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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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省点电,比利·海文关上了他的美国老鹰牌刺青机。

他往后蹲了蹲,审视着自己目前的成果。

目光不断扫视着。

客观条件不太理想,但手艺很不错。

你总是把一切都倾注进作品。从女招待肩头一枚最简单的十字架,到建筑工人胸口迎风飘扬的三色美国国旗,你每次都如同米开朗琪罗在教堂穹顶作画般创作。上帝与亚当,指尖肌肤相接。

现在,在这里,比利完全可以赶工。考虑到客观环境,没人会责备他。

但,不行。这幅作品必须是比利手作。在他的店里,人们总是这么称呼他的作品。

汗水滑过,他感到一阵轻微刺痛。

他掀起牙医用的那种防护面罩,用一只戴着手套的手抹去流进眼中的汗水,然后把纸巾放回口袋。必须万分小心,不留下一点纸屑。对他来说,泄密的纸巾纤维是致命的,就像这墨水对克洛伊来说也是致命的。

面罩很累赘,但必不可少。他的刺青师父早就教给了他这一课。在比利第一次拿起刺青机之前,他就要求比利戴上面罩。就像大多数年轻学徒一样,比利很不情愿:已经戴上了护目镜,没必要多此一举。这样看起来很不酷。让新手在第一次刺青之前戴上那种蠢面罩,就像在公然嘲笑他们是弱鸡。

戴上,忍着吧。

然后师父让比利坐在自己身边,开始给一个客人刺青。那是一个小图案:奥兹·奥斯朋奥兹·奥斯朋(Ozzy Osbourne)(1948— ),英国摇滚歌手,词曲作家,电视演员,拥有“重金属音乐教父”的头衔。的脸。师父这么做是有用意的。

天哪,四处飞溅的血和体液!面罩立刻被溅得一片狼藉,就像八月里撞死了无数昆虫的卡车挡风玻璃。

“放聪明点,比利。记住了。”

“好的。”

从那时起,他总是假设每位顾客都患有丙肝、乙肝,或者是HIV病毒和其他性病病毒携带者。

而且为了接下来几天内他要完成的作品,他当然不能留下任何后患。

所以,做好防护措施。

而且他还戴了乳胶头套和帽子,确保他浓密的头发不会掉下一两根,或是有任何表皮细胞留在这里,尽管他谨慎地选择了这个隐秘的杀人地点,不太可能被任何人目击,但还是小心为上。

现在,比利·海文再次审视自己的受害者。

克洛伊。

他注意到了她胸牌上的名字,以及做作的前缀Je m’appelle(法语:我的名字是)。管它是什么意思,可能是你好,也许是早上好。总之是法语。他伸出戴着手套的双手,抚摸她的皮肤。捏一捏,拉一拉,感受着它的伸缩度,感受那种质地,那种良好的弹性。

比利也注意到了她两腿之间微微的隆起,就藏在那条深绿色短裙下面。还有文胸下沿的曲线,但他完全没有逾矩,他从不触碰客人身上不该触碰的地方。

那是肉,这是皮。二者完全不同,比利只对皮感兴趣。

他拿出一张新的纸巾,擦去更多的汗,再次小心收好。他很热,自己的皮肤也微微刺痛。尽管是十一月,隧道里却很闷。这条隧道很长,差不多有一百米长,两头都封死了,完全没有通风。和格林威治村南边苏荷区很多地道一样,建于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在地下纵横交错,原本用于将货物运送到各个工厂、仓库或转运车站。

现在都废弃了,对比利来说却是绝佳的场所。

他右手腕上的手表又嗡嗡作响。几秒后,他口袋里的备用手表也发出同样的声音,提醒他注意时间——比利总是一工作就浑然忘我。

让我再修饰得完美一些,再给我一分钟就好……

他左耳的耳机发出“咔嗒”一声。他侧耳听了一会儿,没理会,再次拿起美国老鹰牌刺青机。这是老款的机器,上面的旋转头像缝纫机一样上下戳动,而不是像新款机器那样的震动线圈。

他按下开关。

嗡……

放下面罩。

他用一根割线针,沿着他迅速割出的血线刺下,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比利是个天生的艺术家,无论是素描、水墨还是水粉画都很棒,用针也很棒。他在纸上作画不必打草稿,刺青也不用。无论多有天赋,大多数刺青艺术家都要使用转印纸,把图案印在皮肤上,然后照着描。有的自己设计图案,最没有才华的刺青师就只能买现成的。比利很少用转印纸,他不需要。那些图案从上帝的心里直接来到你的手里,他的姨夫曾这么说。

现在要填色了。他非常、非常小心地换了针头。

克洛伊的这幅图案,比利选择了著名的哥特黑体字。更常见的说法是哥特体或老英文体,特点是由极粗和极细的笔画组成。更确切地说,这是一种德国哥特体(Fraktur),之所以选这种字体,是因为古腾堡圣经使用的就是这种,而且它非常具有挑战性。他是个艺术家,艺术家不都喜欢炫耀自己的手艺吗?

十分钟后,他即将大功告成。

他的客人怎么样了?他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掀起她的眼皮。她的双眼依然失焦,只有面部偶尔抽搐两下。丙泊酚麻醉剂的药效维持不了多久了;但当然,另一种药物很快就要起效。

突然之间,他的胸口一阵疼痛。这提醒了他。他很年轻,健康状况极佳,所以不可能是心脏病。但这依然是个大问题:他是不是吸入了什么致命物质?

这个可能性不但存在,而且很致命。

他摸索了一番自己的身体,发现疼痛停留在表面。他明白了。刚抓住克洛伊时,她狠狠地挣扎了一番。之前他太专注了,都没有注意到被她打得有多重。现在肾上腺素消退了,他开始感到阵阵疼痛。他低头看了看,没什么严重损伤,只是衬衫和连体工作服被扯破了。

他选择忽视疼痛,继续工作。

这时,比利注意到他的客人呼吸变得更加深长。麻醉剂的药效很快就会消退。他把手放在她的胸口上——这个可爱的姑娘不会介意的——感觉她的心跳越来越剧烈。

这时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念头:在一颗活生生的、跳动的心脏上刺青会是什么样的?这可能吗?一个月之前,比利为了给纽约的这个计划作准备,偷偷潜入了一家医药器材公司。他偷走了价值几千美元的器材、药物、化学制剂和其他工具。他很好奇,如果他学会足够的知识和技巧,能不能打开一个人的胸腔,在心脏上刺一个图案、一个词语,然后把伤口缝回去,让他带着那颗改变过的心脏活下去。

他会选择什么图案呢?

一个十字架。

一个词:人皮法则。

也许可能是:

比利和可爱女孩永远在一起。

这个主意不错。但想到可爱女孩让比利感到悲伤。他把注意力转回克洛伊身上,继续完成剩下的字。

很好。

比利手作。

但还没有大功告成。他从一个暗绿色的牙刷盒里取出一把解剖刀,再度伸向那片完美无瑕的肌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