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你们早晚要把我气死
十五年前,盛平四十年,上元佳节,皓月当空,平京城万家灯火,金碧相射、锦绣交辉。宁王刘摄携十四名当朝官员起兵造反,北齐皇帝刘晏和中毒至深,太子刘晟拼死反抗,太子府一夜之间被火海吞没,太子府一家四口以及其余百人,侍女、护卫皆被困死于府内。
只有太子长女刘拂欢死里逃生。
那时,她八岁。
浅池内的水到张余深的胸口,所以他经常在江晚离晕倒在这之后,抱着她将她泡在水面。
江晚离迷迷糊糊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没那么烫了,置身于寒冷之中,很舒服。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张余深正闭着眼睛,身上那火烧火燎的疼痛感还未散去,她使不上力。
“你来啦。”她轻声说道。
“你下次再喝了这么多酒耍剑,引得体内热毒发作,我就等你死了找出印信回南诏,”张余深睁开眼看着她,眼神十分阴冷。
“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江晚离!”张余深厉声喝道,“大仇未报,你在说什么丧气话?你给我听好了,你的命不仅仅是你的,想死?你休想!”
“别这么凶嘛,你放心,我就算死了也会帮你夺回大权的。”
江晚离手里一直拿着十五年前从太子府逃亡时带出来的印信,那枚印信可控苗蛮部落大军,张余深需要兵力杀回南诏国,从其皇兄手中夺回皇权。
这就是张余深五年前不远万里跑到寂空山的原因。
但是他在意江晚离的命,不仅仅是因为印信。
江晚离现在还很虚弱,连从张余深怀里离开的力气都没有,她只能用那微弱的力气抬起头,就这么靠在张余深的肩膀上。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居然只盖了一层外衣,只是她在水里泡了这么久,外衣早就湿透了,现在就这么薄薄得贴着她的肌肤,红里透白,盖与不盖已然没什么区别了。
她很想给张余深抛个白眼,但是又觉得还是不浪费那个力气了。
“南星呢?她怎么没来?”
“她走了。”
“走了?走去哪?”
然而盛南星去益州郡这件事,江晚离根本不知道。
张余深知道瞒不住她,还不如直接交待:“去益州郡了,去找解热毒的药。”
“你说什么?!!”
江晚离才刚觉得身上那火烧般的疼已经散得差不多了,一听到这个消息,只觉胸口一阵烈火攻心,喉咙里一股腥甜气息直往外冒,她将头扭到一旁,难以控制地把血咳在了水里。
这可张余深吓坏了,刚刚还好好的,这怎么这么突然?
“江晚离!”
“我、我早晚——早晚要被你们气死!”
只见江晚离左肩上那才刚消失的凤凰刺青,现在正在慢慢显现出来,张余深赶进哄她道:“江晚离,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你别动气。”
江晚离本就使不出力气,这下急火攻心咳出了毒血,强撑着也要骂张余深不可,“有话好好说?你——你们跟我好好说了吗?我早就——早就说过!我的毒无药可解!为何?为何不听?益州郡那么远,又是苍山派的地界,她孤立无援,你叫我——叫我如何不动气!”
眼看她那凤凰刺青越来越明显,浅池已经不能抑制她体内的热毒了。
张余深把江晚离抱出池子放在地上,随手拿起一旁丢了一堆的衣裳,把她团团包住,继而盘腿做好,将自身的真气输于她。
江晚离的毒是日积月累而来,当年她从太子府逃了出去在外面流浪了三个月,几乎快要被冻死在浔鹤江时被寂空山山主盛源所救。
那时盛南星的母亲刚被盛源以身做容器,试毒、练功法而死,他又把注意打在了十岁的盛南星身上。江晚离在山庄内被遗忘,任她自生自灭,唯有盛南星给她送吃食、净水,保护她活了下来,后来盛南星被盛源带走,是江晚离以自己做交换,护住了盛南星。
整整十年,江晚离体内各种毒素并存,她早已百毒不侵,但由于盛源练的那邪门的功法导致她体内热毒经久不散,每每发作都如火灼心、血液沸腾,她的五脏六腑浑身筋脉都成为了毒素的爬藤,一路蔓延至心房,如火般越烧越旺。
五年前,江晚离将盛源所练功法强行转至自身,后和盛南星联手造反,带着她们昔日收拢的兵力人心,将盛源从山主之位踹了下来,盛南星亲手杀了她这个禽兽不如的爹,提着盛源的人头去祭奠她的母亲。
自此江晚离接管寂空山后,盛南星帮着她将一切都安稳下来,然后就开始找解热毒之法,江晚离知道自己的毒没法解,可盛南星就算解不了毒,也要想办法让她不那么难受,再不济,能为她续命也好。
每回盛南星要出远门,江晚离就以各种借口让她出不去,她把山庄里的一切事务都交给盛南星处理,如果无事可做,那她就想方设法找点事出来,有时候是她想吃平京城的菜馆子,有时候就是她想要某处的锦缎,她甚至以自己睡觉做噩梦为由让盛南星留下了陪她一起睡,各种各样的理由,没有她想不到的。尽管盛南星知道她是故意的,但还是每回都做到让她满意。
可是这次,她不辞而别,连予情都没带走。
“她带了多少人?”江晚离强撑着一口气问道。
“十名护卫,四名刺客,俩丫头。”
听了这话江晚离差点连那一口气都要没了,“刘摄那畜生整日想着怎么抓我,她倒好,就带了这么些个人就敢去益州郡?她——她怕是连北齐国门都出不去!”
“你把气消一消,事态没那么严峻,她的功力不比你差,不会有事的。”
江晚离气得浑身发抖,根本不想搭理他,她要趁盛南星还没走出国门,赶紧派人去把她追回来。
张余深五年前来到寂空山时还是个只会一些腿脚功夫的南诏皇子,后来被江晚离各种打压,他刻苦练武,修炼内力,也正是因为江晚离,他修了一身寒性内力,一旦江晚离热毒发作不能靠浅池压制时,他就可以以自身的真气去帮她压制。
所以只有张余深的内力不会让她的状况更糟糕,也只有张余深站在浅池里这么久丝毫不觉得难受,他刚来那年掉进霁风湖里都生了场大病,现在他可以坐在窗边陪江晚离吹冷风吹一晚上。
待江晚离的刺青完全消失不见后,张余深才把她送回屋内,织言刚好回来,江晚离把张余深赶了出去,又让织言去叫了予情到顺风堂。
予情到时江晚离已经坐在那了,不止江晚离,张余深、江禾、顾楚箬和织言都在。
江晚离一脸的凶神恶煞,她那表情一看就是正在那窝着火。
“我不想与你废话,你现在就带人去把盛南星给我找回来。”
予情闻言,直接跪下说道:“山主,恕予情不能去找主子。”
江晚离手纂成拳,站起来走到了予情身前,冷声道:“你虽然是盛南星救回来的,但我希望你不要忘了这寂空山的主人是谁,你最好快马加鞭赶在盛南星走出北齐之前把她给我带回来,否则我不能保证你还能不能活到明天。”
“山主,求您别再拦着我主子了!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我不需要!我只要她好好待在我身边!”
顾楚箬还不太明白这是个什么情况,但是看得出江晚离因为盛南星去益州郡这件事很生气,连织言都不敢靠近她。
予情沉了沉气,后又说道:“山主,恕我不能这么做,主子要我留下照看山中事宜,我不能去拦她,就算我去了她也不会同我回来。况且,主子若见到我也会一剑杀了我,横竖是死,不如山主就给予情个痛快!”
张余深在一旁看得直头疼,刚才把江晚离的怒火压下去,予情这三言两语的就又把她惹火了。
他刚想去劝说个两句,就听江晚离说:“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予情也不知道江晚离到底会不会杀了自己,可是盛南星走之前叮嘱过她,江晚离知道她走了之后肯定会很生气,予情要做的就是留在山庄里,或许会吃些苦头,虽然江晚离一向对她们心软,但是她疯起来可能真的会杀了予情。
盛南星问予情跟着自己是否后悔,予情说:“无怨无悔。”
盛南星问她,若是江晚离杀了她,她是否会委屈不甘,她说:“我会委屈,委屈山主不懂主子对她的情意,不会不甘,今生能被主子相救,跟随主子这些年,予情很知足。”
于是,在江晚离说要杀她的时候,她跪直了身子闭上眼,等着她动手。
可江晚离本来没想杀她,一看到她这赴死的模样就更气了,抬起手就要打上去,这时织言跑过来跪在江晚离脚下抱住她的腿,急得她眼泪直往下掉。
“山主——山主!不要杀予情,你别杀她好不好?她不是故意顶撞你的!山主——你别杀她,我——我害怕,山主——我害怕······”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停抽泣,紧紧抱着江晚离的腿,生怕她再往前一步就把予情杀了。
可是江晚离心里也难受,她又能找谁哭去?
织言哭着爬到予情身旁,拽着她的胳膊呜咽道:“予情、予情,你快——你快认错!你认错啊!”
予情本不轻易显露情绪,可是被织言带得竟也潸然泪下,她正要开口向江晚离认错,可江晚离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