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玄华（三）
黄昏将至。
头戴元始宝冠，身着九色上清服的玄华仿佛专为作法而来。
宫里头的人已经听说有猫鬼作祟，连贵妃都敢祸害。
得知虢国夫人请来了神道，纷纷从各宫赶来，上至嫔妃，下至宫娥太监，围拢在坛场外做起了斋客。
坛场当然就在水潭前面，那是一片较为开阔的空地，皇帝特意命人准备好了斋坛。
作法时刻定在黄昏，按照玄华的说法，借着北斗星气相助，定能铲除猫妖。
匆忙搭建的斋坛广丈许，高二尺，设好神坛神幡后，立在斋坛上的玄华焚了一炉香，香气缭绕里，他轻轻摇动起银铃，银铃清脆的声音丁零丁零响起......
此刻，暮色苍茫，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正照在斋坛上，照得玄华手中的银铃闪闪发光。
铃声响彻宫阙，周围的人即刻安静下来。
玄华站直身子，肩后长发因为运功奇异的飘散开，中衣袖子在空中猎猎扬起。
金色的落日余晖一黯，水面上忽然风浪大作，水潭周围的假山、梅林、水榭均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迷蒙、如同波浪般翻涌升腾的阴暗雾气。
围绕水潭四周的宫人惊得面面相觑，害怕得向后退去。
一直围住水潭的羽林卫，纷纷拉弓引箭，蓄势待发。
霎时间，空气仿佛凝滞，静得每个人只能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忽然，一阵水声哗哗响起，急速朝着距离皇帝最近的岸边靠近。
羽林卫将军拔出腰间长剑，护在圣人身前。
谁知道妖道从何而来，到底有什么目的，将军从不相信什么妖法，只相信自己手中的宝剑。
水声迅疾而至，众人目光穿过雾气，已经可以看出，阴暗的水面上忽现一团东西，凫水而行。
在靠近水岸的那一刻，倏而抬头，面目狰狞扭曲，双眸闪烁着摄人的精光，竟是那名宫娥。
将军一声令下，羽林卫军卒点燃箭矢，引弓上弦，“咻咻咻”火箭飞出，疾风暴雨般，对准正欲飞身上岸的宫娥兜头射去。
宫娥不怕箭，却是怕火。
头一偏，躲过燃烧的箭头，腾身而起，扎了一个猛子，又钻入水下，再次消失不见。
玄华不满地看向将军，责怪他为了争功，只会坏事。
皇帝轻咳一声，虢国夫人得势低叱：“陈将军，道长正在做法，不得滋扰，否则，跑了妖物，你该当何罪？”
羽林卫将军面上一沉，挥了挥手，示意麾下众军卒退开丈许，除了少部分留在水潭四周布防，其余都汇集到圣人周围护驾。
与谢蕴并排立在圣人身侧的苏清芜一直盯着玄华。
只见玄华左手摇动银铃，右手掐着追鬼指，默念拘魂制魄的道诀，半晌也不见他身形晃动。
银铃已经不摇了，可铃声仍密密作响，神幡肃然不动，气氛却如疾风骤雨。
一道森白电光划破夜色，阴风骤起，水声哗哗作响，潭心涌出一线，逼到岸边时变成一道巨浪，砸得众人猝不及防，斋客们抱头鼠窜，羽林卫兀自不动。
待水浪退去，岸边的羽林卫竟然皆已消失不见。
皇帝大惊失色，羽林卫将军面沉似水，心中冷笑，“什么妖道，他来了，这猫妖法力反倒愈发厉害了。”
摆了摆手，众军卒将皇帝以及一干大臣围拢在当中，迅速向后退去。
只是那虢国夫人却不肯走，关切地喊：“道长小心。”
玄华偏头瞥了一眼，斋坛四周，看热闹的斋客已经跑得一干二净。
他神色淡然，眼神回到水面上，右手袍袖间，已经露出驱邪宝剑的寒光。
玄华口中默念道诀，手中宝剑忽而腾起一束亮白剑光，剑光如同霹雳，挥舞处，水面似被利剑劈开，顿时轰隆作响，如雷霆穿行其中，水花四溅，翻起滔天巨浪。
霎时间，浪花混合着雾气，夜沉如墨汁浸染，将水潭笼罩其中。
远看过去虽有些模糊，然而苏清芜的目力远非常人能及，只见漆黑一物如箭般从水中蹿出。
那物翻腾跳跃，身形灵巧绝伦，在剑光间来回闪躲。
而此时，玄华的人已不在斋坛上。
在寻常人眼中，水潭被黒霾笼罩，电光时隐时现，水声轰然若雷，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令人心惊胆战。
正当双方相持不下，空气中忽然响起一串丁零丁零的银铃声。
在月光下看来，闪亮的银铃直直飞出，宛若划过天幕的流星。
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喵呜”，随后陷入一片死寂，再无半点声音传来。
只听得一声低哨，停留在斋坛周围的仙鹤飞向水潭，围着水潭打转，一阵阵水声后，又听得几声鹤唳。
当那几十只仙鹤腾空而起时，笼罩水面之上的阴霾已然散去，月色清明，水面澄净如银。
有眼尖的指着仙鹤，大喊：“抓住猫鬼了——”
圣人循着众人指点的放向望去，心中亦是大喜，虢国夫人更是欢呼雀跃，扬起素手，冲端坐在鹤背上的玄华招呼着大喊：“道长无敌......”
苏清芜皱起眉头，冲着夜色翻了个白眼，这玄华倒是有些法术，可天下之大，他这点微末的道术算得了什么，跟师傅相比，可就差远了。
只可惜......学到用时方恨晚，她不由得偷偷看看谢蕴，心中免不得有些沮丧，如果自己当年能够好好学个一招半式，就用不着玄华出马了，唉，好好一个机会浪费了。
这时，她竟然有点不怀好意地希望玄华抓不到那只鬼猫。
鹤身到了头顶上方，诡异的黑猫软塌塌地挂在鹤抓上，动也不动，看上去已经死了。
被仙鹤从水潭里捞出的，还有那十数名羽林卫，以及那位可怜的宫女。
玄华坐在鹤背上，宝冠顶上的混元珠在月色下闪耀如星，上清服的九色袍袖在风中猎猎飞舞。
他睨着脚下欣喜若狂的人群，脸上仍旧一副淡然自若，愈发显得不俗。
他的人停在半空中，拂尘一挥，冲着圣人一揖，“陛下，这孽障作恶多端，我带回去处置。那些可怜的军士和宫娥，皆因这个孽障丢了性命，三日后玄华为他们在金仙观举行超度道场，助亡魂早日登东方青华极乐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