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节的布谷鸟

从前，在北方荒原的正中央有一个小村庄，那里土地很贫瘠，村民们又没有什么营生，所以，他们大多很贫穷，然而最穷的，还要数矮胖墩和瘦高个两兄弟了。他们都会修鞋的手艺，一起开了一家鞋匠铺。说是鞋匠铺，其实就是一间由泥土和树枝搭成的小棚屋，屋里头没有窗子，为了让屋里更敞亮一些，低矮的门也就一直开着。屋顶也不能完全地遮风挡雨。唯一觉得舒适点的就是有一个宽大的壁炉，可兄弟俩却因为壁炉太大，从来都没有找到过足够的柴火来生一堆旺旺的火。虽然钱挣得少，但兄弟俩相处融洽，干活也很卖力。

村子里的人对穿鞋并不讲究，而且他们觉得或许还能找到比矮胖墩和瘦高个更好的鞋匠呢。尖酸刻薄的人甚至说，鞋子让他们修过之后没准儿比修之前更糟糕。尽管如此，两兄弟还是全力靠着自己的小营生、一块小小的麦田和他们的小园子勉强维持温饱，直到那个不幸的日子的到来——一个新鞋匠来到了这个村庄。新鞋匠以前住在王国的首都，而且，据他自己说，他是为王后和公主们修鞋子的。他的钻子是锋利的，他的鞋楦是崭新的，他将他的摊位设在了有两个窗户的整洁的平房里。村民们很快就发现，新鞋匠补的一块补丁比那两兄弟补的两块补丁都耐用。总之，矮胖墩和瘦高个所有的修鞋生意都跑到新鞋匠那里去了。天气开始变得潮湿阴冷，他们的大麦还没成熟，菜园里的卷心菜也还没长满半个园子。兄弟俩在那个冬天，日子变得非常难过，圣诞节到来的时候，他们除了一片大麦面包，一块发霉的熏肉，以及自己酿造的一点啤酒之外，没有任何东西来做一顿丰盛的晚餐。更为糟糕的是，雪积得很深，他们找不到柴火来取暖。他们的小屋就在村尾，再往后便是荒野，这片荒野现在全都被白雪覆盖，一片死寂的景象。那荒野曾经是一片森林，还能发现一些老树根，经过风雨侵蚀，它们都从土里松动出来，光秃秃地露在外面。其中就有一根粗糙弯曲的圆木横卧在两兄弟小屋的门口，还有半截没被雪盖住。瘦高个对他的兄弟说：

“难道在这个圣诞节，我们就干坐在这儿挨冻，也不去动一动那大树根？我们去把它砍了当柴火吧，这样，我们会暖和些。”

“不行，”矮胖墩说，“圣诞节砍木头不合适。况且那树根硬邦邦的，什么斧头也砍不动啊。”

“管它硬不硬，我们总得生个火吧，”瘦高个回答，“来吧，兄弟，帮我一下。虽然咱们穷，可是村子里谁也不会有像我们这么好的圣诞柴呢。”

想着能得到最好的圣诞柴，矮胖墩立即变得像个勇士一样，兄弟俩使出了吃奶的劲，一起拉呀推呀。这块巨大的老树根竟然被他们顺利地弄到了壁炉里，点燃后，开始“噼里啪啦”地在灶膛里响起来，红色火苗直向上蹿。兄弟俩高兴极了，坐下来喝啤酒，吃熏肉。他们把门关了，因为外面只有冷冷的月光和皑皑的白雪。不过，这时的小屋看起来很有节日的气氛，屋里布满了冷杉枝条，还有冬青树做装饰，壁炉里红红的火焰燃烧着，兄弟俩心里美滋滋的。

“祝我们兄弟长命百岁，财源滚滚！”瘦高个说，“让我们干杯，祝咱们的圣诞火一年更比一年旺——不过，那是什么？”

瘦高个放下了牛角杯，兄弟俩都被听到的声音吓到了，因为他们听到燃烧的树根中传来了一个声音——“布谷！布谷！”这声音没啥特别的，就跟五月的清晨里春天的鸟儿从荒野里传来的声音一样。

“这可不是好的预兆。”矮胖墩被吓坏了。

“也说不定，”瘦高个说。正说着，一只灰色的大布谷鸟从还没燃烧的树根那头的洞里飞了出来，落在了他们面前的桌子上。兄弟俩大吃一惊，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它竟然说话了——

“善良的绅士们，请问现在是什么季节？”

“圣诞节。”瘦高个回答。

“那祝你们圣诞快乐！”布谷鸟说，“去年夏天的一个晚上，我睡在了老树根的窟窿里，就再也没醒，直到刚刚，我感觉到了那股火热，还以为夏天又来了呢。不过，现在既然你们把我住的地方烧了，那就让我住在这里，等到春天来到吧。我只要一个洞睡觉就行了。给你们添麻烦啦，不过我保证等明年春天我出去时，一定带礼物给你们。”

“留下来吧，欢迎你，”瘦高个说，“我会在茅草屋顶挖一个温暖的洞让你住。不过，现在你睡了那么久，肯定很饿了吧？这儿还有一片大麦面包，来和我们一起庆祝圣诞节吧！”这个时候，矮胖墩还坐在一边想这会不会是不祥的预兆。

布谷鸟吃光了面包，喝了棕色罐子里的水——因为它不喝酒，然后飞进瘦高个为它在屋顶挖的洞里去了。

矮胖墩说他很害怕这会带来不祥。然而，布谷鸟住下后，并没有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他倒也忘记了害怕。雪慢慢融化，春雨来了，天气逐渐暖和，白天也变长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兄弟俩被布谷鸟的清脆的叫声吵醒了，原来啊，它是要告诉他们春天来了。

“现在我就要出发了，”布谷鸟说，“我要去告诉全世界的人们春天来了。在一年更替的时候，哪个国家树木发芽、花朵盛开了，我就要去告诉他们春天的消息。请再给我一片大麦面包吧，我要在路上吃。哈，你们还得告诉我，在十二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想要我带什么礼物给你们。”

矮胖墩本该生气，因为他的兄弟切给了布谷鸟很大一块面包，而他们的大麦粉已经剩下不多了，不过这时候，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要什么样的礼物才最适合。最后，他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好心的布谷鸟，”他说，“像您这样走遍世界的了不起的旅行家，一定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钻石、珍珠。您只要用您的嘴巴给我们带来一块差不多大的，就能够帮到像我们这样的穷人了。这样的话，下次您来的时候，我们就可以拿比大麦面包更好的东西来款待您啦。”

“钻石、珍珠的事我可一点儿也不知道。”布谷鸟说，“它们藏在岩石中心，埋在河边沙滩中。我所知道的只不过是世界上生长的东西。不过，在世界的尽头有一口井，这口井的附近有两棵树。其中一棵被称做金树，因为它的叶子全都是金子的。每年冬天，金叶子就会掉到井里，发出像硬币掉落一样的声音。后来它们会怎么样，我可就不知道了。至于另外一棵，它像月桂树那样四季常青，有些人把它叫做智慧树，有些人则叫它快乐树。它的叶子从不凋落，不过要是有谁能拥有一片它的叶子，不管有多么的不幸，他们的心里也是快乐的，它还可以让住在小棚屋里的人开心得像是住在宫殿里。”

“布谷鸟大师，给我带一片快乐树上的叶子吧！”瘦高个大声喊道。

“兄弟，别傻了！”矮胖墩说，“想想那些金叶子多好！亲爱的布谷鸟大师，给我带一片金叶子吧！”

还没来得及说下一句话，布谷鸟就从敞开的门飞出去了。它飞过荒野，飞过草地，用清脆的声音告诉人们春天来了。兄弟俩那一年过得比以往更穷，没有人拿鞋给他们补，一只都没有。新鞋匠嘲笑地说，他们应该来当他的学徒。矮胖墩和瘦高个本来是想离开村子的，只是舍不得他们的大麦田、卷心菜园，还有一个叫做小凤的女孩子。兄弟俩一起追求了小凤七年，竟然还不知道她究竟喜欢哪个。

有时候，小凤好像比较喜欢矮胖墩，有时候她又会对瘦高个微笑，不过兄弟俩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事争吵过。他们在田里播上大麦种子，在园子里种上卷心菜。由于生意被人抢了，他们只好到比较富有一点的村民田里帮工，靠这勉强维持生计。春来夏往，秋收入冬，四季像最初那样循环更替。转眼到了冬末时节，矮胖墩和瘦高个越来越穷，衣服也破烂不堪，连小凤都懒得瞧他们一眼。老邻居们不记得邀请他们去参加婚宴或是什么欢庆活动。他们觉得布谷鸟大概也把他们忘在脑后了，直到4月1日，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听到有一只硬硬的嘴在敲门，同时一个声音在喊着——

“布谷！布谷！让我和我的礼物进去吧。”

瘦高个赶紧跑去开门，布谷鸟进来了，一边叼着一片金叶子，比北方任何一棵树上的叶子都要大；另一边叼着一片翠绿的树叶，看上去和月桂树叶没什么两样，只是颜色更绿一些。

“给。”说着，它把金叶子给了矮胖墩，绿叶子给了瘦高个。“从世界的尽头带过来，可真是好远的路程啊。给我一块大麦面包吃吧，我得赶去向北方的人们报春了。”

矮胖墩也不去计较什么面包的厚度了，虽然这是从他们最后一块面包上切下来的。这个小鞋匠的手里可从来没有拿到过这么多的金子，他忍不住在他兄弟面前手舞足蹈了起来。

“看到了吧，我的选择多么明智！”他边说，边举起那片大大的金叶子，“你的就跟随便哪棵树篱上摘下来的一样。我真纳闷一只聪明的鸟儿怎么会大老远帮你带这么一片叶子回来。”

“好心的鞋匠，”吃完面包，布谷鸟大声说道，“你的结论可太草率了。这样吧，我每年都会去同样的地方，假如你兄弟这次失望了，为了感谢你们的热情招待，你们想要哪种树叶我都会给你们带来，也不麻烦。”

“亲爱的布谷鸟！”矮胖墩喊着，“给我带金叶子。”而瘦高个看着他的绿叶子，就好像注视着一颗皇冠上的宝石一样，然后说道：

“一定要给我带快乐树上的叶子。”

布谷鸟听后就飞走了。

“今天是愚人节，我想这才是你的生日。”矮胖墩说，“哪有人会白白丢掉这么好的发财机会！看你的快乐树叶在你穿不暖、吃不饱时能起什么作用！”他继续唠叨着，不过瘦高个嘲笑他，还用奇妙的古谚语提醒矮胖墩要当心金子带来的烦恼。最后，矮胖墩发怒了，郑重宣告他兄弟不配和体面的人住在一起。于是他带走他的钻子、鞋楦和金叶子，离开了简陋的小棚屋，去向村民们炫耀。

村民们都为瘦高个的愚蠢感到不可思议，都夸赞矮胖墩的明智，尤其是他向他们展示金叶子并且告诉他们每年春天布谷鸟都会给他带来一片的时候。新鞋匠立即拉他入伙，村里最了不起的人都把鞋给他补，小凤也优雅地向他微笑。那年夏天，他和小凤结婚了，举办了盛大的婚宴，全村的人都跳舞庆贺。只有瘦高个没有受到邀请，因为新娘没办法忍受他的低能，矮胖墩也觉得他是家中的耻辱。

的确，所有听了那个故事的人都觉得瘦高个肯定是疯了，没有人愿意和他来往，除了一个瘸腿的补锅匠，一个乞丐男孩，和一个被称为巫婆的可怜女人，因为她又老又丑。矮胖墩在新鞋匠的旁边为自己和小凤搭建了一间相当不错的小屋。他就在这个小屋里给人修鞋，深得顾客的满意，过节的时候有深红色的大衣穿，每个结婚纪念日还有肥鹅吃。小凤也拥有了深红色的礼服和精美的蓝色丝带。但是这两人都不知足，为了买这些奢华的东西，他们必须把金叶子打碎，分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所以在布谷鸟带来下一片金叶子之前，他们已经把最后一小块金子花掉了。

瘦高个还住在原来的小棚屋里，在卷心菜园里干活。（因为矮胖墩年长一些，所以他分到的是大麦田。）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他的大衣越来越破，小棚屋也越来越经不起风吹雨打。但是人们注意到，他从来都没有伤心或是痛苦过，更奇怪的是，自从和他做伴后，补锅匠对跟他一起走遍整个村子的那头可怜的驴越来越好，乞丐男孩也不恶作剧了，那个老女人也不再对她的猫和孩子们发怒了。

每年的4月1日，布谷鸟都会用金叶子和绿叶子分别敲开矮胖墩和瘦高个的门。小凤拿出全麦面包和蜂蜜来盛情款待它，其实她心里在盘算着，想要说服布谷鸟带两片金叶子给他们。但是，布谷鸟却飞去和瘦高个一起吃大麦面包，说它不适合与体面的人在一起，还是喜欢老棚屋，在那里它曾经舒舒服服地从圣诞节一直睡到了第二年春天。

矮胖墩每次都把金叶子花掉，而瘦高个则把快乐树叶保存下来，这样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位声势显赫的领主，也就是这座村庄的主人，来到了村子附近。他的城堡就在荒野之中，既古老又结实，被高高的塔和深深的护城河围着。从最高的塔楼放眼望去，所有能看得到的地方全都是他的领地。但是他已经二十年没来过这个村子了，如果不是心情抑郁，出来散散心，他可能永远都不会来这里。至于他之所以忧伤，是因为他曾经是宫廷的首相，一直备受器重。却有人向皇太子报告说他出言不逊，因为他说过太子殿下的脚趾头向外翻；还向国王报告说他收的税不够。就这样，他被革了职，并被遣送回自己的领地。他在那儿住了几个星期，脾气一直很差，仆人们说什么都不能逗他开心。村民们担心他涨地租，都穿上了最差的衣服。不过，收割季节的某一天，他碰巧遇见了瘦高个在一块水草地里收割水芹，于是和这个小鞋匠聊了起来。

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没有人知道，不过经过这一番谈话，大地主已经抛开了他的忧伤。他忘记了革职的事，忘记了宫廷里的敌人，忘记了国王的税收和王子殿下的脚趾头。他开始乘坐一列气派的列车出行，打猎、捕鱼，在城堡里尽情欢乐，款待所有的旅行者，欢迎所有的穷苦人。这个神奇的故事传遍了整个北方，大批大批的人们来到鞋匠的小棚屋。有失去钱财的富人，失去朋友的穷人，年华老去的美人，还有不再受欢迎的智者，他们都来找瘦高个聊天。不管是什么烦恼，聊完之后都烟消云散，所有人都高高兴兴地回家。富人们给他送来礼物，穷人们带给他感激。瘦高个的衣服不再破烂不堪，除了卷心菜，还有火腿吃，村民们也都开始觉得他倒也有些智慧。

后来，他的名声竟然传到了都城，甚至是宫廷里。那里有好多人心存不满，连国王也算在内。他最近心情很不好，因为邻国的一位公主有着七座小岛做嫁妆，她不愿意嫁给国王的长子。于是他派了一个皇家信使带着一件天鹅绒斗篷和一枚钻戒去找瘦高个，传令他立即到宫里去。瘦高个说：“明天是4月1号，日出过后两个小时我就跟你走。”

信使整晚都借住在城堡里。日出时分，布谷鸟带着快乐叶子如约而至。

当鞋匠跟它说他要去宫里时，布谷鸟说：“宫廷是个好地方，但是我不能去，他们会设陷阱把我抓起来。千万要小心我带给你的叶子。给我一片大麦面包，我们就此告别吧。”

这么快就要和布谷鸟分开，瘦高个感到很难过。不过他切给它一块又大又厚的面包，这要在以前，矮胖墩绝对会心疼死了。他把叶子缝在了皮背心的内衬里，然后就和信使一起出发去宫廷了。

他的到来引起了极大的震撼。所有的人都在好奇，从这样一个相貌平平的人身上，国王能看到点什么呢？但是，他们的君王和他交谈还不到半个小时，就忘记了公主和七个岛的事，还下令要在宴会厅大摆宴席招待所有的来宾。皇室公主、王公贵妇、国务大臣以及大法官，这些人也来和瘦高个交谈，而且聊得越多心情越是舒畅。这在整个宫廷里可是个从未见过的改变。王公们忘记了心中的怨恨，贵妇们不再互相忌妒，王子和大臣们友好相处，法官也秉公执法。

瘦高个在皇宫里被安排了一间房，在国王的桌前也有了一席之地。有人送他华丽的衣服，也有人送他价格不菲的宝石。但是，虽然有了华丽的衣服和昂贵的珠宝，但他依旧穿着他的皮背心，连宫殿里的仆人都觉得太掉价了。有一天，在侍卫长的提示下，国王注意到了这件衣服。于是国王问瘦高个为什么不把它送给乞丐，鞋匠回答：

“至高无上的国王陛下，在我还没有丝绸和天鹅绒衣服之前，这件背心就一直跟着我。我觉得它比宫廷里裁剪的衣服更好穿，而且穿着它，能让我时刻保持谦卑，让我回想起那些我穿着它过节的日子。”

国王觉得这是很在理的话，于是下令任何人不准找他皮背心的茬。事情就这样发展着，直到又一年的4月1日，有关瘦高个好运气的消息传到了住在荒野小屋里的矮胖墩的耳朵里。这一天，布谷鸟只带来了两片金叶子，因为它已经不需要给瘦高个带什么了。

“你想想！”小凤说，“我们在这枯燥无味的地方过日子，而你兄弟只带了两三片毫无价值的绿叶子就能够在宫廷里发达！要是让他们看到我们的金叶子，又会怎么样！我们打包一下，赶快去皇宫吧。我敢保证，国王会封你为贵族，封我为贵夫人的，更不用说会赐给我们华丽的衣服和礼物了。”

矮胖墩认为这话太有道理了，于是他们开始收拾行李，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屋里没什么东西适合带到宫廷里去。小凤不想带她眼前的木碗、木勺以及木盘子，矮胖墩也不想带钻子和鞋楦，因为他觉得没有这些东西，就不会有人怀疑他是个鞋匠了。于是两人穿着节日的盛装，小凤带着她的镜子，矮胖墩带着他镶了一层浅浅银边的牛角杯，又各自小心翼翼地包好一片金叶子，免得在到达宫殿之前被人发现。就这样，夫妻俩带着满心的期盼出发了。

矮胖墩和小凤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在中午日头最晒的时候，他们走进了一片小树林。两个人又饿又累。

矮胖墩说：“如果早知道去宫廷要走这么远的路，我肯定把剩下的那点大麦面包带上，干吗要放在橱柜里呢？”

“亲爱的，”小凤说，“你不应该有这么低俗的想法，怎么可能有人会在去皇宫的路上吃大麦面包呢？我们在这棵树下休息会儿吧，看看我们的金叶子是不是还在。”矮胖墩和小凤看着金叶子，谈论着他们美好的未来，根本没察觉到一个瘦瘦的老妇人从树后轻轻地走出来。老妇人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棍子，还带着一个大布袋。

“尊贵的爵爷、夫人，”她说，“光凭声音我就知道你们身份高贵。虽然我的眼睛看不清，耳朵也不是很灵光。不知道你们是否愿意告诉我哪里可以找到水来调一下我袋子里的一瓶蜂蜜酒，那蜂蜜酒对我来说味道太浓了。”

老妇人边说着，边从袋子里拽出一个大大的木瓶子，就像古代牧羊人用的一样，塞子是用叶子卷成的，把手上还挂着一个小木杯。

“或许你们愿意赏脸尝一下，这是用最好的蜂蜜酿成的。如果像你们这样尊贵的人愿意吃的话，我还有奶油乳酪和一条全麦面包。”

听了老妇人的这番话，矮胖墩和小凤不禁有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现在他们肯定，自己身上一定很有贵族气质了。而且他们饿极了，于是连忙把金叶子包起来。他们还让老妇人放心，虽然他们在北部有土地和城堡，但是一点儿也不骄傲，并且表示非常愿意帮她减轻袋子里的东西。老妇人觉得自己身份低微，不愿意坐下来，不过她最后还是照做了。袋子里的东西差不多吃了一半，矮胖墩和小凤非常确信他们身上一定有着明显的贵族气质。这可不全是因为老妇人的花言巧语。那个老妇人是个森林女巫，她的名字叫蜜油舌，一生都在酿制蜂蜜酒。她这蜂蜜酒被奇怪的药草浸泡过，并被下了咒语，一般人只要喝上一口，便能立刻丧失心智，大作白日梦，连眼睛都不用闭上。她有两个侏儒儿子，一个叫密探，一个叫突击。母亲去哪儿，他们就跟到哪儿，喝下蜂蜜酒的人绝对逃不掉一个厄运——被这两个小矮人洗劫一空。

矮胖墩和小凤靠在老树上。矮胖墩手上拿着一块奶酪，小凤紧紧抓着一大块面包。他们的眼睛和嘴巴都张开着，正在做宫廷里的浮华美梦。

这时，老妇人提高她那尖尖的嗓门：

“喂，儿子们！来把我们的猎物带回家！”

刚一说完，两个小矮人就从附近的树丛里蹿了出来。

“懒惰的小子们！”他们的母亲大声喊着，“你们今天都为家里做了什么？”

密探说：“我去了趟城里，什么都没捞到。这段时间对我们来说，真是太艰难了。自从那个鞋匠来了以后，每个人都心满意足地做自己的事。但这里有一件侍从打窗子里扔出来的皮背心，没什么用，不过我还是带回来了，让你看看我没有偷懒。”他把瘦高个的皮背心扔了下来，那里面还藏着快乐树叶。这背心扛在密探的背上，就像扛着一捆什么东西似的。

这装着快乐树叶的皮背心瘦高个一直都随身穿着，密探是怎样得到的呢？其实，瘦高个所在的那个备受仰慕的大都市离森林并不远。这个鞋匠一直都过得顺顺当当的，谁料到有一天国王觉得这样一个优秀的人身边却没有半个仆人，太不合适了，因此，为了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瘦高个的偏爱，国王安排自己的一名侍从去服侍他。这个年轻的侍从叫做金属趾，虽然他只是国王的第七侍从，却目空一切，除了金银财宝，没有什么东西能让他高兴起来。因而他的奶奶担心，他可能会因为被安排去服侍一个鞋匠而上吊自杀。至于瘦高个，要说有什么事情能烦扰到他，那就是国王陛下赐给他侍从这件事了。

质朴的鞋匠已经很习惯自己一个人做事，所以总觉得这个侍从碍手碍脚的。不过他的快乐叶子总是会来帮助他。而让侍从奶奶大为吃惊的是，金属趾对于这份新差事做得还很得心应手。有人说那是因为鞋匠没有吩咐他做任何事情，只是让他整天在草地上玩球。然而有件事情让金属趾很烦心，那就是他主人的皮背心。没有了它，谁也不会想起他的主人曾经是个鞋匠。为了这事，他可是费了大量的心思向他的主人说明这件衣服在宫廷里有多么不协调。可是瘦高个还是用回答国王的那番话来回复他。最后，侍从觉得自己实在无计可施，于是就在一个晴朗的早晨，趁主人还睡着，早早地起来，把衣服从后窗扔到了某条小巷子里。就这样，被密探发现了，带回去给了他的母亲。

“那么脏的背心！能有什么好东西在里面？”老妇人说。

这时，突击已经从矮胖墩和小凤身上拿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镜子、银边牛角杯、丈夫的深红色外套、妻子的灰色斗篷，最重要的是金叶子，这可让蜜油舌老巫婆和她的儿子们欣喜若狂。他们把皮背心扔到正熟睡的矮胖墩身上戏弄他，接着就回他们在森林深处的小屋了。

矮胖墩和小凤从美梦中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要下山了。在梦里他们分别变成了贵族和贵夫人，穿着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在宴会厅里和国王共享盛宴。可是等他们发现金叶子和身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不见了时，真是懊丧到了极点。矮胖墩气得抓狂，发誓要杀了那个老妇人，小凤也悲痛欲绝。外套被拿走了，矮胖墩觉得冷飕飕的，顺手就穿上了皮背心，想都没想这衣服是从哪儿来的。在刚扣上衣服时，他就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开始和小凤开心地交谈。小凤也不再悲伤了，反而开心大笑，并用树枝为自己编戒指。两个人都忙着用大树枝搭建小屋。矮胖墩用打火石和铁块点着一把火，这些东西和他的烟斗可都是偷偷带出来的，没敢让小凤知道。因为小凤告诉他，在宫廷里可从没有过这些玩意儿。他们在一棵老橡树根那儿发现了野鸡窝，于是做了一顿美美的烤野鸡蛋。接着就在他们堆积的长草堆上睡着了，一整夜都有夜莺在旁边的老树上唱歌。就这样，矮胖墩和小凤在森林里待了一天又一天，为了抵御寒冬，还把小屋建得更大更舒服，每天以野鸟蛋和浆果为食物，再也没有想过他们失去的金叶子和没有完成的宫廷之旅。

与此同时，瘦高个起床后发现他的背心不见了——金属趾当然说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们找遍了整个皇宫，问遍了所有仆人，直到整个宫廷上下都奇怪干吗为了一件不起眼的皮背心而小题大做。就在那一天，所有的事情都恢复到原来的样子。王公之间开始相互争斗，贵妇之间又开始相互忌妒，国王抱怨臣民们纳的税连一半都不到，王后想要更多的珠宝，仆人又开始像以前那样争吵，甚至还闹出了新问题。瘦高个也发现自己变得极其无趣，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贵族们开始追问鞋匠和国王一起用餐算是怎么回事。于是国王下令在历代皇家史书上查找是否有过这样的先例。鞋匠很聪明，他没有告诉其他人皮背心丢了有什么后果，在皇宫的这段时间，他已经熟悉其中的规矩，所以他宣布：任何人只要能提供给他皮背心的消息，就可以得到五十枚金币的奖赏。

这个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座城市。宫殿大门以及外面庭院都挤满了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的人带来各式各样、各种颜色的皮背心；有的人则带来道听途说的故事，而很多故事都跟那些出入商店的形形色色的大人物有关。于是王公贵妇们都跑去向国王抱怨，说瘦高个在造谣。国王陛下现在也知道了王宫从来没有给予鞋匠这样待遇的先例，于是下令把鞋匠永远驱逐出王宫，并且没收他所有的东西转赐给侍从金属趾。

国王的命令刚一发布，瘦高个的侍从就完全占有了他的财产：富丽堂皇的住所，价格昂贵的衣服，还有朝臣们送给他的礼物。而这时候的瘦高个，连五十枚金币都给不起了，他倒是很乐意从后窗逃出去。因为害怕那些发誓要报复他的贵族们，还有准备好拿石头扔他的群众，他们可不能白白地被瘦高个拿皮背心的事忽悠。

瘦高个顺着一条结实的绳子从窗户爬下来，这窗户正好是金属趾扔他皮背心的那一扇。鞋匠到达地面时，天已经快黑了，一位路过的穷樵夫背着重重的一捆柴停了下来，吃惊地盯着他。

“怎么了，朋友？”瘦高个问道，“从来没见过有人从后窗下来过吗？”

“哎呀，昨天早上我路过这里的时候，看到有件皮背心正是从那个窗户掉了下来。我猜那衣服应该就是你的。”樵夫说。

“确实是我的，朋友。您可以告诉我那件衣服去哪儿了吗？”鞋匠连忙说。

樵夫说：“在我继续往前走时，一个叫做密探的小矮人把它捆了起来，带到他那住在森林里的母亲那里去了。”

瘦高个脱掉了他身上最后一件华丽的衣服，这是一件镶金边的浅绿色斗篷，说：“诚实的朋友呀，如果你愿意找到小矮人，并帮我把皮背心带回来，这件衣服就是你的了。”

樵夫回答说：“我一个挑柴火的，这衣服也不适合我。不过如果你想取回你的背心，走到巷尾，那里就有去森林的路。”说完，他就挑柴走了。

瘦高个下定决心要找回背心，而且他很肯定那些群众和贵族们不会到森林里来抓他。他继续前进，很快就进入了高高的树林里，不过他既没有看到小房子，也没有找到小矮人。天已经黑下来了，森林里黑漆漆的，道路又错综复杂。不过随处都有透过树间缝隙照入进来的月光，猫头鹰飞来飞去，还可以听到夜莺在歌唱。于是他继续赶路，希望能找到一个歇息的地方。最后，一束透过丛林的红光照射过来，引着他走到一间小矮屋门前。门是半开着的，就好像主人什么也不怕似的。透过半开的门，他看到了兄弟矮胖墩正睡在草席上，正在打鼾，他的皮背心就放在矮胖墩的脚下。这时的小凤穿着灯芯草编织的裙子坐在火边烤野鸡蛋呢。

“晚上好，夫人。”瘦高个走了进来。

虽然火光照在瘦高个脸上，但是她的小叔子在宫廷里待得太久，容貌有了很大的变化，所以她并没有认出他来。她比平时更有礼貌地回答了他：

“晚上好，先生。这么晚了，您从哪里过来的？请说话小声一点，我的丈夫砍了一天的柴，把自己累坏了。你看，还没吃晚饭就睡了。”

“让他好好休息吧。”瘦高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从宫廷里出来打猎，结果在森林里迷路了。”

“坐下来和我一起吃晚餐吧。”小凤说，“我往炭堆里再多放些蛋。不如给我讲讲宫廷里的新鲜事，很久以前在我小的时候总是傻傻地自己想象呢。”

“您从没去过那里吗？”瘦高个说，“像您这样美丽的夫人一定会让宫里的女人们大为惊叹的。”

“您真会说笑。”小凤说，“不过我丈夫的一个兄弟倒是在那里。我们也是离开荒凉的村子，准备去宫里碰碰运气的。可是在森林的入口被一个老太婆的花言巧语给骗了，还骗我们喝下烈酒，然后我们就睡着了，做了个美梦。可是当我们醒来时，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拿走了——我的镜子、深红色大衣、我丈夫的节日盛装，全都没了，只留下那件破皮背心。我丈夫从那以后就一直穿着，虽然住在这寒酸的小屋里，但是他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快乐过。”

“没错，是件破背心。”瘦高个说着，拿起了衣服，看清楚了这件背心确实是他的，因为那些快乐树叶还缝在内衬里。“这件衣服应该很适合打猎穿。不过我敢说，如果我把我身上这件帅气的大衣跟你丈夫这件衣服交换，他会很乐意丢掉它。”他脱下他的绿色大衣，穿上背心，扣好扣子。小凤非常高兴，赶紧跑过去把矮胖墩摇醒，大声地喊：

“亲爱的！亲爱的！起来看，我捡了多大的便宜！”

矮胖墩打了最后一个呼噜，嘴里还咕哝着说什么树根太硬。不过等他揉了揉眼睛，注视着他的兄弟，说：

“兄弟，真的是你吗？宫里怎么样，你发财了没有？”

“没错，兄弟，”瘦高个说，“拿回我的皮背心就是发大财了。来，我们吃鸡蛋，然后在这好好地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到原来的小屋，那荒野村庄边上的小屋，那个圣诞节布谷鸟会给我们带来叶子的地方。”

矮胖墩和小凤都很赞成。因此，第二天一早，他们都回到了村里，发现房子在风吹雨打之下还不算太破。邻居们都来问他们宫廷的事，来看看他们是不是发财了。但是看到他们三个人比以前更穷时，所有人都惊呆了，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还要回到小破屋里来。瘦高个拿出他藏在墙角的钻子和鞋楦，兄弟俩开始做回原来的生意，整个北部村庄的人们从来就没有见过这样的鞋匠。

他们不仅为宫廷里的王公贵妇们补鞋，也为平民百姓补鞋。所有人对他们补的鞋子都很满意。就这样，他们的顾客一天天地多了起来，不管是失望的，不满的，还是倒霉的人，都来他们的小棚屋补鞋，就像瘦高个还没去宫廷的时候那样。

富人带礼物给他们，穷人就帮他们的忙。小棚屋在不知不觉间就发生了变化，屋顶开满了金银花，门前红玫瑰白玫瑰开得遍地都是。除此之外，圣诞节布谷鸟也总是在4月1日带着三片快乐叶子来给他们——因为矮胖墩和小凤再也不要金叶子了。这就是我上次听到的关于那个北方村子的最新消息了。

“母后，那个小屋要是用来给我避暑，那该多好啊！”贪婪公主说。

“我们必须把它整个搬到这里来。”欲壑王后说。这时，椅子一句话也没说，倒是有一名夫人和两名绅士站了起来。他们穿着黄褐色绸缎制服和黄色半高筒靴，这打扮在宫里从来没有见过。他们说：

“那就是我们的故事。”

文富国王说：“自从我兄弟文智离开我，在森林走失后，我就再也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了。我的第七个侍卫，红脚跟，去给这个姑娘拿一双带金扣的红色鞋子来。”

很快，第七侍卫就从皇室的储藏室里拿来了一双带金扣的红色缎子鞋。雪花姑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鞋子，她满心欢喜地感谢了国王，向他行了个屈膝礼，然后坐在椅子上说：“奶奶的椅子，带我到下等厨房去吧。”她一说完，椅子就沿着原来的路出发了，所有在场的贵族们都羡慕不已。

那天晚上，小女孩被准许睡在厨房火堆旁边的干草上。第二天，他们给了她一些麦芽酒和厨师扔掉的剩菜剩饭。宫廷内的盛宴在美妙的音乐声中继续进行着，不过宫外的吵闹声还是不断。等到了晚上，文富国王又开始情绪低落。于是他派仆从长去传雪花姑娘，让小姑娘和她的椅子去最高宴会厅，因为国王陛下想再听一个故事。

雪花姑娘洗好脸，擦干净椅子，和以前一样坐在椅子上，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她穿了红色鞋子。欲壑王后和她的女儿看起来比以前更不怀好意了，不过还是有些人注意到了她的礼貌，很高兴地看着雪花姑娘把头放在靠垫上说：“奶奶的椅子，给我讲个故事吧。”

靠垫下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请听绿袖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