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清明（2）

今日，清明。

渐渐弥散的夜色点染势如飞燕的汉宫翼角，暗色的晨风吹断屋檐凉雨，朱阁纸窗中透出微微的光亮。

“阿雅，起来了。”巫诸语气轻柔的唤醒巫雅，“我们去见阿姆。”

巫雅揉了揉惺忪睡眼，掀开被褥，抓起外衣就赤脚跳下床，眉眼弯成浅浅的月牙，她兴冲冲的道：“去见阿姆，去见阿姆！”

宫人们将巫诸与巫雅引至赴早朝的白玉石路。昨夜彻雨，白玉石路洁白而光滑，踩在上面好像步于云间，不胜寒凉。

巫诸怕巫雅滑倒，便抱着巫雅。二人站在白玉石路旁的长廊边，清晨的风吹面微冷，灰蒙蒙的天际不见曙光。

父女二人披着夜色，在等人。半个钟后，巫雅不见有人来，脸上起了愠色。她指着空荡荡的白玉石路，瞪着巫诸问道：“父君骗我，阿姆呢？”

面对巫雅的诘问，巫诸半晌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听闻汉朝臣子约摸这个时刻会赴早朝，可是他也不知道为何今日无人。

巫诸轻抚着巫雅的脸庞，又揉了揉巫雅的乌发，想安抚巫雅却无从开口。巫诸把目光投向侍奉在身侧的宫人，宫人悠悠道：“今日是清明，圣上特许晚半个时辰升朝。”

宫人面色从容，巫诸却蹙起了眉。

巫诸这眉心一拧，目中虽无戾气与狠厉，王者的尊贵之气却宫人背后一阵寒意。宫人面面厮觑，噤若寒蝉。

巫雅开始撒泼了，肉嘟嘟的小手胡乱地抓着巫诸的长发，嘴里哼出奇怪的音调。向来轻和的雨声突然紊乱，宫墙与天交际之处，密密麻麻的几排黑点聚了过来。

那是乌鸦，百越王族的神使。

巫诸见之，暗道不好，顿时换下和颜悦色，佯作怒意的斥责道：“阿雅！”冷风飕飕，寒气甚重，从脚底钻入心肺。

宫人发颤，一阵目眩。不知是巫雅哼出的小调所致，还是巫诸的气场所致，或者是其二兼而有之。

巫雅知道巫诸生气了，便停止了口中哼着的怪调，手缩在前胸，眼底噙泪的看向巫诸。离开百越之前，父君就叮嘱过她，万不可在宫中用百越之术。

巫蛊之术，禁宫大忌。百越王族通灵，最擅长的恰好就是这巫蛊之术。巫雅承袭着百越王族的血脉，才三四岁就显露如此天赋，可以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

可是父君说不能用就是不能用。

巫雅的小调招来一些散魄，深宫之中最不乏的就是冤死之人。今日清明，雨水偏阴，散魄更是容易出来游荡。

四面八方而来的散魄聚集到一起，围着巫诸与巫雅父女打转。宫人只感觉到突如其来的一阵寒意，正瑟瑟发抖。

四面的散魄越来越多，宫苑小道，亭廊转角，甚至是残旧的宫墙中，都徐徐飘来淡白色的散魄。

巫雅有些害怕了，缩在巫诸的怀里，把脸埋在里侧，不敢出声。巫诸见状，命宫人先行退下。宫人如获大赦。

待宫人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之后，巫诸垂下色如寒鸦的睫帘，幽幽盯着白色散魄，目中寒芒犹如剑芒。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白森森的骨笛，凝神聚气吹了一刻，散魄四碎而灭。笛音不入人耳，音起音消，耳侧只有雨声。雨幕却在巫诸身旁的半尺之内形成一个结界，阻隔了雨水。

“哗——”，新雨旧雨齐下。

今日，清明，除邪祟。

巫雅紧紧搂着巫诸的颈，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眉心皱成了一朵破碎的花。她呜呜咽咽的哭着，嘴里不停说着阿姆阿姆，叫人心怜。

巫诸闻言，睫羽半阖，轻轻拍着巫雅的后背，柔声安慰道：“阿雅乖，阿姆一会儿就来了。”话罢，巫诸的眼眸中晕开一抹哀色。

他终于撑不住了，阿雅思念她的阿姆，他又何尝不思念他的百越王后。他不想两地分离，他的王后要他交出实权，他交了。他的王后要他长居汉宫，他便离开百越。

如今被软禁在汉宫，处处都是汉朝皇帝的眼线，他又去哪里找他的王后说理？

巫诸抱着小小的巫雅，巫雅身上软软的、暖暖的，成为彻雨长廊中他唯一的慰藉。

“阿雅，快了。”巫诸侧头轻吻着巫雅的脸颊，柔声细语道。雨势渐消，细细的雨丝划入心扉，冰凉且酥痒。

天际出现一抹亮色，蒙蒙的亮色之中，一名身着大红色相服的女子，撑着一把边沿垂着银铃的伞，从宫门外缓缓走来。

那是曾经的百越王后，当今的女相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