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东京在下雨（终）
酒井绿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葡萄酒，谈到那些事情时脸上的泪痕分外清晰。
雨宫树没有劝她，一边听她讲一边给自己倒满酒，然后汩汩喝下。
她母亲骨子里其实是个相当果决的人，狠下心来一切都可以抛弃，就像《肖申克的救赎》中不顾一切逃离监狱的主角。
酒井绿那天应该十分绝望，她母亲的拥抱以及那声“对不起”其实相当于诀别信。
此番一别，我们再无瓜葛——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那天之后不久我就坐上了飞往东京的航班，离开前我把公寓锁得严严实实，大概没想过回去......”
酒井绿已经有了醉意。
雨宫树也不好过，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晕晕的，痛倒是不痛。
“回东京后给叔叔打了电话，他亲自来接我，为我安排好了住所和实习岗位，一直到认识你。”
酒井绿泪眼带笑：“幸亏能遇到你，不然，可真是一个朋友都没有。”
“朋友的话，可以去主动认识嘛！”
“不，不一样的。”酒井绿摇头，“主动的期望会带来更深的伤害。”
“所以你才一直选择孤独？”
“没有人喜欢孤独，只是害怕失望罢了！”
雨宫树愣了愣：“总觉得在哪听过这句话。”
“挪威的森林，看过？”酒井绿回道。
“噢......怪不得这么熟悉！”他恍然大悟。
“妈妈和我说，她还是少女的时候看过这本书，后来便一发不可收拾，为此感动了很久，甚至......”
说罢，她用醉醺醺的眼睛望着雨宫树，面容上的腮红不知是醉意还是羞意：
“甚至，我的名字......”
酒井绿......雨宫树狐疑道：
“小林绿子？”
小林绿子是村上春树所著书《挪威的森林》中的女主角。
“完全正确！”酒井绿哈哈大笑，“我妈妈当初想给我取名叫绿子来着，后来想想还是不太妥当，于是只取了个‘绿’字，但她偶尔还是会叫我绿子。”
“伯母真是厉害啊！”雨宫树感叹，他联想到上辈子的某些同学。
他出生那年流行一个叫《仙剑奇侠传》的游戏，于是乎他就有个姓李的小学同学名叫李逍遥，颇具大侠风范，经常被同学们调侃为李大侠。
时间轻濛濛地流逝，夜色渐浓。
一瓶葡萄酒见底，两人都有些醉了，尤其是酒井绿，她的表情因为酒精而越发生动，或哭或闹、或喜或悲，完完全全地展现给你看，毫无隐藏的意思。
酒井绿哼哼唧唧地趴在石桌上休息，雨宫树则趁还没完全被酒精麻痹而站起来收拾碗筷。
把桌上的菜碗和吃剩的半个蛋糕放进冰箱，回来时，酒井绿的头深深埋在环着的胳膊里，像是睡着了。
这时，天上闪过一道亮光，随即轰隆一声。
要下大雨了。他抬头向上看，月亮不知何时消失不见，电光在浓墨似的云层中闪现。
雨宫树抱起酒井朝屋子里走，一只手钩住她的提包。走到二楼，用手肘顶开电灯开关。
屋子里窗明几净，硕大的雨点打在百叶窗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打开空调，调到合适的温度。
让酒井绿睡在床上，自己就打个地铺睡榻榻米好了。雨宫树这样打算着，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
上一次应该是去年吧？那一幕仍然清晰地在他脑海中浮现。
那天是咖啡店第一次营业，星野微前来拜访，三个人庆祝到了深夜。
他送星野微回家之后，回来便看见酒井绿醉得不省人事。
往窗外望，模糊的雨帘外，附近邻居家的灯光无一例外地熄了，没有人的动静，只有哗哗的雨声。
雨宫树脱下衬衫，换了双拖鞋，赤着上身走进浴室，舒舒服服泡了个澡。
泡了将近二十分钟他才出来，目无斜视地奔向衣柜，从里面找出T恤套上，又穿好长裤，回过头时却吓了一跳。
只见原本睡得很沉的酒井绿忽然从床上坐起来，直勾勾地盯着他，一言不发。
“......感觉很冷？”雨宫树试探着问道。
酒井绿摇头，朝他勾了勾手。
雨宫树走过去，走到床边瞧清楚了她的模样时几乎胆战心惊。
从酒井绿T恤的领口处，他看见了大片雪白的肌肤，但在那之下，则是某种神谕一般的泡影。
是的，她的胸口也变得透明了。
她顶着醉意从包里掏出一叠文件模样的东西，在雨宫树面前晃了晃。
雨宫树接过文件，打开，最上面的那行字让他瞪大眼睛。
【咖啡店转让协议书】
这......这是？
“抱歉，没问你生日礼物想要什么......于是就自作主张了......”酒井绿酡红的脸上露出笑容，眼睛几乎撕不开。刚说完这句话，她就栽倒下去，沉入了梦乡。
......
关了灯，雨宫树躺在床铺里，一面听她发出轻微的呼吸，一面在想转让协议的事情。
同时，酒井绿透明的胸口不时掠过他的脑海。
简直乱极了！
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酒井绿竟然会用这一整间咖啡店当作送给他的生日礼物。
协议书上写得明明白白，咖啡店的持有人是酒井绿，转让的对象则是雨宫树。
只要他在上面签好自己的姓名，这栋建筑就归他所有。
可是，为什么呢？
这未免也太贵重了，自己真的值得吗？荒谬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亮起，又熄灭。
还有，酒井的状况越来越严重了......
就算自己也与天空建立了联系，也依然起不到作用。问题究竟在哪里？
算了，明天必须得找酒井好好谈谈......睡意席卷而来，雨宫树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
这一晚他没有做梦，周身都被极沉的黑暗包裹着。
直到冷气吹过。他打了个哆嗦，把被子往上拉过头顶。
仔细听了听，雨已经停了。
一会儿过后他睁开眼睛，室内光线昏暗，天似乎还没亮。
翻过身看，床上没有人，被褥整整齐齐，空调还在呼呼地吹风。
已经走了么？
雨宫树从被子里爬起来，找到遥控器关掉空调。
百叶窗外，天空呈深蓝色，东方地平线上挂着一抹粉红色的朝霞。
他忽然发现枕头上放着三封信。
上面分别写着不同的署名，其中有一封是写给他的。
打开那封信纸，酒井绿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
“雨宫，现在是凌晨的一点四十二，我睡不着，于是打算给你写封信。
“老实说，你的睡相蛮不错的，平平稳稳，没有一点儿声响。”
读到这里，雨宫树觉得有些闷，便把百叶窗拉开半扇，坐在床边。
附近传来麻雀的叫声，风吹动金属窗叶。
“认识你多久了来着？九个月，对，差不多九个月。九个月前我一个人在东京的街道上游逛，打算逛一会儿就回家休息，没想到却看到了你叔叔张贴的转让广告。
“你说，缘分这东西是不是奇妙得很？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刁蛮任性？实在对不起，在十二岁以后的人生中，我几乎失去了生活中的一切，没有人能细致耐心地教我那些运用于生活中的礼仪，我在这为我做过的糟糕事儿道歉，请你不要怨恨我，我是个不健全的人，比你想象得不健全的多。
“咖啡店产权的事情，我也不是一时兴起啦，想了蛮久，最终还是决定交给你才放心，我知道你会好好爱它的，好好经营！！！（如果实在开不下去而关门歇业的话，我不会怪你啦）
“雨宫，其实我很羡慕你，我们都是偶然诞生于这个世界上的孤独的人，但还是稍微有些不同，有好几个真心实意的人关心你爱你，要记住他们。
“从这点上来看，你比我要健全得多。正因如此，你要好好生活，与爱你的人、还有你爱的人，一起好好生活下去。
“雨宫，你没有出现的那些日子里，我时常会一个人发呆，我活下来到底为了什么呢？问遍身边所有人、翻了不知道多少哲学书籍，大家的答案各不相同但是都很有道理，我变得更加疑惑了，这个世界是不是不需要我......
“那天神社的神主找过来的时候，说实话我是很兴奋的，我身上油然蹦出一股强烈的使命感。看着那些孩子们为晴天而欢呼，看着有风湿病的老人因为晴天而露出笑容......我觉得这就是我存在的意义。
“我的身体变得更透明了......
“不要担心，雨宫，我预知到那并不是死亡，而是别的什么。再说，人本身不就是原子么？大自然随机挑选出千千万万个原子组成我们，出生或者死亡不过都是原子的更替而已！
“对了，这儿还有两封信，分别写给我的父母，无论如何，请你转交给他们。
“喜欢你，雨宫，和你做朋友很舒服......”
最后一个字底下连着一条墨线，就像是握笔的人突然消失而造成的结果。
雨宫树放下信，手不住地颤抖，艰难蠕动干涩的喉咙，咽了口唾沫。
他不敢再读第二遍，只是望着升起朝霞的天空发呆。
......
上午，阳光强烈，他走在喧闹的街头，感觉有些晕眩。
脚步漂浮在地面上，心里却一直想着酒井绿晴朗的笑容。
他有些想不通，自己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人生的意义是什么......
人生？
他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停住，没人看他，每个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情。
唤醒游戏面板。
那蓝色的透明屏幕上，任务完成的字样跳动着。
【任务已完成】
【奖励：十万积分、读心术（五星级能力）已发放】
点开抽奖界面。
那里赫然多了个选项！
【特殊奖池！】
【抽取一次奖励需消耗一万积分！十连抽必定抽中特殊物品】
雨宫树的心狂跳不止，微微颤动的手伸向抽奖按钮。
哗——
纯白色的光芒瞬间充满了他的整个视野。
无意识的黑暗中突然划过几道电流。
......
夏日清晨，咖啡店吧台上的电话嘟嘟嘟地响起来。
雨宫树套上T恤从二楼冲下，拿起听筒。
外面的阳光灿烂而多彩。
听筒中传来酒井绿欢快的声音：
“今天天气真好！要去玩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