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格兰特城
乌云正在天际滚动，鲁内斯王国的盛夏，暴雨随时都可能倾盆而下。约瑟夫和科迪已经按照约定支付费用，离开了希尔顿村。接下来的目的地是格兰特城，这是鲁内斯王国南部省份的第一大城，也是在去往王都途中必要的中转站。
经过长达两天的旅途劳顿，格兰特城坚固、雄伟的黑岩城墙已经在地平线上显露出来，它坐落于平原之上，远眺可见西部连绵不绝的群山，扼守着通往王都的要道。在城市的东侧，是卫兵般看护着城市安全的数个要塞，要塞中都屯有鲁内斯王国南方部队的精锐——轻骑士和圣骑士构成的混合机动部队；重骑士组成的中坚防御部队；丛林骑士构成的游击部队。总计超过十万人，任何可能的敌人的虎视眈眈在这样的军队面前都不值一提。
作为王都的最后一道屏障，格兰特城的审查相当严苛。约瑟夫和科迪在城门已经等待了一个钟头——卫兵们不仅搜查随身物品，还要盘问旅行者的来历——大量的违禁品被扣押，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被卫兵就地逮捕。
“喂，约瑟夫。”科迪推了推埋头研究书的约瑟夫——自从得到这本研究书后，约瑟夫的空闲时间几乎全部花费在它上：“审查看起来更严苛，刀剑似乎都被列为违禁品了。我可不希望我的剑被扣押了。”
“我们也没有办法躲过搜查对吗？”约瑟夫合上书籍，长出了一口气。
“就没有什么圆滑的办法吗？”科迪观察着正在接受搜查的人，想着能否蒙混过关。
“你们要是想带违禁品进城，只要耍点小手段就好了。”一名商人凑过身来，白胖的脸上和和气气地笑着。
“什么手段？”科迪讨厌别人绕着弯子说话。
“一点点小贿赂，像这样用布袋包着。”商人晃了晃手中的灰色麻布口袋：“如此一来，你即便带着毒药，他们也会放你们进城。”
约瑟夫有些恼怒：“这样一来审查不就是摆设？”
“的确如此，但也是无奈之举。”一名扎着头巾的男人插嘴道：“说白了，到底什么是违禁品，压根儿就没有明文规定，要是卫兵觉得你形迹可疑，又恰巧搜出来发霉的面包或者气味刺鼻的液体，总之你就要遭罪啦。”
“其实是有钱不捞白不捞。”商人呵呵地笑着：“咱们有一句俏皮话：若是你衣着光鲜，卫兵就敲上一笔；若是你衣衫褴褛，卫兵就踹出门去。”
“总之，时常往来于王都和南部的人都心知肚明，不管是进城还是出城。”扎着头巾的男人无奈地耸了耸肩。
“反正是能避免麻烦的，那些被抓的人，要么是不懂规矩，要么是得罪卫兵。”商人指着一位被卫兵带走的人说道。
“好吧，如果能避免麻烦，倒也无所谓。”约瑟夫并不为一笔小钱斤斤计较，而是这样的规矩实在荒唐。
“你们肯定是第一次外出。”商人高兴地眨巴眨巴眼睛：“别那么不情不愿，这样的规矩，城里可多着呢，等见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总之是要处处小心。”
“确实如此。”扎着头巾的男人压低声音：“这还有一句笑话，他们管这些不成为的规矩叫做：‘乡巴佬见世面。’哎呦！”
附近的人都乐不可支，随机又安静下来——离城门不过咫尺之遥，卫兵们正吆喝着翻看着他们的随身物品。
“你，这把剑是违禁品，照例必须没收。”卫兵不容分说，就准备将科迪的剑给扣押下来。
约瑟夫立刻将一小袋银币塞到卫兵手中，照着之前的商人有样学样：“我和他是一起的，您看能不能行个方便——”
卫兵掂量着口袋中的银币，向着另一位卫兵点了点头，将剑扔还给科迪，呵斥道：“以后记住，别带这些可疑物品进城，弄一个剑鞘，增加我们的工作量。”
科迪敷衍地点了点头，跟在约瑟夫身后进了城门。审查耽搁了许久，淅淅沥沥的雨点已经从天而降。必须在暴雨降临之前找到旅店，但约瑟夫和科迪对这座城市一无所知。可能是由于天气的原因，除了刚从城门外入城的旅行者，街道上的行人并不多。
“要是找旅店的话，沿着这条路向东就有一家。不过要注意，不要在路上骑马。”胖商人善意地提醒着，他还没有离开。
约瑟夫心中明白这一定又是不成文的规矩，在谢过对方的好意后就和科迪冒雨离开。
旅店就在道路的尽头。约瑟夫和科迪浑身湿漉漉地闯进门去，更像是暴雨中的盗匪。旅店的老板惊愕地张大嘴巴，手头正拿着一块抹布。
“我们需要住店，另外还有马匹需要照顾。”约瑟夫拧了拧斗篷下襟，环视了一圈除了店老板、自己和科迪就别无一人的小店。
店老板的长相就如同他手中那块皱巴巴的抹布，反应也像迟钝了半拍：“住店要先付押金五十个盾，房钱、餐费、草料费等等杂项另算。”
科迪将五枚闪亮的银币抛在遍布油污的柜台上：“别那么多废话，快去准备热水，还有，我们的房间在哪里？”
“楼上的空房间多得是，两位可以随意。”店老板接过马匹的缰绳：“热水要一会儿才能有，公共浴室在一楼。我先安置好两位的马匹。”
“走吧，先上楼吧。”湿透的衣服让约瑟夫打了个冷颤，要赶快换掉衣服才行。
“用你最好的草料。”科迪吩咐道，跟在约瑟夫身后上了二楼。
二楼的房间全部都在闲置着，看来约瑟夫二人是这家旅店仅有的顾客。约瑟夫随意挑选了一间还算得上舒适、宽敞的双人间，换掉了黏湿的衣物。
“唔，真是糟糕。”科迪躺倒在床上，暴雨尚未停息，只能待在房间里。
“好好休息一天也挺不错。”约瑟夫舒展四肢，长途跋涉实在令人疲惫：“而且，我们最好打听清楚城里不成文的规矩，避免遇到麻烦。”
“你说得对。”科迪无精打采地说道：“总之，一等洗完热水澡，我就要睡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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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现任的南方总督克里夫·杨侯爵的总督府驻地就选在格兰特城中。因此各方面的管理都比较严苛。”第二天，约瑟夫将自己从店老板那里打听而得的情况告诉了科迪。
“就是我们在村子里听到的那个侯爵？”科迪模模糊糊地想起听到过这个名字。
约瑟夫进一步说明着：“没错。克里夫侯爵不仅仅是南部总督，同时还是目前的鲁内斯四将军之一，他的家族还是自鲁内斯王国建国以来的四大家族之一，同样也是南部地区势力最大的贵族。”
“真是位高权重。”科迪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过，倒是有传言称克里夫侯爵并不太受当今国王法德陛下待见，出任南部总督是暗中贬抑。”
“总之与咱们关系不大。”
“那可不见得。”约瑟夫答道：“城中各种不成文的规矩，如果不是侯爵本人坐视不理，恐怕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
“别想那么多，机会难得，总要在城里逛一逛。”科迪建议约瑟夫转换心情。
“你已经想好了去哪里了吗？”
“怎么可能，人生地不熟的，无非是走到哪看到哪，四处碰运气。”
约瑟夫对科迪的回答有些无奈：“好吧。但事先声明，我可有明确的目标，格兰特城中的公立藏书馆在国内相当有名气。”
“别那么死板，偶尔放松放松也无所谓。而且时间还早着呢，足够咱们在城里逛一逛了。”科迪努力劝说着约瑟夫。
结果约瑟夫还是向朋友妥协了。街道上依然行人寥寥，偶尔会与巡逻的士兵擦肩而过——即令有什么麻烦，万能的银币也足以解决。
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约瑟夫二人来到了格兰特城市集。市集中十几家商铺挤挤挨挨，除了服装绸缎之类的生活用品，在角落里还开着一家武器店和兜售各类道具的店铺。
“你看，总归要碰碰运气才行。”科迪在店内的货架间穿梭着，用掌心抚摸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你在昨天还舍不得自己那把剑，今天就准备让它光荣退休了吗？”约瑟夫调侃道。
“我可没有那样的打算。”科迪掂量着一把重剑说道：“但那把剑的确也磨损的厉害。”
“你的剑的确应该更换，你手上那把剑明显是剑士们使用的长剑，不适合佣兵。”
“嗯，这把剑确实更趁手些。”科迪试着挥动着重剑，剑锋撕破空气，发出凌厉的破空声：“不过，我更需要提高自己的剑技。”
“这里似乎也有一些基础的剑术书籍。”约瑟夫指了指另一旁的货架。
“《剑术入门》、《骑士剑术》、《马上剑术基础教程》……”科迪念着书籍的名字，不满意地咂咂嘴：“总之，要么是入门类书籍，要么适用于骑士。”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约瑟夫翻阅着上层的枪术书籍说道：“骑士们的剑术也有可取之处，更何况你现在的技巧几乎就是凭借蛮力强攻。”
“你说的没错，这一本看着还有点价值。”科迪手中拿着的是《劈砍、格挡与反击：剑术的基本》：“嚯，标价可真不便宜。”
约瑟夫瞄了一眼标签上的价格，四百盾——的确不便宜。
科迪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心买下这本书——对于目前他那不成体系的剑法而言，基础性的指导相当有必要。但科迪还是在柜台前磨蹭了很久，想要和店主讨价还价，可惜毫不奏效。
相比之下，约瑟夫更对隔壁的道具店感兴趣。此时，科迪正拿着一瓶绿色的液体，向约瑟夫提问：“说实话，我一直不能理解，这种奇怪的药水为什么就能够迅速的治疗伤势。”
“皮沃尔树的根茎。”约瑟夫晃动着一枚玻璃球，玻璃球中封着黑色的烟雾：“炼药术士们从这种植物的根茎中提取出汁液，对于治疗外伤有奇效。”
“你手上的又是什么？”店铺中的道具千奇百怪，科迪几乎都叫不上名字。
“烟雾球。它的用途是在逃跑是扔在地上制造烟雾干扰敌人。”约瑟夫将玻璃球放回原处：“但老实说，它的作用只算是聊胜于无。”
“这里也有魔法书。”
“我看到了。很遗憾，这些魔法我全部都掌握了，对我完全没有必要。”约瑟夫看着最内部货架上基础的魔法书，略微感到失望。
科迪默然不语，转过头拿起一瓶透明的液体。
“圣水，很实用的魔法物品，饮用后能够减弱魔法的伤害。”约瑟夫解释道：“不过，由于无色无味，也有商家干脆就用水假冒。”
“这东西怎么发挥作用的？看起来和水没有什么区别。”科迪的兴致并不高。
“不同的魔法流派对与圣水的作用原理的解释也不同。”约瑟夫透过玻璃瓶看着科迪，他的面孔在折射作用下有点扭曲：“罗斯顿圣教国的司祭们都认为圣水是神赐之物，由于纯洁而能够涤除魔法以及不净之物；古拉德帝国的暗巫师则认为这是魔法提纯的人造品；理魔法师和贤者则认为是元素的力量在发挥作用，通过水元素的转化抵消或减弱其他魔法元素的力量。”
“说白了，他们还是闹不清这玩意儿的原理。”
“的确如此。不过也能算是各有各的道理，比如说罗斯顿圣教国的圣女祭坛中的水就能够发挥圣水的作用，而且永不枯竭。”约瑟夫挺直身子：“这家店铺的商品倒也算琳琅满目，可惜，真正派上用场的只有这一个，还有可能是伪劣品。”
“而且几乎每一样东西都贵的吓人。”科迪埋怨着，刚刚的破费让他耿耿于怀。
“你现在应该为之前的观点感到后悔了吧。”约瑟夫笑道：“贵族们的政策并不是和平民们毫无干系，如果不是克里夫侯爵的税收政策，恐怕物价也不会如此居高不下。”
“我明白。”科迪似乎心不在焉：“就像市集和街道的冷清，也该归因于此。但是，同样存在超然的人……”
科迪最后的喃喃自语，约瑟夫并没有听清，也并未太在意——因为朋友立刻恢复故态：“你不是想要去藏书馆吗，事不宜迟，咱们不妨立刻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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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馆位于格兰特城的中部，从城中西南部的市集步行，需要两个小时左右。在格兰特城的中心地带，除了藏书馆这样的建筑以外，议政厅、军政处和贵族学校等重要的机构都坐落于此，因此守备森严。
议政厅的白色大理石墙壁反射着午后刺眼的阳光，贵族和官员们的马车停靠在议政厅前的广场上。在广场上奔走的贵族们的听差都衣着光鲜，彰显着他们的主人显赫的家世和非凡的血统。贵族学校中的学生们正在沙地上玩接抛球，与严肃的氛围形成了反差。约瑟夫轻声咳嗽，提醒科迪注意自己的仪态——他始终在盯着议政厅前正在交谈的两名官员。
果不其然，一名卫兵发现了看起来形迹可疑的约瑟夫和科迪，警惕地举枪近前。
“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游荡？”卫兵打量了两人一眼，约瑟夫的衣着尚且说得过去，科迪则只穿着普通的布衣。
“抱歉，我们是来参观藏书馆的游客。”约瑟夫尴尬地解释着。
“游客？”卫兵狐疑地瞪视着两人：“未经许可，闲杂人等不允许进入政务区。”
“那他们呢？”科迪不屑地努了努嘴，指着在广场上撑着遮阳伞的贵族们。
“贵族们有着身份证明，不受这一点约束。”卫兵感觉眼前的人是有意找茬，准备将他们驱赶走。
“我们的确是游客。”约瑟夫从大衣口袋拿出最后一袋银币，塞进卫兵的手中。
卫兵故作矜持地掂量着：“总之，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例外的可能。”
约瑟夫又拿出一枚金币，塞入卫兵的掌心：“请您通融一下，我们只是要去参观藏书馆。”
“好吧。”卫兵松了口，将银币装进铠甲中：“你们看起来的确不像是可疑分子，但能够给你们的时间有限。”
约瑟夫躬身道谢，拉住科迪向藏书馆走去。
藏书馆位于整个行政区的最北端，是一栋庄严、肃穆的三层建筑。它建成于三百年前，由于一次失火而在一百年前重新修缮。拾级而上，藏书馆的正门足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宽敞的门厅内是按真人比例雕塑的鲁内斯王国的英雄——初代的国王奥古斯汀和王后凯蒂的纯金像。
越过门厅，约瑟夫和科迪的头顶上是漆成天蓝色的圆形拱顶，墙壁上雕刻着鲁内斯王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国王或将军，脚下的地板由桃心木铺就，在透过天窗的阳光地照耀下反射着迷人的色泽。十二根乳白色的大理石柱支撑着整栋建筑，同样以大理石筑成的楼梯扶摇而上，将各层连接起来。书架错落有致，全部用红木打造；图书置于雕刻精细的木盒之中，乃至于学者们坐卧的椅面，都由昂贵的绸缎织成。
以一言蔽之，这栋建筑可谓是穷奢极欲，富丽堂皇。唯一与这豪华不相称的，就是馆内的冷清。
约瑟夫对于这一点并不在意，徜徉在一排排的书架中。科迪倒是落落寡欢，随便挑了本骑士小说翻看。
约瑟夫很快就感到了失望，整个一层除了毫无营养的骑士小说和鬼怪故事，就别无其他。自己真正期待的是有关于大陆和国家的历史，或者是高深的魔法理论。
“真令人失望。”约瑟夫在询问过工作人员后回到科迪旁边：“二层和三层不对贵族以外的人开放，然而一层却只有这些。”
“我以为你已经开始习以为常了。总之，我是不会再意外了。”科迪已经快要把手中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读完了：“约瑟夫，你说说看，为什么咱们的国家对骑士如此推崇呢？枪术、剑术、马术、小说，几乎都是为骑士服务的。”
“这是我们国家的传统。”约瑟夫拿过科迪手中的小说，书名就让自己感到不忍卒读——《大陆最强骑士——我的目标是征服星辰大海》：“鲁内斯王国可是马背上的骑士们建立的国家。初代的国王和王后可都是参加了人魔大战，在大陆上赫赫有名的英雄骑士。”
“人魔大战……”科迪若有所思：“你说它真的存在吗，历史记载的那场和魔王的战争。它距今可快要八百年了，更像是神话传说。”
“关于那场古代的战争，史书上的记载都很简短。”约瑟夫将手中的册子丢在一旁，导致自己看不下去的原因是书中的主人公与自己同名：“几乎都是一笔带过：‘以古拉德为首的九位英雄手执圣器与圣石，在魔殿和魔王展开了决战，并最终封印了魔王。此后，大陆上渐渐形成了五个国家，守护着各自的圣石。’”
“真像是神话故事。”
“我倒是认为，史书上的记载并不在于真是与否，而是为了塑造英雄。”约瑟夫的想法与众不同：“对于人类而言，英雄是必要，因为他可以带来希望。”
“你果真这么认为？”科迪淡淡地笑着。
“是啊。”夕阳照亮约瑟夫的侧脸上，却又将另一半隐匿在阴影之中：“如果真的存在完美的英雄，我们就理应向他们看齐。”
科迪偏过头去，他和约瑟夫那拉长的影子像是两条平行线：“我倒是认为，像那样黄金般无暇的英雄，只有不存在才好，只有这样才能获得凡人的幸福。不过呢，”科迪直视着约瑟夫：“咱俩中间，一定是你会去推倒那黄金塑像吧。”
“这是什么怪话。”约瑟夫被朋友逗乐了。
“咱们是不是也要离开了？”
“你指的是哪一层意义上的离开？离开这里，还是离开格兰特城？”约瑟夫猜到了科迪的暗示。
“总之，再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对吗？”科迪并不讳言。
“嗯，你说的没错。”踏上旅途已经四天了，约瑟夫只感到一种挫败感：“但是，或许用前进来形容更好——我们明天就出发吧，向着王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