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回到屋子，韩原轻轻地把姜喃放在大厅的长椅上，眼睛瞥了瞥姜喃身上的伤口，一声不吭地走进男生宿舍。
姜喃低头去看伤口，血染红了白色短袜，连黑色的帆布鞋也未能幸免。她伸手轻轻撩一下，衣服裤子都是泥点子，脏得根本没法看。
她缓慢地起身单腿蹦跶到脸盆前，舀了一盆水轻轻地撩在伤口上，泥水顺着小腿流下去，又扯了条毛巾擦上去，堪堪地恢复原本的肤色。
“你快回来坐下。”身后传来一道冷清的声音，她单腿跳着转身，就看见韩原手里提着一个大药箱在盯着她的动作看。
姜喃舔了下唇，笨拙地跳回长椅上坐下。韩原蹲下身直接攥住她的脚腕，他的手掌温热，她的脚踝刚刚冷水擦过，一冷一热地激得她差点跳起来。
韩原手上的力气重了些：“还挺爱干净。”
姜喃知道他在说的是她费劲擦腿的事，又多看一眼他裤腿上的手印，舔了下唇：“我把你裤子弄脏了，你脱下来，我给你洗。”
韩原挑下眉，昂起头意味不明地看着她。她脸上一红，好像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暧昧不清，补上一句：“你晚点脱也行。”
越说越偏，姜喃干脆闭嘴抿唇，眼睛扫向一旁的医药箱，拿起一瓶碘酒企图把脚收回来，奈何抵不过韩原的力气。
韩原把她手上的碘酒接过来，用棉签蘸着给她消毒，本来已经麻木的伤口又疼了起来，脚趾都绷直了。
韩原手上的动作小心翼翼地，姜喃不知道为什么感受到了怜爱，盯着他黑乎乎的头顶看，捕捉不到他的表情。
消完毒，他从医药箱里拿出一块创可贴。姜喃看眼脚踝上的伤口，又看了手指宽的创可贴，不亚于给大锅盖杯盖。
只见韩原又从针包里拿出一根针，她又是一慌，伤口虽大，但也不用这么缝合吧。本能的身体抗拒地后倾：“韩原，我们没什么仇吧？”
韩原抬头看她，笑了：“把手伸出来。”
姜喃先是一愣，仿佛明白了什么，迟疑地伸出左手。他默不吭声地挑破她的食指，用镊子拔出木刺，又疼得她呲牙。韩原动作很轻地帮她贴上创可贴，又用纱布将她的脚踝缠上。
忙完这些后，韩原才开始整理医药箱，把消炎药放在一边，说着注意事项。
姜喃举起手对着光摆弄下手指：“没想到你连这个都会。”
“嗯，会一些。不过我手艺不精，到时候手残了，不要怪我。”
姜喃的脸抽了一下，把手放下：“你这个人说话怎么就……”
话还没有说完，房门从外边被一把拉开，房石磊满脸大汗地跑进来，脚上一滑，跌坐在地上。
那表情好像是看见了什么妖魔鬼怪似的，韩原起身走过来扶人：“有什么事慢慢说。”
“老曹他……”房石磊手捂在脸上，声线悲戚，“他死了。”
“什么？”
韩原和姜喃异口同声地，姜喃手撑在桌子上站起身，单腿蹦过去，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老曹死了？”
房石磊和村民们找到将军墓那边也没见到老曹的身影，本打算放弃之际，一个村民颤巍巍地指着山崖下，说下头躺了个人。
房石磊捂着脸：“我估计老曹生气跑到山上，下雨没看清楚路摔了下去。现在大家在想办法下山把尸体收回来。早知道这地方这么邪，我就不该答应来这里，这有去无回啊。”
姜喃跌坐回长椅上，目光呆滞地看着韩原。韩原绷着脸，黑眸里看不出具体的情绪，拽着房石磊往男生宿舍推：“你先进去休息，我去处理后续的事情。”
又转过头看向姜喃：“你也去休息。”
姜喃也想跟着去，但脚实在不方便，只能不安地坐下。她毕业后就进了考古研究院，对老曹这个人谈不上好感，但相处下来还是有些感情。如今身边一直相处的同事突然死了，让她也有些难以接受。
韩原赶到山上时，镇上派出所的人已经确认了老曹是失足落崖之死，村民也将老曹的尸体搬了上来，躯体被两件布衫勉强的裹住。而将军墓的入口经过一晚暴雨的冲涮，已经被碎石和污泥堵住大半。韩原扒拉掉碎石，弯腰跨进入口，抬手摸了把顶部的土，土在手上一捻就碎，很容易发生塌方。
杜航满脸满手的伤，朝着韩原走过来，强压着颤抖的声线：“韩总，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办？”
“通知集团，取消此次下墓，我们回去。”
“那尸体……”
“想办法带回去，得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杜航有些为难：“我们这次过来投入了不少钱和设备，就这么回去，总裁会不会为难我们？”
韩原皱眉，冷眼看向杜航：“现在钱重要，还是人重要？”
杜航垂下头，立马协调村民帮忙一起抬尸体。村民多少有些不乐意，杜航没办法，从口袋里掏出一整沓的现金往那人的手里塞，四个村民抬腰抬脚地将人往山下抬。
韩原从入口出来找了信号好的地方拨出电话，那头接通后，韩原手捏在眉骨上，如实地说了现场的情况。
对方的声音很是温厚，就是杜航忌惮的总裁，倒也没有为难韩原：“那就回来吧，记得拦住报道，堵住那些村民的嘴，不要让媒体胡说八道。”
“好，我明白。”
“韩原，这次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不能重新入墓挺遗憾，下次有机会你再过来缅怀吧。”
挂断电话，韩原看向失魂落魄的众人，难耐地揉着脖颈，把手机揣回口袋准备下山。他们带着尸体走路并不快，他很快就跟了大部队。
布衫在颠簸中渐渐移了位，露出里面的破碎的身体，两个女人吓得止步，互相搀扶着靠在树边呕吐着。
杜航见状连忙把布衫扯平，韩原面色深沉，那一瞬间，他看见老曹露出来的那条手臂上布满厚重的淤泥，指甲缝隙间都是泥，看得出在跌落山崖的那一刻，有很强的求生欲。
人总喜欢把生死挂在嘴边，可真若到了死亡的那一刻，身体的求生欲会瞬间迸发。
他想到了曾经的自己。
到了下午老曹的死就传开了，村民说是冤魂索命，就不该再动将军墓，还有几个村民堵到老刘家门口扬言要赶走他们。
几个小时过去，两个女人和助理杜航都回来了，唯独没有见到韩原。姜喃的脚上缓和了不少，一瘸一拐地出去给姜母打电话报平安，告知明天就回去。
姜母略显迟疑：“是出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姜喃只说设备问题无法进行勘探。
姜母舒了口气，也没怀疑真假：“行，还是回来吧，你去那里我太担心了。”
“妈，你别担心，真的没事。”
姜母沉吟一秒，才缓缓开口：“喃喃，你有去看你爸出事的地方吗？”
“还没，我晚点上山看看。”
“那你代妈妈给你爸上柱香，多注意安全，有什么不对劲就立刻离开那里知道吗？”
“好，”姜喃顿了一秒，总觉得姜母话里有话，“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姜母一口否决：“没有，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
日暮西下，姜喃从仓房里找了根木棍拄着缓慢地往山上走，经过一天的灼晒，地面干爽不少。
她掂着脚走路比较慢，但轻车熟路并没有耽误太多的时间。好不容易走到将军墓内，她放下木棍缓慢地蹲下，将塑料袋中的香点燃插进地上。小时候骑在爸爸肩头玩耍的画面，如同慢电影一般闪回，一些缺失的记忆逐渐被填补回来，她的眼眶逐渐濡湿。
是的，她的父亲就是十年前古墓坍塌死亡的八人中的一位。
见香燃尽，天色也慢慢黑下来，姜喃轻声道别，拄着拐棍起身，头一阵晕眩，不知是不是蹲太久了，扶着墙体缓和过来后，准备下山。
她要去找韩原，找她的韩原哥哥。
就在这时，有什么奇怪的声音从将军墓后方的树林传出来，她缓慢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眼就瞥见一道鬼祟的身影正拿着卫星电话说着什么。
这个村子居然有卫星电话？这个时间点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墓？
她极力地凑近，勉强听到一句“我不会让任何人下将军墓”，却不想木棍拄着的碎木枝突然断裂，发生细微的响声。那道身影猛地停顿，转过头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那人戴着黑色的口罩，完全遮住了脸，下意识地要逃跑，可跑出几步远后，突然停了下来，一双漆黑的眼睛扫向她的腿。
姜喃意识到情况的反转，她成了被动的一方，单脚向后跳离着要跑，但脚上的力气不足，跌撞地跑了几步，却抵不上那人的速度。
那道身影在树林中熟练地穿梭，身体碰撞着树叶哗哗作响，还有山涧缝隙的撕裂声。可姜喃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一边朝后看，一边拄着木棍拼尽全力的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倒在铁镐之下。
下一秒，她直直地撞向一个人。她的心像被骤然捏紧似的，惊恐使她尖叫出声，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声音。
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别怕，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