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等待

在省线[6]的小小车站，我每天都迎接着那些人，迎接着那些和谁都素不相识的人。

在集市上买完东西，回家途中，我一定会顺便去趟车站，坐在车站冷冷的长凳上，把购物筐放在膝盖上，就那样无所事事地看着检票口。每逢上下行的电车到站，大量的人从电车口拥出，一窝蜂似的挤到检票口，带着同样愤怒的表情，掏着通行证、递着票，然后慌慌张张地余光都不扫一下地往前走，经过我坐着的长凳，去往车站前的广场，然后朝着各自所想的方向散去。而我，只是那样百无聊赖地坐着。（说不定之后）会有个人，笑着向我搭话。哦！吓到我了。啊！伤脑筋。心怦怦直跳。光是想了一下这个画面，我就仿佛如凉水浇背，毛骨悚然，呼吸困难。但是我还是在等着某个人。到底我，每天坐在这里在等着谁、等着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不，我在等着的，可能不是一个人。我很讨厌人类。不，是恐惧。一旦和人碰面寒暄“别来无恙吧”“天气变冷了”等诸如此类完全不想讲的话，不知怎的，就会觉得像我这种程度的说谎者全世界都不会有，痛苦到想去死。这样对方也会对我过度抱有警觉，继续陈述着不痛不痒的恭维话，装模作样的假感想，等等，我听了之后，又会因为对方卑鄙的小心谨慎而感到悲伤，会越发觉得这世界讨厌得让人无法忍受。所谓世人，是不是就是互相说着僵硬的寒暄，小心翼翼，让彼此都感到疲惫地送走一生的存在呢。我很讨厌和人见面，所以不是特别必要的事情，我不会主动去朋友家里做客。待在家里和母亲二人默不作声地缝衣服，是最令我感到轻松的。但是，从大战到了即将爆发的紧要关头，外界情形变得相当紧张开始，我便觉得只有我每天无所事事地待在家里是非常糟糕的事，不知为何感觉到不安，内心完全无法平静下来。我想要拼命努力，想直接做出贡献。我对于我到目前为止的生活，失去了自信。

虽然没法在家里不闻不问地待着，但是即便出了门，我也无处可去。（所以）我就在买完东西回家的途中，顺便去到车站，无所事事地坐在车站冰冷的长凳上。一边期待着“万一有个谁突然出现了”，但是马上又陷入“啊，如果真的出现在眼前又没法应付，该怎么办”的恐惧中，接着又会有“但是既然已经出现了那也没办法，就把我的命给他吧，因为我的命运已经在那一瞬间就被决定了”这种类似于死心般的觉悟出现，连同着其他各种各样的不可理喻的幻想，这些想法奇异地交织在一起，充斥在心中，让我痛苦得感到窒息，仿佛分不清生死般地、像在做白日梦一样地生出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也好像在把望远镜倒过来窥视一般，变得渺小和遥远，世界也变得安静下来。啊，我究竟是在等什么呢？说不定，我是个特别放荡的女人吧。

说什么大战即将爆发，不知为何感到不安，想拼命努力、派上用场的想法其实是谎话，而事实上，我设计了一个如此高尚的借口，可能是为了实现自己轻浮的空想，寻找某种好机会罢了。在这里，像这样坐着，尽管脸上一副糊里糊涂的样子，但总觉得内心有这样可恶的计划在微微燃烧着。

我到底在等着谁呢。没有任何清晰的形态，只是朦朦胧胧的。即便如此，我也是处于等待中。从大战开始就每日每日在买完东西的归途中顺便来到车站，坐在这条冰凉的长凳上，等待着。有个人笑着跟我搭话。“哇，好恐怖。”“啊，伤脑筋。”但我等的人，不是你。那到底，我是在等谁呢。丈夫？不对。恋人？也不是。朋友吗？讨厌。钱吗？怎么可能。亡灵吗？啊，那也太恐怖了。

我等的是一种更加安静祥和、明亮美好的事物。但具体是什么，我不知道。比如像春天那般的事物？不，不对，像绿叶，像五月，像流过麦田的清水。不过还是不对劲。啊，不管怎样，我还在等待着，心情激动地等待着。人们从眼前徐徐经过，不是那个人，也不是这个人。我抱着购物筐，身体微微有些颤抖地、一心一意地等待着。请不要遗忘我。请不要嘲笑那个每日每日去往车站迎接，然后又空虚地回到家中来的二十岁的姑娘，请一定要记住我。那个小小车站的名字，我故意不讲出来。就算不告诉你，你也会在某一天，看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