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踪迹
多么残酷的话,但一般而言,许多女人是不可能听到如此直白的话的。她们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以为自己追逐的是火光,殊不知是坟墓。
邢岫良冷静地告诉她,他们之间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他能给她的,顶多是妾室的身份。
等到破晓时分,邢岫良先起身回府了。
雨已经停歇,只剩下零星的从屋檐处坠落的水滴。邢岫良披了一件轻薄的大袖衫,想起自己还有一些账目落在府里,需要回府取。
他鲜少在天色蒙蒙亮的时候归家,此刻他并没有想念宋烟分毫,回去不过是觉得家还算是自己的家,若是不回去,自己好似没有家了一样。
他叫了一辆马车,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邢宅。
下人对邢岫良忽然回来一事感到惊讶,但是训练有素的他们很快就适应了,丫鬟准备热水、毛巾、脸盆、漱口的杯子和痰盂,伙夫在小厨房生火做饭。
邢岫良喝茶润嗓子的时候忍不住问了一句:“少夫人安在?”
“少夫人昨夜出门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出门?”邢岫良一阵恍惚,自己到底是多久没有回过家了,竟不知道宋烟什么时候多了这样的癖好。
“她素日里也常常在深更半夜出门?”
“近来常常如此。”
“去的什么地方?”
“说是去彦青画师的宅院画像。”
“彦青?”
邢岫良对彦青也略有印象,那彦青生得俊秀,据说总称呼无忧茶馆的老板高和为老师。他瞥了一眼茶盏里的茶,绿油油的,只觉得自己的头发也有点绿,于是愤愤地将茶盏放在桌上。
自己的夫人三更半夜在别的男人家里留宿,像话吗?
邢岫良越想越恼火,正事也不想办了,收拾收拾便想去找彦青。还没有出门,月牙扶着宋烟进了侧门,与邢岫良打了一个照面。他们对视了一眼,想要装作没有看见对方便难了。
邢岫良上下打量着宋烟,她脸上的脂粉还未褪色,薄唇染了一层浅浅的红,看起来像娇花一样美艳。
很久没见宋烟了,不知道她竟漂亮了许多。
听闻被爱情滋润的女人总会比受冷落的女人美丽,邢岫良忍不住冷笑:“半夜私会男人,你还知道回来?”
“哦?”宋烟对他的态度也不像以前那样温顺,她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你觉得我会像你一样,因为深闺寂寞所以与人私会?邢岫良,我没有你这么无耻。”
一句话让邢岫良脸上挂不住,宋烟和他擦肩而过,身上淡淡的兰香拂过,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这样了吗?
也好,邢岫良坐到椅子上冷静地想了一下,他不是什么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男人,但是公然给他戴绿帽子,他的自尊难以接受。
宋烟洗了脸,正准备去做饭。她进了小厨房,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一抬头,看到邢岫良杵在门口。
他们是夫妻啊,宋烟恍惚了一下,夫妻也这么生分?
“你来干什么?”
“如果你在府里待不下去了,也不必用找男人的方式来挤对我。我们和离吧,我会给你应有的赔偿。”
宋烟擦手的动作微微一顿:“和离?”
“对。反正我们已经不再彼此相爱了,我放你自由。”
“自由?”宋烟走到邢岫良面前,轻笑了一下,“邢岫良,你真能说。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先撩者贱。是你先撩拨我的,也是你先背叛诺言的,你用什么来弥补我?是这冰冷得像鬼屋的大宅子吗?还是我不稀罕的钱?你根本弥补不了,也还不起。我不会同意的,我这辈子就拴在这里了,你休想抛下我。”
宋烟激动地说完,猛然发现自己的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渗出了冷汗。
只有邢岫良才能逼她变得如此狰狞,也只有他才能逼得她不死不休。
邢岫良张了张嘴,实在是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压抑地抱怨:“你真是一个疯女人。”
宋烟越是这样,邢岫良越是厌恶她。他懊恼地想,现在的她已经找不到一点当初纯真可爱的模样了,他娶了她,真是家门不幸。
正午,邢岫良特意去无忧茶馆喝茶,一方面是找尹琅若聊事情,另一方面是想碰碰运气,看看彦青会不会来。
生意谈得心不在焉,邢岫良可笑地发现,自己竟然还有为宋烟感到头疼的一天。
彦青没有出现。
邢岫良不想坐以待毙了,干脆准备了一份厚礼,登门拜访。
彦宅的会客室里大多是女子,邢岫良一个男人坐在女人中间,显得格格不入。书童挨个儿看茶,邢岫良小声地问书童:“为什么彦画师宅院里的客人都是女人?”
书童也压低了声音:“邢老板有所不知,画师只为无忧城里有钱的女子画肖像,所以府里的客人都是女子。”
“若是半夜三更还在画,岂不是让人怀疑?”
“大可不必怀疑,因为又不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有好几个客人排着队呢!半夜作画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画师的肖像画太受欢迎了。”
话虽如此,邢岫良还是无法释怀。他将一些碎银子塞给书童:“通融一下,我说几句话就走。”
书童收了银子,便将邢岫良带到了书房。
彦青正在为一位妙龄女子作画,邢岫良匆匆瞥了一眼,只觉那女子淡雅如兰,分外迷人。
彦青的工笔画尤其传神,女子得到画后甚为满意。
彦青收拾了一下桌面,看见邢岫良,不由得好奇地问:“这位公子也要画像吗?”
“宋烟是我的妻子。”邢岫良开门见山,“前几天她彻夜未归,听说是在你这里过的夜。”
彦青将废掉的宣纸卷起来,瞥了他一眼。
映入彦青眼中的,是邢岫良那张写满了疑惑的脸,他不由得感到好笑,再浪荡的男人也怕自己被戴绿帽子,怎么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的时候,不可怜和心疼一下家里的糟糠之妻?
“我只是画了一个时辰的画,画还在书房,她没有来取。至于后半夜她去了哪里,我不得而知。”
“真的?”
“我何必骗你,在她之后我还有客人,她们都可以作证。”
彦青坦荡的样子不像是说谎,邢岫良想,他也没有必要说谎,是宋烟说谎了而已。
漫漫长夜,又是下雨天,她到底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