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夜雨如刀(下)
塌方的矿坑下，零落分布着棱角分明的葡萄矿石，一条深不见底的巨大裂缝将矿坑横隔开来。
森寒的冷气丝丝缕缕从中蔓延而出。
失魂落魄的克莱斯曼一个踉跄跪倒在矿坑的空地上。
他的双眼中倒映着惨烈的一幕。
女人和男孩一同被葡萄矿石刺穿胸口，白昼仅剩的微弱光亮撒在他们身上。
雨点渐渐大了起来。
矿坑上，黑月铁骑兵分两路，一路多数攻城，一路少数凿矿。
甲胄喷吐着浓密的蒸汽在雨中迅速行动。
一路所至，摧枯拉朽。
蒸汽核心在轰鸣，雨水浇不灭的大火在肆意燃烧，手无寸铁的凡人在哭喊惨叫。
阿尔修斯将之视为美妙合奏，而克莱斯曼只觉得耳畔寂寥无声。
寂寥，寂寥，寂寥。
雨水冲刷在白薇雅和狭斐尔的身上。
狭斐尔还在艰难的呼吸，血沫从鼻孔，嘴巴涌出，他双瞳涣散，嘶哑的说了一句。
“爸爸……为什么？”
克莱斯曼浑身颤抖，他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只觉得雨水好冷，仿佛将他的脑子冻成了冰块。
茫然无措。
阿尔修斯居高临下的望着这一幕。
“执行天启指令”
男人身后的飞艇闻声吊起沉重的机械落入坑底。
机械重重的砸在克莱斯曼他们一旁。
克莱斯曼缓缓站起身，双眼死死的盯住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怒火丝丝缕缕灼烧着他的心口。
如果不是阿尔修斯肆意下达命令，黑月铁骑怎么会屠戮村民，自己的妻儿更不会因此惨死。
自己离开了洛普兰多年，黑月铁骑也不再听从他的调遣，他能指挥的二十四暗星卫都是一群废物!居然连人都护不住。
这个阿尔修斯更该死!
克莱斯曼怒斥阿尔修斯。
“让他们滚开!”
阿尔修斯持着雨伞轻蔑的弹了弹雪茄灰，冷声道。
“接受事实吧，你的妻儿已经死了”
随后他吩咐下去。
“不用管这位前王座大人，他已经疯了，若他胆敢阻挠，就地论罚”
“遵命”
随后有身着防护服装的人员从飞艇中涌出钻入巨大的机械中，当四个大型钢瓶被插入时，那黑色的机械开始逐步运转。
大型钻头从机械中探出，稳定扎入地脉缝隙中。
震耳欲聋的轰鸣和震动湮没在茫茫雨幕里。
克莱斯曼命令暗星卫守在一息尚存的狭斐尔和白薇雅周围，不准任何人去触碰。
他自己则奋力跑向矿坑之上，那里有一台倒下的黑月铁骑甲胄。
这个头发耸拉脸颊，浑身泥泞的男人摸索着打开甲胄背后的驾驶舱门，将里面已经死去的士兵拽出，然后钻了进去。
他调整起熟悉的操纵按键，将全身锁定于甲胄之中。
黑铁面罩从耳畔合二为一，猩红的甲胄光眼亮起取代了原本的视角，克莱斯曼握紧拳头，男人那颗沉寂许久的心再次被点燃。
只见他驾驶着甲胄，手持重剑，拖着一线蒸汽跃入矿坑中，凭着力度和角度无比精准的一剑，将那根葡萄矿石连根斩断。
克莱斯曼大吼一个人的名字。
“伊普西龙!”
闻声有一道魔法不知从何处出现，将仍被刺穿的母子柔和的托住。
伊普西龙从雨幕中显出身形，脸色凝重的释放出一团淡绿的光芒附在二人不停渗血的心口。
他语气不变，望向那个穿上甲胄的男人。
“王座，他们心脏都碎了”
伊普西龙随后不再言语，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心脏破碎的人类不可能再被救活了，哪怕是他这位高阶魔导士出手。
闪电破开沉沉雨幕和乌云，刹那的白光照得大地一片惨白。
轻语森林另一边，黑月铁骑已经从森林中涌出，那些不知情况还在躲雨的平民被抓后，就地被抹杀。
卡维启城已经关上了城门，城内余下百名西风骑士和苏氏军队全部出动，守卫城头。
一时间，炮火连天，刀光剑影飞射，雨水一边冲刷着铁甲，一边稀释着鲜血。
此刻，仿佛有上帝降下怒火，从云中放下刺眼的雷光四处劈落在大地之上。
一道石柱粗细的怒雷轰然砸在那深不见底的矿坑中。
恰好劈落在巨大的黑色钻机上，强烈的爆炸一瞬间发生，克莱斯曼像是预料到了一样驾驶着甲胄挡在众人身前。
伊普西龙也迅速放出一道厚重的法术墙壁伫立在最前方。
雷声消减，烟雾和黑月铁骑喷出的蒸汽弥散开来，冲击波震得克莱斯曼的肺腑疼痛难忍，他强咽下喉咙处的一抹腥甜。
当他们不约而同抬头望去时。
那巨大的钻机被雷霆从正中击碎成四分五裂，里面忙碌的工作人员非死即伤，呻吟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而矿底正中的裂缝在被巨大钻机和怒雷的双重摧残下，已然崩碎塌陷。
借着钻机炸裂余下快被雨水浇灭的火光，众人看见裂缝最下方半推半掩的偌大葡萄矿石板。
阿尔修斯站在地面上，矿坑下发生的一切都一览无余。
他看向那两块只露出一角的葡萄矿，示意后方待命的黑月铁骑下去探查情况。
五具甲胄走出阵列，骑士们沿着唯一的小路下了矿坑，雨水将开凿的矿面冲刷的泥泞不堪，稍有不慎就会摔倒，一旦在这种环境下摔倒，将近三吨重的甲胄很难再站起来。
来不及让人思索，紫雾从半掩的石板中漫延向四面八方。
地面上的泥水被激荡开来，裸露出下方深深的凿刻纹路，纹路如同法阵一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而且光芒法阵在不断变大。
地面在摇晃，躲雨的群鸦感到不安在疯狂桀叫。
一只狰狞修长的手臂从石板下的深渊探出，死死扼住葡萄矿石板和地面的缝隙。
那只手臂构造奇异，远远看去如同泛着灰光的不知名金属，花纹篆刻其上。
克莱斯曼警惕的护住身后众人，让伊普西龙带着他们先行离开。
随着石板上的泥土被雨水冲刷殆尽，两大块足以允许一具甲胄通过的葡萄矿石板赫然浮现在克莱斯曼和身后众位甲胄骑士眼前。
两块石板上雕刻着粗狂的图案，大致上是一位骑着灰色战马的骑士挥舞手中的镰刀，上帝降下惩罚把他放置进永恒的十字棺中，四周围绕着小小的形态各异的圆眼天使，那紧闭的棺木似乎是在等待羔羊的启封。
此刻，那已然不再是石板，倒更像是一扇通往异世的石门，关押着恶魔的石门。
那只手臂越探越长，随后奋力的锤砸着石门，似乎是在发泄被禁锢千年的怒火。
阿尔修斯此时也附着上了甲胄，他的机甲有着明显的勾边银色涂装。
在黑月铁骑中，一共有五个等级，灰，黑灰，黑，银，黯红。
灰色是普通的士兵甲胄，黑灰则是士兵中选拔出的精英，历经磨炼后成为黑，即为正式的黑月铁骑，银色已经是黑月骑士团中高阶领将了，黯红则是黑月铁骑之主的唯一标准配色。
雨珠，越来越多。
阿尔修斯盯着那只挠动的灰色金属手臂，眼里满是狂热，他喃喃自语。
“是的，对对对，太对了！就是它，预言成真哈哈哈”
“灰色的死亡骑士，他挥舞镰刀，从地面上收割走半数生灵”
北海洛普兰此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制服他，然后从这个怪诞的异端生命身上汲取能让人类进化的科技。
阿尔修斯指使黑月铁骑上前放出被石门封印的怪物。
骑士们开足马力，蒸汽核心轰鸣，蒸汽在黄铜管道里穿梭，最后推动着重剑劈砍在葡萄矿石门上。
只是这扇石门显然不同寻常的葡萄矿石，在被力度惊人的重剑挥砍后，只留下一道道略深的剑痕。
“羔羊打开禁忌之锢，主则降下启世目录”
克莱斯曼想到这句出自被传道士们视为真理圣经一书的话语。
从前一切只是猜想时，克莱斯曼内心的热忱与渴望蒙住了他所有身为平凡人对未知应当抱有的畏惧。
而当一只类人形的怪物呜嚎着想要从紫氲萦绕的异界之门中挣扎而出，那四散涌出、浓密而邪恶的黑紫雾气将克莱斯曼拉回了现实。
“也许这场计划原本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没有认识白薇雅，我就不会害死她和狭斐尔”
开弓，没有回头箭。
那紫色矿石之门在众位骑士的劈砍下，篆刻于上的繁杂图案逐渐亮起。
那群围绕十字棺的圆眼天使眼部却没有光芒，看起来像是闭上了眼睛，诡秘而压抑的低吟声从四面八方汇聚澎湃而生。
震耳欲聋的怒吼激射周遭的雨水。
灰色的庞然大物从深渊中匍匐爬出，它缓缓弓起身体，修长的身形彻底展现在众人眼前。
繁密的花纹一条条勾勒出四肢上的环圈，嶙峋的外骨骼如同突出的战盔，它全身皮肤散发着奇异的金属光泽，耳侧两边覆盖着显目而又狭长纤细的羽翼。
那灰色的身影比黑月铁骑还要高出一个头的距离。
雨水啪嗒啪嗒的砸落在积水坑里，冬天未消蚀的枯叶被揉碎在了泥水中。
远山上的森林蒙上了一层水雾，风在狂吼，鸟雀呜咽。
水中倒映的机甲身影破碎不停，一圈圈涟漪四散。
又是一道天雷劈落，不知去往了何处，而这片刻滚滚雷声炸响间，剑光骤起，森寒不已。
阿尔修斯操纵着黑月铁骑奔袭上前，手里拖曳着刃口雪白的重剑，甲胄残影拉出一缕白烟。
转眼重剑已至魔物脖口，跃至空中的铁骑拧腰发力，蒸汽核心呼啸，重剑破风砍下。
激荡的火花从金属交击之处迸射，旋即湮没在滂沱大雨里。
灰色的魔鬼抬起手臂挡下了呼啸而至的重剑，阿尔修斯隔着金属护甲只觉得一股重力袭来，黑月铁骑的双臂震颤不已。
阿尔修斯反应过来，迅速抽剑拧腰后撤。
下一刻，利爪掀飞了阿尔修斯驾驶的黑月铁骑的前胸装甲，零件和大块的金属碎屑四处飞溅，那灰色魔鬼看似纤细修长的手指，实则锋利如刀。
三条爪印已经切割开了黑月铁骑大半护甲，倘若阿尔修斯再慢一步，蒸汽核心就会被刺穿，整台机体就会被由内而外的爆炸撕成碎片。
雨水顺着甲胄破碎的缝隙淋入了机体，裸露在外的黄铜管道哧哧的喷气，几处形状各异的接线断裂处冒着滋滋的火花。
阿尔修斯喘息着拄起重剑，泥泞的地面被甲胄踩的凹陷下去。
黑月铁骑纷纷围了上来，挡在阿尔修斯身前。
“新月阵!”
阿尔修斯的呐喊声从面具下传出，在甲胄的加持下显得有些低沉。
骑士们有条不紊的结成一列月牙般的战阵。
这种阵法是洛普兰流传已久的传奇之阵，新月般的站位既让他们曾以少胜多，又让他们围剿过许多强大的对手。
灰色的魔鬼低下身子，弓着腰，它用那诡异的幽蓝光眼扫视着四周。
此时，两块葡萄石门无人自开，遮天蔽日的紫雾从中喷涌而出，奇形怪状的生物尖叫着从中爬向地面，于此同时，一阵一阵的撞击声从大地深处传来，仿佛是有什么巨大的物体从下方撞击着石门。
片刻后，撞击声消失，若此刻有人能从矿坑上方俯视石门，就能看见一颗庞大的竖瞳正不停转动，透过石门打量外面的世界。
克莱斯曼面色大惊，他立即命令伊普西龙带着白薇雅、狭斐尔和余下的两名暗星卫撤离这里。
“带他们去找教授，其他全部我就交给你了”
克莱斯曼盯着伊普西龙的眼睛沉声道。
“王座，遗嘱可不是这样说的”
伊普西龙冷声说。
随后伊普西龙控制着悬浮在治愈魔法球中二人，转身朝矿坑外掠去。
也不知是汗珠还是雨珠，被伊普西龙随手揩去，以他目前的魔导阶位，长时间施展这种强力的治愈术法也支撑不住，更何况他本身的魔导源还不是治愈系。
泥泞的矿坑底面，一只只机械脚掌向前踩踏，溅起纷飞的泥浆。
正中心那具灰色的魔鬼一动不动，它抬起并张开机械手掌，接住从天而降的雨珠，随后陷入了沉默，片刻后，四面八方的重剑将它锁在中间。
“快!加大输出蒸气流!”
“锁住它!”
蒸汽核心轰鸣不定，一时间白茫茫的蒸汽驱散了四周的紫雾。
从地面震颤的泥浆就能看出黑月铁骑们此刻作用在重剑上的力道巨大。
阿尔修斯调整好角度，猛然发力，整具甲胄如同离弦之箭，携带重剑直取灰色魔鬼的头颅。
一旦被命中，哪怕真是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也必须被他削下头颅。
紫雾中，无数的叹息声响起，又像是神的轻语，而在森林里奔行的伊普西龙闻声慢慢放缓脚步，直到停止。
他转过身面朝矿坑方向，而他身后的两名暗星卫同样做出这一举动。
伊普西龙颤抖着抬起脚向前走，他的眼睛一会儿浑浊一会儿清明。
“这紫雾里的叹息!”
作为暗星卫，他们的意志都比常人要更加坚定，可哪怕如此，他们也只能尽力放缓自己的脚步。
如果此时他们能抬头的话，就能看到沉睡的狭斐尔睁开了眼睛。
画面一转，狭斐尔如同置身一片汪洋，紫色的汪洋，四周有天使围绕着他挥动翅膀，在它们的注视下，蓝瞳灰色的龙从紫海中翻腾而出，一条条黏糊的触手将他缠绕拖曳进了紫海。
“迷茫的人啊，神说你要醒来……”
——————
将灰色魔鬼围困住的黑月铁骑渐渐动作僵硬。
第一柄重剑从机械义肢上脱落，沉沉砸在地面上，随后是第二把，第三把……
直刺而来的重剑被它侧头躲过，阿尔修斯拼尽全力踢出的一腿如同剃刀抽在它挡于胸膛的双臂上。
巨大的力道将它抽飞出去，而它趁势翻滚修长的身躯，平稳的落地，拔起地面上紫色氤氲的葡萄矿直戳胸口。
那一根葡萄矿足足有半人高，在接触灰色魔鬼的胸膛后被它胸口的机械利齿切碎吞噬，它仿佛在凭借这种办法补充能源。
而倒飞出去的阿尔修斯再次拖着疲惫而麻木的身体冲了过来，重剑脱手横飞，被它用手臂挡落，而阿尔修斯卡住视野藏在剑身后的全力一拳也被它用手掌接住，冲击激起了一圈雨幕。
正当它的视线顺着阿尔修斯彻底麻木倒下的甲胄往下看时，一柄剑尖噗嗤一声从它的胸口刺穿冒出。
蓝色的不明液体顺着重剑的血槽流出再滴落。
“滴答滴答”
哪怕雨水的声音嘈杂四起，此刻，魔鬼被一剑刺穿后流血的声音也清晰无比。
克莱斯曼强撑着往后退去，那一剑是他最后的挣扎了，幸好成功了。
“也不知道他们带着你们逃出去了没有”
“你们如果死了，那我这一生才是失败的吧……”
克莱斯曼失去了意识，甲胄也僵硬了起来。
而那被刺伤的灰色魔鬼，将重剑从体内抽出，带出一线蓝血。
它极具人性化的捂着伤口冲出矿坑，蓝血从它机械手掌的缝隙中滴落，跌跌撞撞。
闪电劈落森林中，片刻的骤明照得万物惨白。
在这骤明下，灰色的魔鬼与回头的一行人相遇。
一行人专心致志抵抗着紫雾带来的蛊惑和麻木，而当那具灰色的甲胄在他们面前现身时，更加强烈的致幻接踵而至。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伊普西龙只觉得王座居然会落败，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灰色甲胄向双目湛蓝的狭斐尔走去，乌云在森林上空聚涌，雷暴翻覆不定。
先前石门中爬出的异类生物以此处为中心窸窸窣窣的汇合，它们托着灰漆漆的石块如潮般聚集而来。
“咔嗒咔嗒”
甲胄背部隐蔽的合扣，伴随着距离的缩短一处处张开。
一具类人的肉体失去固定，从灰色甲胄中脱离倒在水泊中，巨大的伤口贯穿了它的腹部，蓝血从中四溢进了水泊，远远看去如同一朵盛开的蓝色玫瑰。
又是一道闪电落下。
刹那的惨白世界上，一具灰色的甲胄将一颗妖异的心脏塞入到心口被掏空的男孩胸膛之中。
当世界重归漆黑一片，雨幕下，二者合二为一。
一点幽蓝的光芒绽现。
灰漆的石块碎裂开来，灰色魔鬼握住其中的镰刀，此刻修长的身影，一如圣经中的天启预言。
“灰色的骑士，随着雷光的指引而来，他用镰刀，收录一半生灵的怨恨”
——————
紫雾如雪化般消融，矿坑内外的众人逐渐清醒过来，蒸汽核心的运转声将他们拉回现实，雨水噼里啪啦的敲打在他们金属的甲胄上。
克莱斯曼找到森林中苏醒过来的伊普西龙，以及一旁仍在治愈法术圆罩里的白薇雅和两名羞愧难当的暗星卫。
伊普西龙和克莱斯曼互换了所见所闻后，克莱斯曼的脸色阴晴不定，他僵硬的转头望向森林中模糊机械足印消失的方向。
那里是卡维启城，此时炮火连天的前线。
一列银色的列车在卡维启运输中心广场停靠下来，随后各节车厢门大开，装备齐全的银色西风骑士迅速占领了广场赶向城口。
雨水打湿了一具造型别致的西风骑士的特殊布制披风。
雪热面无表情的将这条平日里最爱的披风从肩甲处撕下，他安静的整顿好武器和甲胄状态，装配上充盈的能源条。
一具相仿的甲胄来到他的身边，面具下，琳赛的目光仿佛在鼓舞着他。
“亲爱的，别轻敌，别发怒”
“愿主与你同在”
雪热点了点头，随后他合上头盔假面，甲胄义眼亮起，低沉的男音从面具下传出。
“……阿门”
——————
城门口的鏖战已经到了结尾，黑月铁骑凭借着绝对的优势攻破城门，铁剑和火铳交互使用，每时每刻都有双方阵营的机甲倒下。
卡维启城内的原驻西风骑士已经所剩无几，余下的骑士配合苏氏私军边打边后撤，街巷里，屋子里，店铺中，金铁互击的惨烈修罗场不断上演。
香葵驾驶着甲胄一手按住木门，一手持着仅有重剑一半长度的近战短匕，正屏息凝神的透过甲胄听辩屋传来的沉重脚步声。
先前她护送着春莉莎搭乘那列矿车回到苏氏后，原本苏氏是要安排她和春莉莎撤离卡维启城。
只是香葵觉得她的性命，比不上西风骑士的荣誉，哪怕她已经是退伍了，西风骑士也绝不会临战退缩。
下一刻，当声源靠近时，短匕从木门中刺穿，直接隔着木门刺穿了门外正要破门而入的黑月铁骑的脖颈。
香葵长呼出一口气，好久未曾驾驶过甲胄，持剑的手都不如以往那般平稳了。
滴滴的警报声响起，这意味着甲胄的蒸汽能源条已经快要告空。
正当她认为属于她的战役最终还是以落败收场时，号角声忽然响彻在整座卡维启城中。
悠长又高昂。
香葵先是愕然，再是惊讶，随后狂喜，这声号角是西风骑士全体冲锋的意思，这意味着援军已从帝都赶来。
一片银色的铁骑从夜幕中涌现，与汇合的黑色铁骑形成对峙局面。
雨幕下，西风骑士团迎战上黑月铁骑。
厮杀声又一次重现这片战场，火花伴随着鲜血抛洒在每一处街道，崩碎的齿轮和断裂的重剑被雨水无情的冲刷。
卡维启城的灯光越来越少，蒸汽核心的轰鸣却越来越多，每个人都在搏命。
来不及逃命的白苑人聚及到城内的大教堂祈祷，教堂里点着的烛火在风雨的摧残下，摇摇欲坠，闪烁不定，管风琴在风的鼓动下不受控制的演奏起来。
就像是风雨夜的残章与祷告声携同配合，为外面刀剑乱舞的战场献上最后一曲。
只是没人注意到，一具修长的灰色甲胄手提镰刀从雷鸣下的轻语森林中现身，那一点幽蓝摇曳如火。
屠杀就此开始。
无论是黑月铁骑还是西风骑士，镰刀在他们头顶挥舞不断。
难以想象，坚硬的金属甲胄在那柄镰刀下如同纸片般脆弱。
灰色魔鬼拖曳幽蓝之火在战场上穿梭，带来的恐惧冰冷胜过雨夜。
更恐怖的是，两边骑士团的骑士们发现，一旦它的能量开始枯竭，灰色的魔鬼就会一手抓住骑士的脑袋，丝丝缕缕的紫雾会从骑士的蒸汽核心中飘出涌入它的体内。
在不知死去多少骑士后，黑月铁骑仅存的两百骑士开始靠拢，而伤亡不轻的西风骑士也是如此。
雨水可以冲刷血渍，但清洗不掉那种黏糊糊的附着感，浑身甲胄如此的雪热喘气不止，他握着剑柄的手在不住的颤抖。
先前为了减少西风骑士的伤亡，他对战上了那手持镰刀的灰色甲胄。
几个回合下来，雪热的虎口就已经被震裂，那灰色的魔鬼一手抓来，雪热猛震重剑将它的机械爪弹开然后狼狈后撤了回去。
一名黑月铁骑趁此间隙拖起重剑从后方高高跃起，蒸汽从手臂上的黄铜管道喷薄而出，铁骑与重剑如同绷紧的巨弓，一触即发!
而那灰色的魔鬼瞬间反应过来，一只铁掌扣地猛击强行将倒退滑行不稳的身体扳向上空，另一只机械义肢借势悠动长镰，将那跃起的黑月铁骑拦腰斩断。
落地后，修长的利爪反手握住另一具甲胄的铁颅，将那具银色的西风骑士狠狠砸在地面上。霎时间，机油、葡萄石碎块、破损的零件和血肉同雨水倾盆洒落。
一片死寂。
魔鬼拖曳着镰刀，蒸汽在呼啸，它在缓缓游荡，骑士们将它团团包围，却无人胆敢上前。
“跟它保持距离，它的驱动力已经枯竭，别让它再抽取到能源了”
雪热注意到它眼里的幽蓝光点逐渐黯淡，于是朝身后的骑士们吼道。
双方默契的不再接近那具扛着镰刀的噩梦甲胄。
战场终于沉寂了下来。
灰色甲胄的面板微微开合，少量的紫雾从中逸出，雪热说的没错，它的能源已经开始见底，仅靠吸噬甲胄骑士那经过水蒸气稀释的葡萄矿能量根本难以支撑它的行动。
狭斐尔还在它的体内沉睡，十岁的男孩还不清楚他的手上已经沾满了千人的鲜血。
他此时置身梦境之中，无数的村民像恶狼一般死死的盯着他，围绕着他旋转，朝他扑咬，他们把母亲拖到火炭上游行，他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而他呼喊着父亲，那个熟悉的名字，那种陌生的无力感……
灰色魔鬼见状只好缓缓后撤，当那抹幽蓝消失在茂密漆黑的森林中后，战场上的所有人只觉得肩上轻松了许多。
正当雪热想率领余下七百多的西风骑士开始最后决定胜负的冲锋时，森林矿场方向又涌出了数百的黑月铁骑，为首两人。
正是强忍着紫雾侵蚀过后身体的不适赶来的克莱斯曼和阿尔修斯一行黑月铁骑。
雪热刚提起的心又悬了起来，这样一来，双方的人数又变得大概相同，恶战或许又要开始。
今夜的卡维启，仅限平民就已死伤无数，更别提城外战死的骑士了。
随处可见甲胄堆积如山，遍地都是连大雨也冲刷不掉的嫣红。
克莱斯曼让阿尔修斯宣布撤离，阿尔修斯犹豫不决，最后咬着牙大喊一声撤退。
随着黑月铁骑们如潮水一样退去，西风骑士们终于松懈了下来。
“终于赢了!”
众西风骑士如此想到，没有人欢呼，这场胜利太过艰难，有的同僚昨日还在互相开着玩笑，此刻躺在他们身旁的甲胄中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雨势终于开始减小，风的劲头也在减退，管风琴的无人演奏最终停了下来。
撤离的黑月铁骑在克莱斯曼的带领下找到了在森林另一头失去动力的灰色甲胄，镰刀还被它紧紧握在手中。
没有人敢靠近，只怕突如其来的镰刀在他们放下警惕时将他们连腰勾断。
克莱斯曼从灰色甲胄身上感受到一股熟悉感，他缓缓靠近后，预想中的镰刀并没有袭来，看来这具灰色魔鬼真的能量已经枯竭。
男人轻轻呼唤着儿子的姓名，只是没有回音，最后克莱斯曼背着那具灰色甲胄，一手拖着镰刀走出轻语森林。
夜幕已经逐渐消失，东方日出的方向泛起了些许鱼肚白。
每个黑月铁骑的心情都很沉重，不是只有西风骑士的同僚走不出这片森林。
雨停了，轻语森林也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现在飞艇每前进一点，他们就离家更近。
——————
万历1014年，四点凌晨，夜袭卡维启之战以黑月铁骑的最终败退告一段落，卡维启城人员伤亡半数，战事惨烈无比。同时，因为此场战役导致卡维启城魔物数量暴涨，为白北战役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