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北方的叛乱
从王宫的晚宴至今，已经过去三个多月，虽然约瑟夫再未见到艾瑞珂公主，公主殿下的笑容却在记忆中挥之不去。科迪早已回到伯爵府，一切似乎恢复到了初至王都时的日常。
有所不同的是，维罗妮卡伯爵有关于北方的改革已经进行了两月有余。改革的本质是为国库提供一笔相当可观的税收，从而整顿国家的军备。如同伯爵预期，改革的推进遭遇了重重阻力。维罗妮卡伯爵迫切的需要有人从旁协助改革的推行，又恰逢王家骑士团的职务出现了空缺，伯爵决意借机为约瑟夫的未来铺平道路。
“我拟定向陛下推举你担任王家骑士团中王子亲卫队的队长，”维罗妮卡伯爵向约瑟夫解释着她的计划，改革开始后她几乎是日夜操劳，因此有些憔悴。
科迪也在旁边听着伯爵的计划——伯爵对科迪另有安排，她打算让科迪出任王家骑士团的剑士队队长。
约瑟夫另有担忧：由于北方改革的遇挫，维罗妮卡伯爵在中央已经受到一些贵族们的非议，自己不愿在这样的节点上给伯爵增加负担。
维罗妮卡伯爵驳回了约瑟夫的意见：“北方改革截至目前，依然在有序地推进着，局部地区的叛乱也在预期之中，你应该操心的是你的竞争对手：贵族们多数支持霍克艾家族的长子弗鲁迪担任此职。”
约瑟夫不愿违背伯爵，未再表达异议。维罗妮卡伯爵抚按着太阳穴，她太过疲惫，向约瑟夫二人草草道别后就回房休息了。
“我看此事不会如此简单，先不论贵族们的态度，国王怎么会任用两名无官无爵、身份可疑的人呢？”伯爵离开之后，科迪表明了态度。
约瑟夫未予置可：“你的偏见太深。我已经数次拜见法德陛下，其实陛下对你也有印象，甚至表达了对狩猎大会的结果的遗憾。”
“我并不乐观。”科迪答道：“你比我更清楚其中的困难所在，这并非国王一人态度就能够决定的。”
约瑟夫很清楚鲁内斯特殊的用人制度，四将军具有向国王推举人才的权力，在国王通过四将军的推举之后，被推举人方能得到任命。目前，国王只具有对地方总督及四将军的直接委任权，而四将军实则由四大家族世袭，直到维罗妮卡伯爵这一情况才略有改变；总督或四将军未出现重大渎职，国王也无权罢免。因此用人权仍然掌握于贵族手中，维罗妮卡伯爵很难敌得过其他将军的联合提名。
“另外，这次改革居然没有遭到贵族们的反对，这也相当反常。”科迪表明了他的另一个疑惑。
“这你倒是弄错了，”约瑟夫苦笑道：“北方作为后来被征服的土地，并没有贵族的势力，因此改革就无碍贵族的利益。反倒是北方复杂的民族问题，阻碍了改革的推行。如果改革失败，贵族们势必会借机报复伯爵——堪称卑鄙的典型。”
“照此看来，贵族们是绝不会在用人方面做出让步的。”
“是的，贵族不可能允许平民势力进一步向中央渗透。”约瑟夫坦言：“但一味逃避并无意义，必须表明斗争的决心。”
“我所指的是，面对必然的失败，我们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科迪神情严肃地问道。
面对可以预见的挫折，约瑟夫早已有所打算：“科迪，你想不想去北方看看？”
科迪立刻心领神悟：“莫非你想要到北方地区，投身于改革一线？”
“没错，”约瑟夫颔首道：“中央目前的形势轻易无法撼动，北方的改革只是开端，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改革的落实或许能够打开局面。能力不足，自然难以堵住贵族们的议论。何况，你我的赌约尚未结束。”
“伯爵轻易不会答应你的。”科迪漫不经心地指出。
“我会尽力说服维罗妮卡伯爵。现在在于你的想法。”
科迪未再多言，默然接受了约瑟夫的建议。
果不其然，数日后的御前会议中，被授予职位的是得到以德里克公爵为首的贵族们支持的弗鲁迪·霍克艾。维罗妮卡伯爵想要宽慰约瑟夫，但内心多少也感到愤懑：“这种情况是可以预见的，毕竟用人权仍掌握在他们手中。不过，可笑的是他们否决所用的借口：‘鉴于另一位候选人缺少实战经验，资历尚浅’——莫非他们的候选人就具备相应的能力？”
“伯爵大人。”约瑟夫并不意外于如此结局：“既然贵族们认为我资历不足，或许我可以前往北方，参与实际的改革与平叛工作。”
“这是你深思熟虑后得出的结论？”维罗妮卡伯爵严肃地问道。
“是的。”约瑟夫毫不犹豫。
“不行，我拒绝，这样太过危险了。北方的情况远比你想象中复杂，况且我还是你名义上的监护人。”
“伯爵大人，我明白您的好意，然而改革正处于关键时刻，我希望能够真正帮助到您。”
“不，我拒绝。”维罗妮卡伯爵斩钉截铁地说道：“以北方三族为首的叛乱并不仅仅是民族问题——改革面对着历史、利益等诸多问题。三年前的威廉公爵被刺案又发生于草原，也使得北方三族和中央的关系有些微妙。如何处理这些敏感问题，需要高超的手段。”
“伯爵大人，我向您保证，参与北方的改革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论。”约瑟夫有把握说服伯爵：“您的改革案我已经通读了数遍；如若无法应付北方的问题，就绝不可能应对王都的复杂局面。这对于我而言，也是必要的磨砺。”
“看来你决心已定。”维罗妮卡伯爵察觉出弟子不可逆转的心意：“然而，你必须老实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决定，是否是未受外力的影响而发自内心？是否是足够冷静的情况下得出的？”
约瑟夫不愿向伯爵说谎：“这件事是我在和科迪讨论之后共同的决定，或许我也无法保证这之中不存在任何冲动，但此刻我相信这是正确的选择。”
维罗妮卡伯爵似乎是欣慰地笑了：“着实是无可挑剔的回答，我似乎无法阻挠你了。然而，你也要做出保证：你的任务不是奔赴战场，而是拜见北方的总督，服从总督的调度，协助总督推行改革。我将会提前通知北方总督，你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我的推荐信前往总督府。”
维罗妮卡伯爵在这一点上不可能让步，深知伯爵性格的约瑟夫做出了承诺。
“另外，去见一见托马斯吧，”维罗妮卡伯爵卸下手指上仿若泪滴的蓝宝石戒指：“这是我被册封为伯爵的前一天，他赠送给我的。”她在约瑟夫的脸颊上留下一个轻轻的吻，将戒指放在约瑟夫手心中：“一定要回来啊。”
************************************
“看来，你已经准备离开王都了。”托马斯先生看到戴在约瑟夫手上的戒指，已经猜到了约瑟夫的想法。
“是的，托马斯先生，我决定远赴北方，协助伯爵正在进行的改革。”
“你是来辞行的，或者说还有别的问题呢？”托马斯先生明白约瑟夫的疑问：“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说到底，我也没有想过隐瞒。”
“这一切的开始，还是要从你我之间的巧遇说起。至今也有四个月了，时间真是犹如白驹过隙。”托马斯先生感慨着：“我曾经向维罗妮卡做出承诺，当年，在她成为伯爵后。”
“那天夜里发生的一切到现在都如在眼前。那时候她还披着头发，就像我当时还会直呼她的名字。她在每个夜晚离开内城，我们就在城墙下相会，她告诉我今天在宫廷中发生了怎样的新鲜事，或者倾诉自己所遭遇的不公平。我只是默默地倾听，看着她笑，看着她愤怒和悲哀，于是我也随着她笑，随着她愤怒和悲哀。”
“我自认为那个夜晚是特别的，夜空中罕见的没有一颗星星，只有一轮圆月孤悬，照亮城中每一个角落，干净的、肮脏的、被黑夜掩盖的。我感到诀别就在此时，甚至感到她比往常似乎来得更迟。”
“可其实她一如往常，仅仅是我忧郁、烦闷——从此之后，这样的高墙将隔绝我的爱人，而我却没有能力跨过它。她向我说明了一切，并请求我陪伴着她。然而，我却做出了最后悔、最软弱的选择，在她如此需要我的时候，我的回答却令人可鄙——您已经是伯爵了，请不要再为我而影响了您的未来，这样不值得。”
托马斯先生用左臂撑扶着微微颤抖的身体，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愆：“然后，她流泪了，那样高傲、美丽的女孩，在我的面前。我只是摘下那枚戒指，将它套在她的手上。那枚戒指，是我父亲的遗物，在我父亲临死之际，将戒指交给了我的母亲。而我的母亲则在我离开家乡之时，将它传给了我。我以为这戒指代表的是诀别，但那其实是爱而不能的遗憾。”
“可她还是那么坚强，那才是真正的贵族。她噙着眼泪，要我承诺在今后帮助她，至少不要远离。我答应了她，便在外城中搜罗人才，将他们输送给维罗妮卡伯爵，并协助她的改革。”
“不过，”托马斯先生从回忆中醒来：“我未能完成诺言，辜负的她的期待。我在外城中苦苦搜寻，渴望发现有着天资超卓的青年，但是王都内的情形与外界不同，平民的生活称不上富裕，也算是小康之家。高耸的围墙不仅仅阻隔的外来者，还让活人困毙其中，看不到残酷的现实。”
“期间，也有一些青年主动参与进来，然而他们追求的只是个人的名位，混上个一官半职就心满意足。我感到心灰意冷，自己的魔法修为也不再长进，学校也基本上宣告停摆，在这样的绝望中持续了将近一年，直至你的到来。”
托马斯先生示意约瑟夫坐下，他却立于一侧：“你对魔法过于热情，那种如饥似渴的学习欲令人惊讶，同时理解力也远胜一般人。这让我想到了在魔法上一直遥遥领先于我的维罗妮卡伯爵。但随着我对你的进一步观察，发现你的分析能力也很强。最重要的是，和我们当初一样天真，认为凭借魔法可以改造一切。我对于你就是我一直以来找寻的人才深信不疑。”
“然而，你在今天却决定要离开了，这是我所意想不到的。”托马斯先生颓然笑道：“又或许是我仅仅在回避……”
“托马斯先生。”约瑟夫起身握住他的手，眼神诚恳而激动：“能够背负伯爵的期望的人，是您，而不是我。”
“很多事情比你想象中复杂。”托马斯先生微微摇头：“一旦卷入漩涡之中，就难以脱身。你一旦离开王都，在北方的那样的形势下，没有伯爵的保护，是非常危险的。”
“怎么可能永远停滞不前？”约瑟夫退后半步，和托马斯先生四目相对。
“你认为，这样的情况，是不公平的制度所致，还是造化弄人？”托马斯先生抛出了最后的问题。
“我不明白。”约瑟夫有些愠怒，不愿意回答。
“不，你明白，我也明白。”托马斯先生别过头去：“它的根源在于性格，在于我个人的软弱。”
“您应该去见她，她也很希望再见到您。”约瑟夫最后说道。
“真令人失望，直到今天，我都未曾主动过。”托马斯先生的身体微微颤抖：“约瑟夫，请您转告维罗妮卡，请告诉她，总有一天，我会去见她。”
************************************
在王都的最后几天转眼而逝，约瑟夫和科迪的任命书很快就下达了。他们携带着维罗妮卡伯爵的推荐信，在一队骑士的护卫下向着北方总督府出发了。
抵达北方总督府至少需要一周。现任北方总督艾德里安伯爵是法德陛下的亲信，也是贵族中少有的改革派。两个月前，法德陛下通过了维罗妮卡伯爵提出的北方改革议案，交由北方总督艾德里安伯爵执行。议案的内容主要是针对北方广袤的土地的整改，将大部分草场改变为粮田，依然由原本土地上的牧民们耕种，并且征收的赋税也远较其他省份较低。改革的基础是草原上多数的游牧部落已经渐渐改变习俗，向着农耕生活过渡，完全是顺应历史的趋势。
然而改革却遭到了北方三族的反对——在鲁内斯的北部，土地广袤，当地的人民主要是以游牧为生，并由此形成了许多个大大小小的游牧部落，其中以库罗德族势力最强、人口最多，阿依扎族和提提族次之，被并称为北方三族。他们联合了一部分小部落，发动了叛乱，部分城镇遭到了反叛军的洗劫，北方军很快组织起有效的反攻，但由于进入冬季，天气恶劣，镇压叛乱的工作陷入了停滞。
艾德里安伯爵事先已经接到了维罗妮卡伯爵的通知，派遣了一队重骑兵出城迎接约瑟夫二人。
与其他总督略有不同，北方总督府的治所并不固定，而是由时任总督根据实际情况选择，以便于管理草原上的少数民族。艾德里安伯爵为了平定叛乱，已经将总督府的治所迁至靠近北方三族的小城市波莱，总督府不过是城中的一座尖顶石楼，城中除了稀稀落落的民居，就是骑士们的营盘。
“啊，你们来了，欢迎欢迎。”看到约瑟夫二人，艾德里安伯爵很是高兴：“我已经收到维罗妮卡伯爵的书信了，对于你们的能力也略有了解，在这种境况下，维罗妮卡伯爵的支援实在可谓及时，我手底下正缺少改革的得力干将。”
“总督谬赞了。”约瑟夫依照礼节，将维罗妮卡伯爵给自己的推荐信交给艾德里安伯爵。
“看来没有问题。”艾德里安伯爵读完信后道：“一路上辛苦了，二位不妨先好好休息一会。”
“不，我想问问看，现在的情况如何？”一旁的科迪一直在看着挂在墙上的地图，十分关注镇压反叛的工作的进展。
“情况不太乐观。”艾德里安伯爵沉吟着走到地图前，向两人解释目前的情况：“起初，反叛军采取攻势，我们的部队和他们有所遭遇，虽然说北地的民风彪悍，但毕竟在数量上我们占据优势，在发生了几次小规模的遭遇战后，双方各有损失，但反叛军的损失更大。入冬以来，反叛军突然改为守势，在广袤的草原上采游击战。我们的军队进攻有余，但防守就捉襟见肘，反叛军用小股部队从多个方向攻击村落和城市，令人防不胜防。”
“因此迁移总督府驻地，将主力部队前移，希望搜寻到敌人的主力，进行一劳永逸的决战。”约瑟夫猜到了艾德里安伯爵一系列动作的真实意图。
艾德里安伯爵点点头，看来确如维罗妮卡伯爵所言，这两人才具出众，能堪大任：“问题正在于此，作为本次反叛的头目，始终未能搜寻到北方三族的踪迹，在草原上作战，他们的战术远胜于我们。现在另外一重问题是，天气渐渐转冷，如果不能尽快找到敌人的主力与之决战，士兵们的过冬很成问题。”
“最后一次较大规模的遭遇是在哪里？”约瑟夫问道。
“最后一次我们捕捉到反叛军的踪迹，是在这里。”艾德里安伯爵指着地图中的一个坐标道：“我已经派出大量的巡逻兵搜寻敌人，目前还没有令人振奋的消息。”
“如果能够不断步步紧逼，缩小包围圈就好了。”科迪提出了办法。
“不太可能，虽然说兵力足够，但这种气候不太允许。”艾德里安伯爵说明包围的不可能。
“北方三族叛乱的理由是什么？”约瑟夫问道：“或许有谈判的可能性。”
“他们的理由是改革违背了他们民族的天性，阻碍了他们的自由。根源问题还是在于利益。”艾德里安伯爵轻蔑地说道。
“总督大人，我想再问一下，我们的军队数量和配置情况。”约瑟夫已经想到了应对措施，想要更进一步地了解情况。
“军队主要分为三支，一部分驻扎在国境北部，这一部分有两万人；一部分负责北方大城铎特的守备，大概有五千人；剩余的一部分跟随我驻扎在前线，这一部分也有两万人，部队主要是由轻骑士构成，当然还有相当一部分圣骑士和重骑士。反叛军的数量大概在一万人，主要是丛林骑士，机动性比北方兵要高。”
“问题的根源是在于即便捕捉到了敌军主力，我军的机动性也不足以追上敌人，进行决战。”约瑟夫托着下巴道：“总督大人，如果我们将军队中机动性最高的圣骑士们抽出，组成一支能够深入敌后的部队，大概有多少人？”
“如果在整个北方调动，至少能够有一万人。在我手上就有四千人左右。”艾德里安伯爵明白约瑟夫的用意，立刻表示反对：“你的计划是要率领这一队精锐搜寻敌人主力，再诱使敌人倾巢而出。不行，这样太冒险了。”
“这是目前最好的对策了。”科迪赞同约瑟夫的办法：“将军队分为前后两支，我和约瑟夫率领精兵在前，总督您亲统大部队于后，只要能够发现敌人，我们能够迅速的追击，虽然具有数量的差距，但只要能够坚持到总督的大军支援，那么就可以里外夹击，一鼓作气歼灭叛军。”
“不行，我拒绝。我已经向维罗妮卡伯爵保证过，要确保你们两位的安全。无论如何，你们的本职工作也只是军队的参谋和协助改革的施行，上前线并不由你们负责。何况这项计划过于冒险，仍然需要周密的商讨。”艾德里安伯爵毫不容情：“二位远道而来，一定十分疲惫了，先回到已经安排好的住所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