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兵戈
小月顶上,小夭才刚安顿好,正要去见黄帝,便见玱玹急急的赶了过来。他顾不上向黄帝问好,只一把拉起小夭,左看看右看看,生怕哪里不对。
小夭笑了笑,“哥哥,我一切安好。”
玱玹似怒未怒,“你闯了多少祸,还知道回来!”
黄帝正色道,“你逃了丰隆的婚,只怕是以后都不好嫁了。丰隆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了。”
小夭苦笑了一声,“只怕赤水一族正庆幸没把我娶进门呢,如今我已不是什么高辛大王姬,变成了赤宸的女儿,我当日即便不逃婚,这会儿只怕也不得不和离了。”
玱玹和黄帝都有些尴尬。
“这些日子,你都去了哪儿?”玱玹问道。
“我去了赤水沙地见了我爹娘。”小夭拣不会挨骂的先说。
“你娘她如何了?”黄帝打断了玱玹的话,急急的问小夭。
“爹爹当年用盘古弓将他的心换给了我娘,这才保住她一命,又把一身形灵化作桃林在那沙地中央,将娘护在其中,可是娘被那魔物折磨了四百多年,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是面目全非,形容枯槁,不忍直视。”小夭眼泪汪汪的说道。
黄帝脸色苍白,喃喃的道,“是我对不起她。她可恨我?”
小夭答道,“外爷,她没有提到你,她那时候已是油尽灯枯之势,也只跟我说了几句话就没了。”
黄帝没再作声,一副很愧疚的样子。
玱玹听到这里,满腔的怒火也没了。
“爹娘走了以后,我便从那桃林挖了一袋土,送到百黎埋在了爹娘住的院子里。爹娘在世的时候,拼了命的想在那里做一对平凡夫妻,可事与愿违,小夭便想将那土带去百黎算是圆了他们的夙愿。”小夭继续说道,“可是到了百黎,却赶上了那里闹瘟毒,又没有大夫,死了不少人,小夭忙着帮他们治病,这才耽搁了很久。”
“怎么会缺大夫?”玱玹不解。
“你可知,那百黎自从被判为贱籍后,每隔二三十年,大多青年男女就被带到中原来做奴仆,难以返乡。不少百黎人为了逃避做奴婢的命运,都逃往远处深山里去了。巫王说百黎曾经是大荒有名的大族,那里土地肥沃,百黎人勤劳又擅农耕,家家户户都过得好。可如今那百黎凋敝的很,尽是些老弱病残,有能耐的都跑了,哪还有什么大夫。”小夭说到这里颇有埋怨。
她看向黄帝,又恳求道,“外爷,我无权评判您的大业,但我想您统一大荒是为了让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如今中原的百姓确实过的好了,可是那百黎人也是您的子民,您成就这统一大业绝非是为了将您的伟业建立在他族的痛苦之上。那黎民与中原的百姓一样,都只求能安安分分过日子罢了。小夭真心希望有一天您和哥哥能将这百黎的贱籍身份去掉。”
“唉,当初刚统一中原,需要中原氏族的支持,可这些氏族恨透了赤宸,一心想要百黎沦为贱籍,拿他们泄愤,我不过是顺了他们的意思罢了。”黄帝面有愧色。
“小夭,这事一时急不来,不如我先想办法禁止从百黎招募奴婢吧,贱籍的事等时机成熟了自然会处理。”玱玹若有所思地说道。
“有哥哥这句话我便放心了,我在此替那些黎民先谢过哥哥。”说完便要跪下。
玱玹一把拉起她,“小夭,如今你为何跟我如此生分?”
小夭道,“我爹爹既是赤宸,娘也喜爱那里,我现在算起来其实是百黎人,今时已不同往日。”
“不管你爹爹是谁,你身上都流着轩辕王族的血脉。你是怕我们不管你了?”玱玹怒道。
“哥哥,我不是怕你不管我了,我们一路走来,我又岂是那躲在后面全靠着别人的人?”小夭辩解道,“我不过是想为百黎做点事罢了。爹爹若是看到百黎如今的模样,恐怕要难过死了。以前,世人都说他是大魔头,可是我问我娘可曾后悔爱上爹爹,娘却说她从来都没有后悔过,说爹爹是光明磊落之人。他能以心换心救了娘又守护着娘,便是了不起的男子汉大丈夫,小夭以他为荣,也愿意替他为他的族人尽一分力。”
“你要如何替他分忧?”玱玹越听越不对劲。
“如今那百黎急缺大夫,小夭在那里的每一日,都要接诊数名病患。如今我有了这一身医术,就想着去那百黎当个大夫,帮着照顾那些族人,权当尽一份绵薄之力。”
小夭说的句句在理,玱玹竟是找不到辩驳的话,红着脸说,“需要大夫,我派几个去就是,为何非要你去?你一个女子,灵力低微,叫我如何放心?”
“哥哥,我已大了,也想做点事,不想在这宫里虚度时光。我以前在民间流落三百年,不也好好的吗?再说在百黎,他们会照顾我,我也能护好自己。”
玱玹不理会她的话,“别扯那些有的没的。说说防风邶吧。他抢婚是怎么回事?”
话题扯到防风邶身上,小夭知道躲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回答,“其实……防风邶就是……相柳。”
玱玹和黄帝一点也不意外,继续问,“这段时间便是他陪着你?”
“是的,他和父王带着我去的赤水沙地见的爹娘,后来他又陪我去了百黎。”小夭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
玱玹气得半死,这些原本是他该做的事,结果却让相柳抢了。
“那你和相柳究竟怎么回事?”玱玹红着眼问道。
“其实,这次多亏了相柳,我才能见到爹娘。那赤水沙地炙热无比,连父王都无法承受。可相柳却很轻松,他降伏了那太阳之火,又将那魔物除了,这才将爹娘从那沙地解放出来。”
“你父王受伤了?那相柳又如何降伏了那太阳之火?”黄帝问道。
“父王看着状态不好,我也不知道伤的多重,反正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我也不清楚相柳具体是如何降伏的,他只说他的修炼之道和那太阳之火相生相克,他从沙地出来后,头发都变黑了,灵力看起来也强了不少。连爹娘和父王都觉得那是天意。”小夭思索了一下,答道。
黄帝听完小夭的话,陷入了沉思。
“天意?”玱玹苦笑了一下。
小夭看玱玹的样子不敢再多说什么,便称这段时间在百黎过于劳累,想先去歇一歇,便回了房中。
黄帝待小夭走之后,对玱玹说,“看来高辛王受伤是真,这也许是个机会。”
玱玹心领神会,“孙儿明白。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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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匆匆赶回神农义军营,士兵们愣是没认出来,把他当作细作打了起来。相柳平日里总戴着面具,士兵们全凭他那白衣白发和那股冷若冰霜的气质判断。如今来人虽也戴着面具,可是一头黑发,浑身还散发着一股暖洋洋的劲儿,肯定不是相柳大人。相柳也不好跟自己的士兵真动手,只能一味的躲闪。毛球一看这架势,乐得恨不得满地打滚。
洪江听到动静,从屋子里出来,定睛一看,大叫,“住手,这不是相柳嘛!”士兵们一听,赶紧住了手,围了过来。大概是他那股冷若冰霜的劲儿没了,士兵们见到这个改头换面的相柳居然有些亲热了起来,纷纷问怎么变化如此大。相柳也不好细说,只笑了笑便跟着洪江进了屋子。士兵们大概是第一次见到相柳笑,顿时也跟着笑了。
“相柳,你这是怎么回事?”洪江没等相柳坐下来,便迫不及待的问了起来。
相柳少不得将赤水沙地的奇遇和洪江一一细说。洪江听完了感概万分,赤宸大将军与那轩辕王姬的事他当年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没想到二人结局这般惨烈。
“既然你与他们一家人如此有缘,日后有机会也让我见见故人之女吧。”洪江听完了相柳的话,一阵长吁短叹,“只是那太阳之火虽被你用冰魄珠压制住,可纳入体内终究不是个事,万一你哪天重伤,体内的冰魄灵力受损,压制不住那太阳之火,必将粉身碎骨,酿成大祸。日后有机会,倒不如将那冰魄珠埋于极北冰山下。”
“义父说的是。”相柳不由得心头一热。洪江是真的把相柳当儿子对待,也难怪相柳对他总是忠心耿耿,绝无他心。二人虽不是父子,却胜似父子。
“如今高辛王受伤,那轩辕只怕是要攻打高辛了。”相柳忧心忡忡。
“探子已经来报了,轩辕最近正在调集兵马粮草,轩辕和高辛之战只怕就在眼前。”洪江叹了口气,“那轩辕老儿怎会放过如此天赐良机。”
二人判断得没错,相柳回到军营第五天,便传来消息。轩辕的女将军赤水献带兵夜袭高辛在赤水之南的荆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荆渡占领。荆渡像一把匕首探入高辛腹地,保证了纵然轩辕大军深入高辛,轩辕也可以从水路提供娘草物资的补给。
次日,黑帝命赤水丰隆为大将军,发兵三十万攻打高辛。
高辛已经上万年没有经历过战乱,高辛的军队就像一把藏在匣内的刀,即使本来是宝刀,可因为上万年没有经过磨砺,已经失去了锋芒。轩辕的军队却不一样,自轩辕建国,一直出入沙场,经历了千年的锤炼,像虎狼一样凶猛,像磐石一般坚定。前锋将军禺疆来自高辛羲和部,灵力纯粹,善于控水,精通水战,又熟悉高辛的地形和气候,在他的率领下,强将加强兵,三日内连下高辛两城。高辛王此时却重伤在身,形势对高辛十分不利。
一时间,人心惶惶,整个大荒为之一震。
若轩辕顺利拿下高辛,下一个目标必然是神农义军。洪江和相柳都明白这个道理。当下,唯有从旁牵制住轩辕,尽可能的使其与高辛的战争长期化,以求自保。于是,趁着轩辕大军攻打高辛后防空虚之际,相柳率兵奇袭了为轩辕大军运送粮草和军械的船队和车队。轩辕大军原本正盛的进攻势头被打乱,粮草难以保障,无法继续深入高辛腹地。
高辛王趁着轩辕大军势头受阻的机会,命蓐收和苟芒带兵在高辛的几个重要关口设下重防,将轩辕大军死死困在防线以外,丰隆带兵几次试图冲破防线,均以失败告终。一时间,轩辕大军进退两难,只能困守在已攻下的几个城池,等待机会。
消息传回紫金宫,黑帝大怒,却苦无对策。简报上说,相柳带兵神出鬼没,粮草屡次被劫,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抓到。若无粮草,三十万大军别说是打仗,就连自保都费劲。无奈之下,黑帝只好要求大军驻守已占城池,就地筹粮,做好长期攻打高辛的准备。
小夭对于轩辕攻打高辛的事一无所知。她每天只在小月顶翻阅医书,钻研药方,教左耳习字,偶尔也陪黄帝侍弄他的菜园子。
她想去清水镇找相柳,无奈玱玹说外头乱,不让她出门。她便翻出狌狌镜,前段时间她和相柳在岛上玩的时候,她拿着镜子又存了不少相柳的画面。她一张张的翻看,想起那些甜蜜的时光,嘴角上扬,沉浸在幸福的回忆中,完全没注意到玱玹已在她身后站了许久。显然,狌狌镜里那些画面被玱玹一览无余。他满脸通红,抢过狌狌镜,一把把它摔在地上。小夭赶紧站起来,将狌狌镜捡起来收好,瞄了一眼暗自庆幸没摔坏。
“你和相柳都干了什么?”玱玹连眼睛都是红的。
“没什么,就是一起去出去玩了。”小夭说得很没有底气,竭力掩饰着什么。
“你和他现在究竟是何关系?别瞒我。”玱玹步步紧逼。
“什么关系?你也知道我和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小夭低着头说道,不敢看玱玹。
“你可知他是我们的敌人。他带兵截了我的粮草,害我三十万大军困在高辛。”玱玹义愤填膺。
“三十万大军困在高辛?”小夭有些困惑,下一刻便反应过来了,“哥哥,你派兵攻打了高辛?!”语气中充满了质问。
明明自己很占理,却被小夭的话给呛住了。玱玹的愤怒立马蔫了,“是,轩辕和高辛迟早要打的,一统大荒原本就是轩辕的使命。”
“使命?是我父王昏庸不堪吗?还是那高辛百姓日子过得水深火热,需要你去拯救他们?我父王是你的师父,他一手把你带大,辛勤的栽培你,那里有你看着长大的阿念,有和你一起修炼的兄弟蓐收和苟芒,你如何下得了手?”轮到小夭气愤了。
“我是轩辕黑帝,我做的决定只是因为我是帝王,我需要为轩辕负责。”玱玹不容置疑。
“是,你是陛下,你做的决定我无权干涉。我只后悔当初不该求父王陪我进了那赤水沙地见爹娘,害他受了重伤,给了你攻打高辛的机会。”小夭义愤填庸。
明明是在讨论相柳的事,却又被扯到了高辛。玱玹很无奈。
“算了,你愿意打谁就打谁,我决不掺合,我走便是。”小夭说完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你疯了吗?”玱玹拦住小夭。
“哥哥,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的身份已经大白于天下,天下人人皆知我的爹爹是赤宸。这件事究竟是怎么传出来的,哥哥你心里没有数吗?如今,你觉得我该如何在这轵邑城待下去?是把我关在这小月顶终老一生吗?我已经死过一次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被打成筛子再死一次?我也不能再迈入高辛一步,世界之大,我竟已无去处。我只是后悔,当初为何没有留在清水镇,偏要随你回到这王宫。”小夭甩开玱玹的手,失望透顶。
玱玹不知所措,明明他觉得自己很占理,却偏偏处处落了下风。
“你难道又要去找相柳?”玱玹问。
“我去哪里已无需你关心,我自会照顾好自己。你和相柳之间的战争,我也决不会参与。我发誓既不会帮他对付你,也不会帮你去对付他。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种了那蛊,原本就是生死同命,不管我和他在不在一起。”
“你俩的蛊,当真无解?”玱玹问道。
“是的,巫王说除非身死,不然会跟着一辈子。我只担心自己会拖累他,我上次已经害他殒了一条命了。”小夭冷冷的答道,却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她不敢去细想。
小夭拿起包袱抬脚就走,玱玹拉住她,小夭使劲挣扎,玱玹用了灵力,小夭动弹不得。玱玹撤回灵力,小夭拿起旁边桌上的茶杯往玱玹头上狠狠的砸了过去,扭头趴在床上号啕大哭。玱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带上门出去了。
哭着哭着小夭感受到了有个平稳有力的心跳在牵引着她,是相柳,原来她难过的时候他会感受到,也会跟着她难过。二人天各一方,想见一面却是不易。刚才玱玹说他截了轩辕的粮草,只怕是忙得不行,不知道有没有受伤。她想着想着不禁开始担心了起来,心绪也慢慢平静下来。
如今这局面,她只觉得自己里外都难做人。玱玹攻打高辛,她觉得对不起父王和阿念,虽然父王不是她亲爹爹,可是养育之恩大于生恩,在她所有跟父亲有关的记忆中,只有父王。相柳截了玱玹的粮草,她又觉得对不起玱玹,毕竟她身上有轩辕的血脉,总希望玱玹一切都顺利。可相柳是她所爱之人,她最不想看到玱玹和他在战场上针锋相对。她叹了一口气,只觉得这一切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于是决定从今往后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战场上那些事都与她无关。
黄帝站在外面,细细斟酌着二人的对话,他望着天上那轮明月,感到一丝苍凉和无奈。
小夭第二日一大早便醒了,推门出去,发现潇潇在门口。
“早啊!”小夭问候了一声。
“起来了?我过来伺候陛下更衣去早朝。”潇潇笑了笑。
“陛下为何在这里?”小夭不解。
“他昨晚在你房门口坐了一夜,额头上还有点伤。我给他处理一下。”潇潇叹了口气道。
“他昨晚没回宫?”小夭有点吃惊,她昨晚哭着哭着就睡着了,没有留意外面,“额头上怎么会有伤?”
“我也不知,可能是什么东西砸的。”潇潇笑问道。
小夭这才想起昨晚拿茶杯砸了他一下,忙问道,“伤得可严重?让我看看。”说完赶紧催潇潇带她去看一眼玱玹。
玱玹额头上有小一块红印,潇潇给他涂了点药,又拿粉扑给遮了下颜色,远看已经不明显了。可他毕竟是陛下,要是被哪个臣子发现,说不准都要治她个以下犯上的罪,小夭多少有些愧疚。玱玹见小夭已经不生气了,又面露愧色,忙笑着安慰她说自己没事。
玱玹去早朝后,潇潇便陪着小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潇潇很早就跟了玱玹,考虑事情向来周到体贴,对玱玹也一心一意。
“其实吧,高辛王对陛下虽然好,但多少也是为了弥补当年的愧疚。陛下的父母当年有难,被小炎灷算计,你娘去他那里求他出兵相救,甚至不惜砍下自己的一根手指以表诚意,结果高辛王依然拒绝出兵,后来陛下的父亲死在了小炎灷手里,母亲虽然被救但也因无法承受丧夫之痛,丧礼当场自杀随着去了。自杀用的那把匕首还是高辛王当初亲自打造送给陛下的父母亲作结婚贺礼的。”潇潇幽幽的说道。
小夭当然记得这些,四舅母去的那晚她一直抱着玱玹。
“轩辕和神农之间的战争,高辛王从中也没少挑事端。世间都在传闻,赤宸大将军麾下有两员猛将,一个是风伯,一个是雨师。那雨师却是当年高辛羲和部风度翩翩的大将军诺奈,是高辛王的至交好友,传闻他自毁容颜,去了赤宸大将军麾下。事情太久远,人都已死光,陛下说他查不出雨师究竟做了什么,但你觉得高辛王会无缘无故地派他到赤宸的身边吗?如果没有这些,也许很多事情又会不一样,很多人也不用死。陛下对这些心里都明白,这里头的恩怨太多,已是扯不清。所以王姬也不必过于往心里去,世间的事很多都是冥冥中的天意罢了。”潇潇笑了笑,继续道,“我扯得太多了,莫介怀。”
诺奈的事小夭倒是第一次听说,把这些串在一起后,小夭多少也理解了玱玹的心情。帝王之间不过都是权谋,哪有那么多个人私情可念,我今日不杀你,来日也许便是你杀我。
“我理解哥哥的想法,我其实也没有多怪他,虽然我对父王恨不起来,毕竟他曾经养育过我,给了我一段很快乐的童年时光。可是我也还没有傻到要帮他去对付哥哥,毕竟我与哥哥血脉相连,他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潇潇走了之后,小夭也没有再睡觉的意思。每每回到轵邑城,看似繁华热闹,可她总有一种刀光剑影的感觉,于是她重新练起了箭。
傍晚的时候,玱玹来了。
小夭亲自下厨,做了好几道可口的菜,算是向玱玹为昨晚的事赔罪。玱玹也不多计较,坐下来吃了不少,直夸小夭手艺好。毕竟是一家人,虽然也会吵吵闹闹,可转过身还是哥哥妹妹一般亲。
吃饭的时候,不由得说起了小夭的姓氏一事。
玱玹问小夭,“你如今也不能姓高辛了,可也不能没有姓,你可有想过姓啥好?”
黄帝说,“既是轩辕的血脉,不能姓高辛了,就随你娘改姓轩辕好了。”
小夭本想说我爹爹既是赤宸,我不是应该姓赤吗?可听黄帝这么一说,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了,知道外爷他们决不会同意她姓赤。
“我无所谓,姓什么都可以。我也知道,我要说我姓赤,你们指定也不能同意,不如你们说我姓啥我就姓啥吧。”小夭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句。
玱玹却是不同意她改姓轩辕,他对黄帝说,“改姓轩辕略有不妥,倒显得那高辛废掉的王姬,我轩辕无奈收留才变成了轩辕王姬。我倒有个主意,不如跟了祖母的姓,改姓西陵,如何?那西陵氏是大世家,听说当年姑姑在外游历的时候都称自己是西陵氏,这样既有世家的风范,又不显山不露水。”
小夭一听,也觉得是个好主意。她听阿獙说过娘以前叫西陵珩,爹爹刚认识她的时候一直以为她是西陵氏,也曾听巫王说过娘以前在百黎行医的时候百黎人都称她是西陵巫女。她对玱玹说,“这个姓氏好,不如就改成西陵玖瑶吧。只要西陵氏没有意见,不怕我污了他们世家的名声。”
黄帝只得同意。
玱玹去信征询西陵氏的意见,那西陵氏对颉祖娘娘的外孙女哪有拒绝的道理,何况上次见了一面,那西陵族长对小夭欣赏有加。
不日,玱玹便昭告天下,原高辛玖瑶随颉祖娘娘改姓西陵,即日起改称西陵玖瑶,列入西陵氏族谱,赏赐了无数奇珍异宝,还将神农山小月顶的章莪殿赏赐给了小夭。章莪殿曾是炎帝女儿瑶姬的宫殿,章莪山以出产美玉闻名,“章莪”二字有蕴藏美玉之意,不仅和玖瑶的名字相合,还暗示了小夭如王姬一般尊贵。
王母派侍女送来蟠桃酒四十八坛、玉髓四十八瓶,恭贺西陵玖瑶。王母向来冷淡,黑帝大婚时,她也只不过送了九十九坛蟠桃酒,给小夭的厚礼让众人都明白,这位徒弟在王母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对轩辕的老氏族而言,西陵这个姓氏提醒着他们,就算小夭是赤宸的女儿,可她更是轩辕开国王后西陵颉祖的血脉,为保护他们而战死的轩辕王姬的女儿。以应龙和离怨为首的握有实权的重臣、将军都表明他们只认小夭是轩辕王姬的女儿,其它不管。再加上黄帝和黑帝两位陛下的态度,轩辕的老氏族很清楚,不管他们再恨赤宸,都不能把仇恨转嫁到流着轩辕氏和西陵氏血脉的小夭身上,更不能伤害小夭。
中原的氏族面对两位帝王的圣谕心惊胆战,沐氏遗孤重伤小夭后,黄帝的冷酷再次浮现心头,知道内情的中原六大氏也想起了黑帝的狠绝,当年孤立无援的黑帝都能不惜开罪樊氏和郑氏诛杀了凶手,现在大权在握的黑帝会怎么对待伤害小夭的人可想而知。
他们无法放下对小夭的仇恨,可究竟是报几百年前的仇,还是灭族?所有氏族都做了最理智的选择。
得了新姓氏以后,小夭有点敢出门了,便惦记着去趟轵邑城里给相柳寄点新制的毒药,又做了两盒点心,想一并捎给相柳。她想起相柳经常带她去的那家古风烤肉店,那里的烤肉味道格外好,于是在玉简上又写着今日要去古风烤肉店吃烤肉,大有借旧地重游聊表思念之情的意思。她带着左耳和苗莆兴匆匆的去了轵邑城。从涂山氏车马行寄完东西出来后,三人直奔古风烤肉店吃起了烤肉。吃得正香,却听见隔壁屋子传来了议论声。
“你们可知,那高辛大王姬竟是赤宸那个魔头的女儿,被高辛王废去了王姬封号,逐出了高辛,最近黑帝下诏改封她为西陵氏,从王姬变成了西陵氏大小姐。”一个声音说道。
“为何不改成轩辕王姬?她娘不就是轩辕王姬吗?”另一个声音很不解的问。
“改成啥也改变不了她是赤宸那个魔头的女儿的事实。听说她还逃了赤水氏的婚,赤水氏这会儿估计该烧高香庆贺她逃了婚,这天下还有哪家氏族敢娶她?”又一个声音嘲笑的说道。
“他们这是欲盖弥彰罢了。”一群人都跟着哄笑了起来。
左耳和苗莆腾地站了起来,想去找那几人的麻烦。
小夭立刻摁住他俩,示意他们不要冲动。
“赤宸当年杀了那么多氏族,只怕这西陵大小姐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有黑帝撑腰,怕是还好吧?”
“那有啥用,明的不敢来暗的怎么防?怪只怪赤宸当年和氏族结怨太深。”
“你们小声点,这人多嘴杂的,你们讨论这些事万一被告发,吃不了兜着走。”
大概是设了禁制,那些人的声音听不到了,可小夭心里明白,他们对她的各种嘲弄和敌视并没有停止。如果只是嘲弄和敌视也就罢了,怕只怕那些防不胜防的暗杀。想到这里,小夭心里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她没有心思再继续吃烤肉,一路奔回了小月顶。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去过轵邑城,每天只躲在小月顶又开始了练箭研习医术的生活,不管去哪里毒药都随时藏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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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农十二峰离清水镇最近的一座峰名唤不忘峰。玱玹自从知道了小夭和相柳的事以后,总想着让他们趁早一刀两断。所以他顾不上轩辕和高辛的战事,带着众多暗卫在不忘峰顶第一时间约见了相柳。
他暗自打量了一下相柳,如今的他身上那股阴冷之气已荡然无存,整个人看起来气宇轩昂,身上的气息又无比强大,在大荒内真算得上凤毛麟角了。要是他没和神农义军牵扯在一起该多好,还真想和他结交一下。
不过,一想到小夭和他纠缠不清,甚至还说要和他长相厮守,他心里的火一下子就被点起来了。
“相柳,你救我妹妹的交易条件便是一座神农峰,这座不忘峰,看守的都是我个人的侍卫,你随便出入想为所欲为绝不会有人拦着。既然是一笔交易,如今你已拿到你所想要的,请你以后远离小夭。”玱玹冷冷的说道。
“没错,我当初是问你要了一座神农峰,可我问你要的时候,你离那王座还很远,说起来我还无意间救过你,你是不是也欠我点东西?”相柳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何时救过我?”玱玹感到莫名其妙。
“你们在泽州城外被苍林的人追杀,没想到你竟将小夭置于险境,我救的是她,只不过救了她也就救了你。”
“原来竟是你!”玱玹有些尴尬。
“现在是不是觉得这座神农峰给了我也不算太亏?即便没有那次救你,我跟你谈条件只因为你是她哥哥,如果她没有你这个哥哥,只是清水镇的汶小六,我救她不需任何条件。”
玱玹半天说不出话来。
“再说了,这不忘峰我要来也没用,无非是替那些死去的神农义军圆了魂归故土的夙愿罢了,何况这原本就是神农的地盘,你们轩辕欠他们神农的又何止这一座神农峰?至于小夭,我既选择去抢婚,便不会再放弃她。毕竟,我不会像你一样宁可让自己的妹妹牺牲个人的姻缘去成全你的天下,更不会为了自己的宏图霸业将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将她置于漩涡之中。”相柳一脸嘲弄的说道。
玱玹气的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他问道,“你我终究会有一战,你想置小夭于何地?”
“你我之间的战争何必扯上她?莫非有一天你也会像你爷爷一样让一个弱女子去领兵打仗不成?”相柳嘲弄道,王姬大将军的惨状他记忆犹新。
“那倒不会,我只担心小夭被你玩弄于股掌而不自知。”玱玹提高了嗓门。
“你多虑了。我发誓永远不会用她来对付你,我也希望你永远不会用她来对付我。”相柳正色道。
“你既要和她在一起,可为何还要死守着那义军逆势而为?我轩辕给你们开出的条件已是十分宽厚。”玱玹十分不解的问道。
“你和我,道不同不相为谋,你痴迷于权势,可我对你的天下没有丝毫兴趣。你只为滔天的权势活着,而我却只为一段真心和一句承诺活着。我既承诺了义父要帮他,便不会舍弃他,小夭真心待我,我承诺她要守护她,也不会食言。”相柳一脸严肃。
“你能给她什么?带着她跟你一起东躲西藏吗?”玱玹不依不饶。
“你不如去问问她需要什么。再说了,让她不得不东躲西藏的缘由不正出自你的好手笔吗?你管好你的人,她自然无需东躲西藏。”相柳一脸不屑。
“你……”
“若无他事,我便告辞了。谢谢你的不忘峰!你的暗卫奈何不了我,让他们别白费工夫了。”相柳说罢便扬长而去。
玱玹站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相柳的话针针见血,让他不得不反省这些年来自己究竟是如何对待小夭的。当年他为了得到涂山氏的支持,让她去接近涂山璟。为了讨好中原氏族,让她去和那些世家子弟结交,结果梅林遇刺。为了得到赤水氏的支持,劝她答应和丰隆的婚约,可后来为了自己的邪念不让她嫁人,不惜将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明知道这样做会置她于险境。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她长久地留在身边,即使无法给她名分。他蔑视相柳,因为他一直把相柳对小夭的所作所为看成了一场交易,只要满足交易条件,相柳就一定会放手。可是他忽略了小夭的感受,她毕竟也是有感情的。如今的一切,不正是他自食恶果吗?是他自己而非相柳一直在利用小夭。
想到这里,他愧疚万分,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可是他有什么办法,他父母早亡,爷爷冷漠,几个叔叔对他虎视眈眈,若不登上那王座,他只怕连自己的命都护不住。如今,他已是无路可选,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只希望小夭能理解他。
良久之后,他带着暗卫默默返回了紫金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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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月顶上,玱玹心事重重。用完晚膳后,小夭想着今天不能去招惹他,便想一个人出门遛遛去消消食。玱玹将她堵在了门口。
“小夭,你和相柳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怎么回事啊。”小夭轻描淡写的回道,她不想和玱玹说这件事,至少她觉得今天不是好时机。
“你喜欢他吗?”玱玹单刀直入。
“喜欢。”小夭小声说道。
“你为何会喜欢他?”
“他对我好,屡次救我。”
“他救你都是有条件的,他上次救你,跟我要了一座神农峰,我今天把不忘峰给了他。”
小夭不说话,瞬间明白了玱玹今天为何看起来不高兴。
“他就是在利用你,他对你好救你,所以才有资格来跟我谈条件,他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我希望你不要再跟他来往了。”玱玹开始有点激动。
“他不是这样的,我了解他。”小夭有点不满玱玹这么说。
“小夭,你清醒一点,我是你的哥哥,我们才是一家人。难道我会害你不成?”
“哥哥,我很清醒。相柳在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我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你疯了吗?”玱玹气得七窍生烟。
“我没疯。没错,他当初是管你要了一座神农峰,他问你要神农峰的时候你还没有坐上王座,那不过是一个空泛的承诺,可他为救我却是真真切切地殒了一条命。他要那神农峰何用?哥哥,你难道不明白吗?他这么做是希望你坐上王座之后能善待神农义军,不要赶尽杀绝,希望你能给他们留一条生路啊。为此,泽州城外当我们被苍林的人追杀的时候,他才出手救了我们,要不然我们早都死了,哪还有机会站在这里?”小夭一字一顿的说道,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算如此,可他是个魔头啊!你难道要嫁给一个魔头?”
“魔头?人人都说他是魔头,可我却觉得他光明磊落,敢爱敢恨。人人都说我爹是魔头,可是你爹娘被炎灷算计的那次,我娘将消息送回轩辕宫求救,却被同有轩辕血脉的夷澎截了没有报给外爷,我娘左等右等没有等到救兵,不得已又去求救我父王。为让他出兵不惜斩下一根手根,可是我父王却毅然拒绝出兵。我娘只好去求我爹爹,我爹爹这个魔头二话没说,让炎灷封住他一半神力算是不负神农,冒死用另一半神力和炎灷对抗,这才救下四舅母和一半的若水士兵。你倒是说比起夷澎和高辛王,究竟我爹爹是魔头还是他们更狠心?”小夭哭诉道。
“你爹爹是你爹爹,相柳是相柳。”玱玹铁了心。
“相柳怎么了?他一个海底妖王原本可以自由自在的生活,可是他知恩图报,只因那洪江救过他,他就不惜把自己困在那深山里为与他毫无关系的神农义军鞠躬尽瘁。在清水镇我不过帮过他几次小忙,他却屡次救我,哪怕搭上他自己的命,看我灵力低微无法自保,教了我十几年箭术,四处搜集材料为我打造了这把兵器,可他一直没有对我表示过什么,直到我的身份暴露后,人人讥讽我远离我,可他怕我受伤才选择和我在一起。就算他是魔头,那又如何?我不这么认为就够了。”
“小夭啊,他终归是我们的敌人,轩辕和神农义军终有一战,我和他不是他死就是我亡,你为了他难道要放弃轩辕吗?”玱玹只觉得心力交瘁。
“哥哥,我从小在民间长大,只是个普通女子,对这些家国大事没有兴趣,我永远也不可能像我娘那样为了轩辕去领兵打仗。我只想找一个我爱的也爱我的男子共度一生,对我来说,他只能是相柳。如果他死了,我活在这世上也了无兴致,不如跟着他一起去了,反正我的命是他救的,没有他,我早都死了不知道几回了。”
玱玹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一拍桌子,桌子顿时裂成了两半,“你说的都是些什么混帐话?”
小夭吓得跪了下来,边哭边道,“哥哥,我从未求过你什么,只有这件事希望你能成全我。我答应你绝不会帮他来对付你,他也不会让我那么做,你如果要与他生死决战,不用顾忌我,只当我这个妹妹早已死了。”
黄帝在外头已站了多时,他想起了阿珩,当年也是这般固执的要去找赤宸,如果当初不是他设计阻拦,阿珩现在应该过的很幸福吧。
他走到小夭身边,扶起了她,说道,“孩子,你和相柳可是真心的?”
小夭含泪点了点头。
黄帝说道,“孩子,你若选择了相柳,就等于你放弃了轩辕王族的身份和立场,你可有想好?”
小夭哭道,“外爷,在我还是高辛大王姬的时候,我的立场确实举足轻重,可自从我的身份大白于天下后,我不过是个天下人嘲讽各个氏族恨不得诛之而后快的轩辕王姬和赤宸的私生女,我的立场就是个笑话,不但无关紧要,甚至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如今的我,是个连普通平民都不如的女子,哪还有什么身份可言。”
小夭的一席话让黄帝面如死灰,他叹了口气,对着玱玹说道,“她既然愿意,就由着她去吧。她娘为了轩辕已经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我们不能为了轩辕再让小夭牺牲一次。要怪只怪这造化弄人啊。”
玱玹没有说话,他看了小夭一眼,神色复杂,他说不清是嫉恨还是愤怒或者是失望,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小月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