?”
她朝莫格里微一屈身,朗声奏道:“大王,叛军目下看似势不可挡,但他们连续行军作战多时,眼下又忙于攻城部署,实际上早已疲惫不堪,体力与精力消磨殆尽,此正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是也;外加兵力悬殊之下,他们定然认为我们不敢出城迎战,志得意满之下势必有所懈怠,这也恰恰是我们攻其不备出奇制胜的最佳时机!我方阵营的核心战力是大王您的精锐禁卫军以及狼女王的伙伴们,单兵素质远高于叛军,外加以逸待劳有备而来,集中攻势一举撕破他们的阵列并非天方夜谭;叛军数量虽多,实则多为乌合之众,聚团抱在一起才有威慑力,只要我们能打崩他们的阵脚,直接趁乱对他们的指挥枢纽执行斩首行动,则敌军大部必然不战自溃,届时胜利可期也!”
话音刚落,最后一支部队也已沿着吊桥渡过护城河,填补了守军线列中央的缺口,正是来自灰狼的友军部队。他们由若尔盖亲卫部曲以及格林的游骑兵伙伴们组成,虽然为数不过三四十只,可精气神却与周围的班达尔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不仅在神色上未见任何的胆怯与畏惧,反而正以激昂的长嚎与呐喊大声向整片战场宣誓着自己的存在,长剑在手,坚甲闪耀,战袍飘逸,狼啸如歌。其中最醒目的当属站在阵列最前排的洛波、灰满以及布兰卡了——方才经过侧殿的储物库时,他们竟在无意间找到了那些被班达尔缴了的兵械与装备,真可谓是想睡觉就来枕头,于是灰满的刺剑、洛波的铁锏以及布兰卡的银枪纷纷物归原主,他们的喜悦自是不言而喻,这无疑极大鼓舞了灰狼们本就旺盛的战意,也额外增添了他们的信心与底气。
“猞猁小姐说的对,与其就这么绝望死去,倒不如在这生死关头纵情燃烧一把!”在略显激动地做出肯定答复后,莫格里忽的东张西望了一阵,又稍显困惑地接着问道:“不过话又说回来了,指挥枢纽是叛军的关键所在,可对我方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呢?守城作战岗位都是固定的位置,指挥起来自然无需多言,但若是到城门外去与叛军混战成一片,狼女王又该如何保证我军的指挥通畅呢?难不成还得在城门上再架起个高音大喇叭,像遥控下棋一般朝城外面东喊一声西扯一嘴?”
云尾线先是一怔,随后接上了一阵忍俊不禁的轻笑,“大王您还真有想象力,在城墙上架个大喇叭指挥,敌我双方谁都能听得到,这不就相当于跟叛军打明牌了嘛。至于狼女王会在哪里指挥么……”
她以左手轻掩笑颜,平抬的右手则径直指向了城垛以外——准确来说,是王城正门处链接吊桥的闸门方向。
“她在那儿,与战友同在,与战场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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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间,她仿佛嗅到了一阵清新的荷香萦绕周身。待她重新睁眼之际,赫然发现自己竟又一次置身于无边无际的莲叶荷池中。
座下是一块突兀于水面的清冷岩石,身畔微风轻拂,荷叶层层叠叠地摇曳着,叶片宽大厚实,如同雕琢过的翡翠浑然天成,花蕊或粉或白亭亭玉立,有的花瓣微张,似在慵懒地享受日光,有的完全盛放,在清雅中不由得令人眼前一亮。水面上飘着淡淡的雾气,带着莲叶特有的清香,林叶灌木环绕,四下里寂寥宁静,唯有轻风与鸟儿不时低语。
这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场所——尕玛尔王宫,独属于帕雅丁王族的后花园,也是她平日里修习魔道、磨炼心术的所在。
她回家了。或许,先前所经历的一切,也不过只是一场接着一场虚无缥缈的梦罢了。
鲤鱼自莲叶间嬉戏,那若隐若现的身影似乎勾起了某些回忆,她条件反射般深吸一口气,双手于胸前快速结印,令浑身上下魔道回路通畅,四溢的魔力直引得露珠纷纷脱离莲叶,在她身旁环绕出五彩的光芒。她将左手掌心朝上,轻轻一挥,原本轻柔的风便在她的操控下呼啸着划过水面,将露珠时而汇聚成波光粼粼的水球,时而转换成翻涌着的波涛,时而又分散成细密的水丝,掀上半空洋洋洒洒下了一片雨,与这如梦似幻的场景融为一体。
随着最后一丝魔力的消散,微风悄无声息的消散,露珠也紧跟着噼里啪啦的奏鸣重新落回水面,令池塘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她将视线微微下垂,直勾勾地盯住水面倒影,浸透了水渍的发丝略显凌乱地散落在脸颊,衬托着双眼的空洞且迷茫。似乎是感受到了她的低落情绪,就连周围淋了水的莲花与荷叶都显得有些无精打采了。
都不用说她本就不甚拿手的水魔法、火魔法了,哪怕是她一贯引以为傲的风系魔法,施法的水平与效能相比较过往都已经大大下降了,丝滑程度更是远不如从前——无需旁人做出客观评价,就连她自己从不知何时起也已然接受了这个令人心碎的事实。
在这个世界,决定魔道法术上限的除了适能者的天赋,更取决于所用法器的效力,以最常见的各色魔道水晶为例,它不仅能为施法者提供充沛的法力储备,同时也有更进一步增强法术输出的额外作用,两相结合之下,可以让同等消耗的法术威力得到提升,亦或是在保持原有威力的同时减少魔力的消耗,以此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而和施法者的天赋类似,魔道水晶的性能也有好坏之分,一般来说,品阶越高的魔石,对施法者的提升作用也会越大。作为上古魔狼君意志的浓缩精华,魔狼石英哪怕是在魔道水晶里也绝对堪称断档级别的存在,是极品中的极品,而伴随着她年岁的增长与修为的增进,她借助其所能发挥的威力更是不可估量,从五年前的阳和会战再到几个月前的江都突围,她都用绝对的战绩证明了上古洪荒之力的含金量,倘若是不顾及自身安危的魔力全释放,她自以为在魔狼石英的加持下甚至足够以一己之力抗衡整支大军。洛戛的权威来自他的铁王座,而她的信念则来自这颗经由父亲、兄长最终传递给她的魔狼石英,来自太古的遗音引领着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只要有它在手,她将不会畏惧任何的威胁与挑战。
但是,在江都的那一夜,绚烂而绝美的爆焰之下,她永远失去了它。
事发过久,她已然说不清究竟是过度的魔力释放摧毁了它,还是自己在失去意识后不慎丢失了它,如果是前者她只会觉得惋惜,却并不会因此过多在意,可如果是后者,她在责备自己的同时,也只能更多归咎于“命运使然”这个必然结果。
命运是公正的,该属于她的一定不会少,可不该属于她的也一样不会过多停留,认清命运的反复无常,这同样属于成长的过程。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在这个残酷的世界,没有什么美好是注定永恒的。与其说是她能不能,倒更不如说是她配不配,毕竟天行有常,神器自当归于天命所属之人,至于她的天命究竟能用几分衡量,却还是要打上一个大大问号的。
否则她又该如何解释,为何自她记事以来,属于她的生命里那些美好却都纷纷转瞬即逝,独留她孑然一身去对抗命运的不公呢?不止有魔狼石英,还有父亲、前辈、伙伴,以及……
她最牵挂的兄长,至今生死未卜。
眼眶湿润了,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痛意蔓延。她想要回忆起那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就像溺水者拼了命般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然而事与愿违,不知从何时开始,就连记忆中的画面都逐渐变得模糊了,每一次想要重新勾勒他的模样,却都如同握住了一把沙子,任何的努力都只能从指缝间悄然流逝,最终归于一场虚空,什么也没有留下。
她已经冷血无情到能将这些过往的美好通通抛弃了吗?
也许,她才是真正被世界抛弃了的那一个……
心头五味杂陈,一股无名之火无端涌上,伴随着不甘的呐喊,突破了情绪桎梏的法力于她周身爆发而出,连带着激浪向四周翻涌,水面高高掀起,将原本娇艳的莲花与荷叶尽数零落成泥,只剩下残花败蕊在浑浊的水波中挣扎沉浮,空余一片混乱与无序。额头早已被细密的汗珠渗透,她只觉浑身战栗牙关打架,呼吸也愈发急促而沉重,显是已被躁动的魔力逼到了极限,急火攻心之下,致使魔力的反噬愈演愈烈了。
“哎呀呀,这修炼的动静还闹得真够大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谁成心想跟我作对,故意要把这后花园夷为平地呢。”
微风轻拂而过,原本凌乱的空气又一次变得柔和,好似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安抚着这片狼藉,她赶忙抬手捋开额前遮挡的湿发,却见一道轻盈的身影正现身池畔。来者身着一袭黑色的长袍,衣袂随风飘动,与她一般黛紫色的秀发飘逸动人,如瀑布般柔顺,轻抚间尽显温柔韵味;面容白皙如玉,五官精致而柔和,眉似远黛,眼眸犹如一汪清泉,于平静中透着深邃,话语间虽略带调侃,却也难掩对她发自内心的关切之意。
正是灰狼主父阿克拉的遗孀,被众狼尊称为“拉克莎”的太后朵朵菊——她的母亲,上古魔狼末裔。
“妈?你什么时候来……”她本欲挣扎着起身相迎,无奈抑制魔力的暴走消耗了太多体力,腿脚早已因麻木失去了知觉,她只能以双手支撑膝盖勉强维持住盘坐的身姿,同时用尽全力平复体内魔道回路的紊乱。拉克莎历来对魔力波动的感知格外敏锐,她自当竭尽全力避免让母亲替自己担心。
但是很显然知女莫若母,拉克莎岂又能被她这点小伎俩轻易糊弄。竭尽全力稳定心境之际,她忽的感受到刘海处的拨动,抬眼望去,母后不觉间竟已闪现至面前,此刻正以食指轻点她的额心,源源不断以自己的魔力注入她的身体。
“妈,你……”
“不要说话,集中精力控制心神。”
以凌波微步驻足于池面,拉克莎脚下的层层涟漪竟如履平地,衣裙更是未有沾湿分毫。而在接触到母亲魔力的瞬间,她只觉原本干涸的心田又重新被一股温和而醇厚的暖流所填充,所到之处,魔道回路中那些横冲直撞的骚动也纷纷变得温顺起来。待到魔力完全收拢完毕后,她缓缓睁开眼睛,投向母亲的神情中满是感激与歉意,而拉克莎也立即回以她欣慰的浅笑。
“怎么样,老妈的功夫还是不赖的吧,毕竟怎么着也是有着几千年的修为了,不说像你爹他们那样惊天动地闹革命,起码给自家孩子辅导辅导功课还是绰绰有余的。”言罢,拉克莎还不忘朝着她比了个八字手势,分明透露着与年龄截然不相符的俏皮。
“是是是,多谢老妈大人教诲,不过话说回来了……”在将视线从湖中自己的倒影与母后之间来回跳转多次后,紫葡萄又颇为无奈地耸着肩发起了牢骚,“老妈,都说多少次了嘛,驻颜术可以用,但麻烦您注意点分寸行不行,最起码您也得让我们俩的年龄差看起来至少在十岁以上啊,难不成在外人跟前咱们还要各论各的,您管我叫闺女我管您叫姐?”
“咦,听你这么说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你老妈孤单寂寞冷了大半辈子,多个妹妹也未尝不可嘛。”拉克莎反倒是看起来乐呵得不行,仿佛这并非什么埋怨,而是对她驻颜有方侧面给予的肯定,“再说了,当妈的想法子跟宝贝闺女拉近点距离又有什么错,难不成非得要变个老太婆的模样,才能跟你找到共同语言吗?”
“呃,我可没这么说啊,您开心就好……”
紫葡萄也并无多余的心思再与母亲说笑,四下里环顾一周后,她心中的愧疚反而愈发浓烈了——荷叶与莲花的残骸漂满浑浊的水面,不见往日的娇艳,岸上垂柳歪七扭八,翠绿的枝叶也变得枯黄了,毫无任何生机可言,就连塘边的小径也布满了坑坑洼洼,碎裂石块散落一地。毫无疑问,这些手笔皆是拜她所赐。
“抱歉,我的魔道修行还是不够,没能控制好魔力,害得老妈的后花园被毁成这副模样。”在察觉到声线中些许夹杂的泣音后,她连忙背过身去,以避免母后看到自己泛红的眼圈,“等修习结束了以后,我会替您收拾干净的。”
“不是,你还要修习啊。其他狼像你这样的年纪,能从单一元素的魔法里钻研出点苗头都得算谢天谢地了,你可倒好,风系、水系、火系一应俱全,甚至就连很多普通狼几十年时间都摸不透的无吟唱施法都已无师自通,这得是哪门子的修行不够啊?”拉克莎有些哭笑不得,“照你这么说,是不是非得要把老妈的后花园完全轰上了天,才算心满意足?唉,说当妈的不关心闺女肯定是假的,可这不代表老妈不会心疼这些花花草草啊。”
说罢,拉克莎稍稍侧身平举左掌,伴随着空气的细微震颤,池塘里破碎的荷叶迅速愈合并舒展成一片片碧绿的圆盘,岸边的垂柳则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重新搀扶起了身躯,散落于小径之外的石块也随之自动归位,平整如初。轻描淡写间复原周边环境的同时,拉克莎还不忘漫不经心般喃喃轻语道:“每个人都会有被情绪左右的时候,重要的是如何从挫折中走出来。力量的正确用途是为了守护,而非发泄。修补花花草草很容易,纵然是野火肆虐,它们却仍旧能在春风吹拂后重现生机,但若是一颗破碎的心,可就没那么容易修补咯……”
是在说我么……她本欲开口询问,不过想想后却还是作罢,毕竟身为女儿,她又岂能不知自己的老妈天生谜语人,总爱念叨些故作哲理的话术,反正问了也是白搭,还不如不问。
果然如她所料,待到池塘的修复工作暂告一段落后,神经叨叨的母后又一次向她挑开了全新的话题,“老妈不问世事久了,对于这外面的风云变幻似乎落伍了不少,只听说你又要率军远征,亲赴前线战场了,是不是真的?”
“嗯,差不多是吧。”她平静答道,“恩戈罗格的柳瓦夫人已约定了救亡组织的多路元首,计划于今年年底在维迦、常洛一线向犬族发起大规模攻势,虽说也有狮族、豺族、野犬、狐族等友军的参与,但绝对主力将会是狼国的军队。”
言至于此,她忽的稍稍停顿片刻,随即恨恨地咬了咬牙,“洛戛以狼国战区总话事人的身份向柳瓦夫人请奏,要让我们帕雅丁家的部队打前锋,柳瓦夫人已经批复了……老东西贼心不死,这么多年下来到底还是没安好心,这分明是想看我们与犬族打得两败俱伤,他铁王座好在一边隔岸观火坐享其成!”
“原来如此。哎呀,这都多少年了,小洛戛看起来还是对当年的那些事过意不去啊,父辈的恩怨还要殃及子孙,这心眼真不可谓不大呢。”放眼现如今的狼国,能如此放肆地将铁王座之主戏称为“小洛戛”的恐怕没几个了,但很明显拉克莎正属于其中,“不过没关系,既来之则安之,自家闺女的本事老妈可还是一清二楚的,不就是打个头阵么,正是时候借机展示一下帕雅丁部曲英武善战的风采,也好让那些蠢蠢欲动的宵小之徒心生畏怯、望而却步,老妈虽不像你爹那样懂军事,但这点道理总归也是知晓的。”
“嗯,但愿是吧。”她默默蠕动了下唇齿,终究还是向拉克莎隐瞒了某些事实——此次预定的主战场维迦距离雪鸣山相去不远,而正是在那里,埋葬着两年多前与她曾经不可一世的兄长一并覆灭的五千灰狼精锐之师。
拉克莎似乎并未察觉到她的异常,而是继续滔滔不绝地与她分析道:“更何况此次远征也并非孤军奋战,你刚才不也说了,豺族、野犬、狐族、狮族都会纷纷派遣友军作为助力么。豺酋月牙斑、赤狐王刀疤可都是和你爹一辈的老相识,野犬女皇红桃心倒是个生面孔,不过据说为政几年以来颇见成效,就连深居简出的老妈都偶尔能听闻她的声望。狮族那边么,狮中之王固然声名远扬,但毕竟路途遥远且早已久疏战阵,不出意外的话,此番领兵出征的应该会是他家老三——小漂亮,老妈猜的没错吧?”
呃,好一个不问世事啊,您这了解的情报似乎也一点不比我少呢……只是还没等她在心里吐槽完毕,拉克莎却又一次将话题带到了她最不愿意涉及的领域,“话说回来,你那颗魔狼石英不就是借给小漂亮去了么,怎么样,此番前往是不是还要捎带着要把东西讨回来呢?”
她当即语塞,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装作若无其事,“是,急什么,之前不都跟您说了嘛,他那边备战用的防御法阵规模宏大,都不得不动请出魔狼石英这种上古法器用以维持了,又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轻松搞定的?老妈您也别着急,老漂亮的品性您还不知道么,别看平时满嘴跑火车,但在信守承诺这件事上还是绝对靠得住的,我这次去也顺带着多催催他,用不着您瞎操心。”
“呵呵,行吧,既然你爹已经都将它托付给了你,那我这个当妈的当然也不好替你多烦神了。”言至于此,拉克莎不知为何又忽的轻轻叹了口气,“也确该如此,你们这些孩子也都已经长大,逐渐能够独当一面了,新的世界是属于你们的。就像是你看到的一样,老妈能帮你平复魔力的躁动,能帮你修复这一片的狼藉,但这终归只是一时的。人生的路,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说到底最终都还是要靠你自己一步一步去走,没有人能一直陪你走到终点。我们作为父母,能给予的无非是引导和关爱,可真正的成长,必须要你自己去经历风雨,在挫折中磨炼,在困境中坚守,直到真正掌控自己的力量,掌控自己的命运。”
“我的……命运?”
还未等她细细品味这番话的深意,却见拉克莎已然从袖中取出了某样物事,挥手引领轻风隔空朝她送来。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接过,原来是三片紫色的蔷薇花瓣,脉络清晰微光盈盈,像是被赋予了生命般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神秘气息。她正欲开口询问,可手心的花瓣在经由一阵激荡的闪耀后忽的没入掌心消散不见,紧随其后的便是体表莫名的温热与骚痒,待她翻手查看之际,右手手背处已赫然出现三片精致的蔷薇圣痕,纹路细腻而独特,恰与花瓣上的脉络如出一辙。
“带上它们一起吧,这也算是当妈的一份心意。”拉克莎的眼中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每一片蔷薇都浓缩了我上百年的魔力储备,不说能达到魔狼石英那种级别的威力,应该也足够你应付绝大多数的困境了,虽然只能使用三次,但该用的时候可别省着啊。”
“妈,这怎么行!快收回去吧,我自己能行,不需要您这么……”她深知身为上古魔狼的末裔,母亲自多年前选择与身为普通狼的父亲连理的那一刻起便已然放弃了长生,目下尚能维持青春皆有赖于法术驻颜,一旦魔力散尽便与白发婆娑的老太婆无异,甚至还有可能更糟。三片圣痕,整整三百年的魔道修为,她不敢想象换算过来究竟是折了拉克莎多少的寿限……
“无碍的,孩子,些许修为于老妈无伤大雅。”又一次的四目相对间,她仿佛看见拉克莎眼角的细纹又增添了些许,略显憔悴与倦意,可声音依旧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每一个字都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由我自己决定该走到哪儿,而你的命运,也应由你自己主宰,你的未来无限可能。老妈分给你力量并非是让你依赖,而是希望在你最艰难的时刻,能多一份力量支撑你继续走下去。我相信你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命运,毕竟,你可是我的女儿啊。”
她只觉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妈,我……我不会让你失望的,请放心好了!”轻抚手背上的圣痕,她知道,这不仅仅只是某种停留在表象的力量象征,更代表了母亲深沉的爱与无尽的期许,早已深深镌刻在了她的灵魂深处;既然如此,她自当全力以赴,绝不能辜负这一切的付出,摆在面前的不论是坦途亦或是南墙,等我先撞过再说。
终有一日……定要让自己成为母亲真正的骄傲。
拉克莎微笑着将嘴角微微上扬,“这就对了,放心去吧,无论何时何地,老妈都将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也请记住最重要的一点——”
“忠于自己内心的选择,做名为自己的英雄。你是谁,只有你自己才说了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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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为现实的恍惚袭入视界,回忆中的往昔在模糊中渐行渐远。
再向前迈出一步,建筑物的阴影已然被甩到脑后,正午的阳光与激烈沸腾着的战场一并欢迎她的到来。而就在她踏出门洞的瞬间,身后城门随即重重关闭,封锁了包括她在内的所有出城战士的唯一退路。
身后,是护城河与千疮百孔的古老城墙,面前,通往王宫的各条主干道早已沦陷,目光所及之处,全部都是打着金氅旗号的叛军,仅部署在第一线的攻城部队规模便在四千以上,其后更有不可胜数的二线预备役于各处街道随时候补待命。这是一片充满了杀气和敌意的洪潮,犹如恶臭的霉菌一般密密麻麻挤满了视野,蓄势待发。
狂风呼啸起地上的尘土,军旗在风中肆意舞动着奏响悲歌,这是属于她的战争,这是属于她的路。又一次细细咀嚼过来自母亲的教诲后,她忽然自嘲般笑出了声。
没有什么路是走不通的,因为路是死的,人是活的。如何定义路,取决于脚所能走到的地方,如何定义命运,取决于我所能触及的高度。
毕竟,我是谁,只有我自己才说了算。
眼中的迷茫和失落不知何时已然尽数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坚定与决心。她平举起右拳,浮现在手背上的蔷薇状魔道结晶又一次映入眼帘。三片圣痕,先前在维迦破围战时已用去了一片,眼下还有两片。
对付这些家伙,足够了。
在看到王宫守军开门迎战的同时,百米开外的叛军们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忽的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哄笑,欢声雷动,显是在嘲弄守军们的自投罗网。“不是我说,他们还真敢出来,真是把俺们看扁了呀,这不得给他们点厉害的瞧瞧!”叛军指挥官话音刚落,部下们作为回应的兵器敲击声震耳欲聋。
当战吼渐息,一连串机械的嘶鸣声紧随其后填满了空缺。叛军阵列,十多架投石机掷出的巨石与密密麻麻的箭雨一并朝天空洒出,有如一片蜂涌的飞蝗遮天蔽日,黑压压一片向守军猛烈袭来。
“不好,他们要先动手了!”城头上传来莫格里的尖叫,“大家赶紧注意躲避呀——”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却见紫葡萄毫不犹豫地张开五指,神色冷峻间掌心当即泛起一圈耀眼的紫光,第二朵花瓣也犹如烧灼殆尽般随之褪尽了颜色,仅余下淤青般残存的大致轮廓。释放而出的魔力顿时充盈周身,平地而起的风浪直将她的长发鼓动,舔舐着不盈一握的楚腰。伴随着风场的迅速扩张,守军正面的半空中赫然形成了一面漏斗状巨型法阵,其上遍布符文闪烁波动,而在触碰到法阵的瞬间,来势汹汹的箭雨与巨石尽数凝固悬停,仿佛是局部的时间都为之中止,形成了一幅诡异而震撼的画面。
“这……这是啥子情况哦?!”
叛军们原本嚣张的嘴脸也跟着一起凝固了,稍后浮现的则是肉眼可见的惊愕与恐惧,不少胆小的甚至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武器也不自觉地垂了下来;别说叛军瞠目结舌,就连城头守军都不由得当场面面相觑,显是难以置信眼前发生的一切,“我的天,这就是……狼女王的真正实力么……”莫格里震惊地喃喃自语道,神情不知何时也已满是肃穆与敬畏,“得亏她是我们的盟友,倘若真叫金猊得了逞,让她成了我们的敌人,恐怕……”
“嗯哼,这才哪跟哪呢。”早在江都一战中便已领教过紫葡萄实力的天罚眼下却是蛮不在乎地打了个哈欠,“她办事我放心,更精彩的还在后面,大王您就拭目以待吧,这下叛军可有的玩了。”
事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紫葡萄并没有留给全场过多的惊讶时间。她将眼神一凛,再次以操纵魔力的右手向前猛挥,法阵禁锢中的箭雨与巨石随即像是受到了某种强大力量的牵引般调转了方向,转而呈扇形阵列朝叛军所在的方向呼啸而去,并在风场的加持下速度更快,威力也变得更大。这下可该轮到对面倒霉了。原本由叛军发出的攻击浪潮反倒是如冰雹般全招呼到了他们自己头上,爆炸声与撞击声交织成有节奏的战争史诗,刹那间不可胜数,高大的攻城塔与投石机一并惨遭摧毁,大批叛军更是直接人仰马翻头破血流,哀嚎声此起彼伏,阵型多处开花后支离破碎,混乱不堪中乌合之众们彻底原形毕露。
城头上,士气大振的守军一齐发出了激奋人心的呐喊,攻守易势的转折点到了。
这壁厢,紫葡萄已然将四溢的魔力重新汇拢至周身,同时瞥眼望向身旁的伙伴们——左手边,是格林、灰满、爱丽丝,右手边,是番茄、布兰卡、洛波。
“以长啸宣告我们反击的时刻。”她抬手将额前刘海轻拂至脸侧,“该到我们表演的时候了。”
“收到!嗷呜呜呜呜呜呜呜——”
洛波率先怒吼着响应,却见他挥舞铁锏猛冲在前,引领身后狼群直奔叛军阵线杀去,气势如虹锐不可当,每一步都踏得地面尘土飞扬,紫葡萄亦是淡然一笑,并在稍后轻抖衣摆重新幻化为狼形,将两侧依旧处于懵圈状态的班达尔友军们远远甩到了脑后。
忠于路易王的吗喽们就这么在狼群留下的烟尘中不知所措甚久,直到不知是谁忽的喊了一嗓子:“啊米诺斯,平定叛乱是俺们班达尔自己内部的事儿,怎么到头来全让狼崽子们把风头全占了?班达罗格的子民们绝不会自甘人后,为路易王陛下而战!同胞们,冲啊——”
七八百个声音当即响应,班达尔们终于也放声加入了这场嘈杂的大合唱,紧随其后展开冲刺。
禁卫军的大猩猩们将盾牌斜举在身前,不甘示弱的弓箭手们则在其掩护下一边奔跑一边张弓,将成片的利箭如流星般精准投射向叛军的上空。而就在这一轮箭雨洒在叛军头上的同时,灰狼军那边也已经展开了激烈的短兵相接,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刀光剑影闪烁。无论是若尔盖卫队还是格林的游骑兵,都堪称帕雅丁麾下精锐中的精锐,自是个个身怀绝技武艺不俗,反观对面的叛军,虽然在数量优势下尚能维持一定的战力,却仍旧弥补不了班达尔单兵作战能力羸弱的短板,经过方才一轮打击后已然乱了队形,再加上仓促应战猝不及防,又如何能抵挡住集中一点猛攻一气的灰狼?
从城头俯瞰下去,眼前的战局好似一幅惨烈而又震撼的画卷,战线正犹如一道有生命的冲击波迅速向整片战场扩散席卷,而灰狼军无疑正是其中最醒目的一道波纹。在他们势如雷霆般猛烈的攻势下,所有当面之敌都在四散奔逃,狼啸所到之处,叛军不是像是烈阳下的冰块一样快速瓦解,就是如同蚁穴被捣烂的蚂蚁一般不分东南西北到处乱窜,因自相践踏造成的伤亡早已大大超过了直接战斗造成的减员,军心瞬间涣散了;败兵甚至还反过来冲垮了更多原本尚未受到波及的己方部队,致使混乱与恐慌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蔓延,溃败之势已成定局。
部署在主干道后半段的皆是金氅麾下最精锐的嫡系部队,他们暂时没有遭受灰狼军的直接冲击,故而依旧保有一定的战力。在指挥官的督促下,手持长矛、战斧和方盾的重装步兵们肩并着肩,沿着宽阔的街道组成了紧密的封锁线,坚如磐石密不透风,对正前方杀奔而来的灰狼们严阵以待。可谁知还没等指挥官的心安下去半刻,四面八方的民房废墟中却又再次传出了喊杀声——左右两翼,一大群头戴尖刺盔的王都守备军神兵天降,犹如两只蟹钳深深刺入了叛军毫无防备的侧腰,而率领他们冲在最前面的则是一道纤细且靓丽的身影,其矫健的身手与果决的杀伐手段显然与笨拙的班达尔们形成了鲜明对比,正是玛莎四姐妹中的大姐头,红。
“呜呼,终于出来了,钻了半天地道,真是憋屈死我了,这不得好好杀个痛快!”击翻一大群阻碍在前的敌军后,红忍不住挥舞着锁链发出了畅快淋漓的呐喊:“攻其不备抄后路,所有人都跟我往死里冲冲冲!谁他妈的敢不卖力,就别怪老娘拿锥子捅他腚眼!”
此言一出,一旁手持长矛的大傻春不由得吐起了舌,“俺嘞个天,你们这些保护区人士玩得还真够花……”
不错,这些发起意料之外攻势的班达尔正是先前不久参与金猊政变的刺头军战士,他们都是吉吉精挑细选出来的王都守备军精英,其中自是不乏布赖特、三巨头这般的优质吗喽,在玛莎四姐妹的率领下,他们经由地下通道绕过了地表激战正酣的前沿阵地,此刻正从叛军的侧腰发起着意想不到的突袭。
由于实在分不出多余人手看管这些俘虏,外加战况紧急,守军迫切需要每一个可供参战的助力,故而莫格里早在不久前便已将这上百名刺头军重新武装动员,同时宣布:只要愿意参与守卫王宫的战斗,就将在战后赦免他们跟随叛乱的罪名,甚至还会根据战功给予额外的封赏!此令一出,刺头军们自是诚惶诚恐、感激至极,当即宣誓永远效忠于路易王陛下,从这一刻起,他们成为了真正当之无愧的王都守备军。每一名战士都坚信着,眼下就是改头换面、洗清罪责的最好时机,只要肯卖力气苦干,路易王陛下就绝不会亏待着自己。
当然,前提得是卖力气苦干,摸鱼划水可就不行了。
“少在这里废话,还不赶紧跟着冲啊!”于是下一秒,手持双刃的比比不知从何处忽的冒了出来,毫不留情的一记飞踢,直接给大傻春踹回了激战中的前线。
街道的对面,由白眼和丽丝比所领导的另一群刺头军也正进行着同样凶猛的进攻,长矛连同弩箭飞射而出,犀利剑刃融汇火光,与这壁厢的姐妹们遥相呼应,转瞬之间便已将叛军好不容易重振起的斗志再度击垮。待到正面灰狼军驱散一众溃兵姗姗来迟之际,原本严密布防的叛军嫡系已然土崩瓦解,随处可见仓促丢弃的武器和装备,横七竖八地散落一地,无声地见证着战争的惨烈与残酷。王都守备军们高呼着路易王的名号,继续沿街道一路猛追败逃的叛军,只有丽丝比依旧停留在原地,她正一面气喘吁吁地操纵机关臂铠对气息尚存的叛军们轮番补刀,一面在紧咬牙关的同时颇为难得飙起了粗口:“他……他奶奶的,累死老娘了……你们这些混蛋怎么这么不经打,一下子全跑了个干净,害得老娘背着这么重的机关,根本……根本追不上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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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达罗格城外,叛军后方大本营,气氛凝重得近乎窒息。
“急报,急报!”金氅的幕僚踉跄着闯入身为临时指挥所的主帐,“金氅将军,前线最新战报!部署在外城的狒狒纵队也溃散了,临阵投降者数以千计,甚至还有不少归顺的王都守备军再次当场倒戈,转而向我军发起了攻击!狼崽子们更是不管不顾一路横冲直撞,直奔我军大营来了!将军……您人呢?”
放眼望去,空荡荡的大帐内见不到一点生气,别说那些下级军官了,就连本该戍守在旁的卫兵们都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下桌案上堆积如山的成堆战报迎候幕僚的到来。幕僚本想把自己手头那份战报悄悄丢下后就跑路,可谁知等他方一靠近,原本死气沉沉的莎草纸堆却又像活过来了一般忽的怔了怔,随即以雪崩之势四散塌陷开来,露出了其下隐藏着的真面目——金氅就这么从一片狼藉的桌面上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双眼与干瘪的肌肤分明暗示着他心底九分的崩溃。
幕僚被吓了一大跳,赶紧低头汇报道:“将军,大事不好了!我军危在旦夕,那些狼崽子们……”只是还没等他考量好究竟该以何种措辞美化战败的事实,便已被金氅粗声粗气地开口打断了:“别叫了!啊米诺斯,本将军不是聋子,早就听到了!”
正说间,金氅还不忘泄气般抬脚踹向桌面,将阻碍在眼前的成堆战报扫荡一空,“啊米诺斯,一帮不中用的东西,明明是十比一的大优势,居然还能打崩成这样,你别说一万多只吗喽了,哪怕是一万多头猪,狼崽子要抓也得抓半天!”言罢,他忽的抱着脑袋往后一仰,“啊,头疼,头疼啊!果然叔父大人先前不看重我们是对的,毕竟有你们这一帮乌合之众扯着后腿,本将军怎么才能干好大事呢?!”
“这跟我有啥关系……”幕僚低声抱怨道,“最终拍板决定如何排兵布阵的不是将军您么,我可没像您那样对着地图一阵指点,这锅咋还能赖在我头上……”
“你又在嘟嘟囔囔着什么?!”金氅又猛踹了一脚桌案,九分的崩溃终于演化成为十足的歇斯底里,“啊米诺斯,愣着干嘛,还不赶紧传令集结卫队,准备迎战狼崽子啊!哼哼,本将军话就摆在这儿——老子今天要是遭了什么不测,你们这些家伙一个个的也都别想有什么好果子吃!”
“遵……遵命!”幕僚连忙磕头领命,随即匆匆出帐而去了。
就这么赶走了最后一个撒气对象,金氅将军显然变得更窝火了,他本想抓起桌旁酒壶猛灌一口,却发现酒不知何时已经喝干了,又一直没人来给自己续杯,于是盛怒之下当即挥手将酒壶扔飞出去,与门帘旁装饰用的琉璃一并撞了个稀碎,“啊米诺斯,怎么可能啊,我怎么可能会输呢!巫师拿龟壳卜问过吉凶,他亲口跟我说的,在班达罗格王宫新举行的登基大典上有本将军的身影,这分明就是起兵的吉兆!现在可好,别说王宫啥的了,老子连自己的脑袋都快保不住了,真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啊!结局本不该如此,老子不服,老子不服!!!”
由于手边实在没有什么东西可砸了,金氅干脆以爪子抄起一大把战报挥向半空,任由这片莎草纸的雪将自己再次淹没,“怎么了,就连你也没话可说了?啊米诺斯,倘若一开始就照我说的那样,直接给那小狼女心脏挖出来完成献祭仪式,事态又岂会发展到眼下的这般地步,早就不应该轻信你那些狗屁主意!啊米诺斯啊米诺斯,你他妈别给老子装死,你捅出来的幺蛾子,还不赶紧想办法弥补回来!”
洋洋洒洒的纸张阴影之下,帐内烛火于摇曳不定中变得暗淡无光,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突然熄灭。没有脚步,没有预兆,待金氅抬眼察觉之际,“他”不知何时已突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左手边,一袭黑袍笼罩下的身体如同融入黑暗的影子,兜帽与领口的遮掩之下,只能看到一双透着丝丝寒意的赤红色双眸。他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目光平静间透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容,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又似乎正在嘲弄着眼前的一切。
“呵呵,看起来这反转比我想象中还要来的更快、更猛烈呀,也罢,反正她给我的惊喜和你们所表现出的愚蠢一样,都属于这计划中的一部分。”声音低沉而沙哑,仿若从黑暗的深渊中传来,“放心吧,计划本身并没有任何的偏差,不过既然她的成长远超我的预期,那就只能把后续的剧情提前一点上演咯……”
“你在叽里呱啦说些啥呢,什么计划啊剧情啊的,跟当下的局势又有啥半毛钱的关系,能不能说点本将军听得懂的人话?!”金氅嘴里仍不停咒骂着,紧握成拳的双手指节也早已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我告诉你啊,咱俩现在可都是一条线上串着的蚂蚱,再不把你准备的那些后手掏出来使,往后估计就没机会啦!快说快说,出些靠谱点的办法行不行?”
“办法?呵呵,当然是有的了。就是不知……”在与金氅四目相对的瞬间,他有意拖长了音调,眼神中忽然闪过了一丝令人难以觉察的狡黠,“——有些代价,你是否承担得起……”
“哎呀,别再说什么废话了,有用的招赶紧都掏出来使使吧!”急火攻心之下,金氅根本没来得及细想这其中的深意,只是一个劲儿地使劲催促。
在金氅满怀期待的注视下,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平抬起右手,呈现于掌心的却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紫色水晶,表面棱线似在闪烁的幽光中缓缓流动,透着一股神秘的未知气息。倘若金氅能多读点书,没准能一眼认出它的真实身份——魔狼石英,来自上古魔狼君黑桑意志的精华,其中所浓缩的,正是远超当世之人想象的魔能与威力。
当然,无知并不影响金氅当下的喜悦之情,“哇,这个这个,一看就是好东西呀!原来如此,既然都有这种宝贝了,那干嘛还要小狼女的心脏献祭呀!”金氅脸上随即浮现出贪婪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想要取接,嘴里还不忘继续嘟囔着:“啊米诺斯,魔尊大人你倒也是,有这种东西还不早点拿出来用,非得一直藏着掖着跟老子打哑谜,真急死我也!不过……这玩意儿该怎么用啊?”
“当然是……我帮你用咯。”
正说间,自手臂涌现而出更多酷似黑泥的暗影已然将魔狼石英团团包裹,逐渐将其重新塑造为另一副丑陋而又诡异的存在——纯黑且不透明的外表,其上蠕动着无数酷似筋脉的立体纹路,就连大致轮廓看上去也变得更像是心脏了,甚至还在像心脏一样抽搐、搏动,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初始印象。
“这是……啥……”
望着这么一滩不可名状的诡异事物,还没等金氅考量好自己是否能拿得出口服的勇气,却又突然察觉到了来自腹部的异样——俯首望去,黑色的心脏已然连带着对方的右掌深深扎入自己的体腔,疮口处既没有疼痛也没有出血,有形的暗影正悄然溶解于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细胞。
金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双手下意识地想要将对方推开,可谁知向后倒退的反而是自己,裹挟着暗影的手臂也随之从腹腔抽离,只是其掌心空空如也,那可怕的东西已经留在了体内。金氅当即扑倒在地,伴随着痛苦的嘶吼声,黑色的纹路犹如蠕动的害虫般快速蔓延于体表,那股可怕的力量正在体内肆虐,所到之处皮肉高高隆起,骨骼也跟着一起咔咔作响,仿佛是要将身体彻底撕碎成千片万片。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来自金氅撕心裂肺的质问。
“没什么,简简单单动了一场小手术而已。”
以沉默欣赏眼前金氅极度痛苦且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瞳孔深处中闪过的除了疯狂,竟还有一丝意料之外的欣慰与通畅。
看到了吗小紫,哥哥信守承诺,要当就当这世界上最锋利的手术刀。所以接下来,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哦……
冷笑数声后,他随即倒退着再度融入了黑暗,空余下痛不欲生的金氅留在原地满地打滚挣扎,哀嚎声低沉且凄惨。直到这时,先前离去的幕僚方才火急火燎地重新奔回大帐,“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那些狼崽子攻破了营门,马上就要——将军,您怎么了?”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金氅将军——”
砰——
下一秒,以金氅为中心汹涌而出的冲击波,眨眼间便已将周围的一切碾成了粉末——包括那忠心耿耿的幕僚。
尘埃尚未落定,只见得一道黑色的光柱自其中拔地而起,直冲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