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多日没去嫂子家,刘喜和翠云升级啦!
两口子打架往往都犯同样的毛病:正在气头上,不见个高低输赢决不罢休。其结果往往是越打越凶,谁也改变不了谁,谁也别想征服谁,最终还是带着遗憾草草收场。但这种形式的收场最容易留下后遗症,说吵就吵,死灰还没扑灭,新火又点燃了。日子久了,便成为一种常态,像是吸毒上瘾,不吵一吵恰似日子就没法过似的。这便是被人们俗称的打劈头儿。
继上次俩人闹翻脸以后,刘喜搬到厢房,并提出自己的条件,想撵他走也中,必须把他干这段时间的工钱给算清,他带着钱走,否则你想都甭想。翠云又岂肯放他走?老娘没朝你要陪宿费就算便宜你,你还想要工钱?你不怕丢人老娘还怕丢人呢,死也得死到我这,老娘发送得起你。于是俩人杠上了。但也有和好的时候,那就是欲望上的满足和对体内荷尔蒙的释放处理,必须由对方来解决。可好不了几天,又吵起来了,就像小孩子过家家,全是因为刘喜不想放羊和鸡毛蒜皮的一点点小事引起。
本来刘喜已把行李搬回正房,怎奈这次二人吵得比较凶,翠云先动了手,把刘喜的手和脸都给抓破不算,还把行李给他扔到窗外。一怒之下,刘喜把翠云摁倒在炕,狠狠揍了顿巴掌,然后两条大长腿往身上一压;你还敢动手,老实不老实?你不老揭我是劳改释放犯的短吗?今天我就向你透个实底,我进去这么多年,一直是里面的头,你以为那个头是那么好当的?全凭胳膊头硬打出来的,你一个老娘们儿蛋子算个屁!干脆给我老实待着。
翠云像只压在石板下的乌龟,干挠爪爬不起来,也不知刘喜的力气到底有多大!因此急得连哭带喊:刘喜你个王八犊子,你还想压死老娘呀,让我活不活?快放开我!刘喜骂,你个臭老娘们儿,是哪个不成器的男人把你惯成这样,来不来你还动上手了……想起来也中,干脆向我赔礼道歉,今后改掉你这好动手的臭毛病!
“我偏不改,有能耐你就弄死老娘!”翠云怒吼。
“不改好,不改你就这么趴着,看来你还没趴够。”刘喜笑了笑,眯缝起眼睛做出要睡去的架势。
最后翠云不得不说软话,问他明天还想撒羊不?咱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想撒羊想过日子就让我好好闹一觉,明儿早晨好起来给你做饭!刘喜说羊当然得撒,日子当然得过,但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放了你可不行,你他娘是属狗的,翻脸不认人,等我睡着了,你偷下口搞突然袭击咋办?就这么睡吧!翠云说老娘活这么大岁数,就从来没暗算无常过,那是下三滥小人的做法,我做事向来光明正大……你放了我吧啊……这么压着我喘不上气来,确实睡不着……
见她真的软下来了,刘喜才松了松腿、并轻轻把腿移开,扔给她个枕头。翠云很快发出均匀的鼾声。刘喜俯身在翠云的脸上瞅了瞅,发现她确实已经睡着了,才暗骂了句:“没心没肺的玩意……”并把毛毯给她盖在身上,关掉屋里的灯,轻轻掩上房门,到外面捡起自己的行李去了厢房。
这别具一格的夫妻吵架,您是否也有过类似的经历?好玩极了!
第二天早晨吃饭时,没占到任何便宜的翠云总觉得气不出,又把刘喜撵到厢房门口。这场景正好被前来串门的彭燕看见,于是她惊呼:哟,大哥,你咋又到这来吃饭了?刘喜说,东家不让在正房,不在这吃上哪吃,总不能去街上吧!见刘喜那满脸委屈的样子,彭燕笑得咯咯山响,又说,瞧你还是个大老爷们儿,她不让你上正房你就不上正房?俩人又闹别扭来吧!
“嗯。打又不能打,可不就得臣服吧。”
“哟,这咋还挂花了呢,俩人动手了?”
“这手,这脸,全是她给抓的……”
“俗话说打人别打脸、说话别揭短,挺大个老爷们儿,这‘血糊洇啦’的出去多让人笑话呀,嫂子呢?”
“谁知在屋干啥呢。”
“哟,啧啧,快瞧瞧、快瞧瞧……一个蹲在外面吃饭,一个躲在屋里不出来,你俩真算可以……”
彭燕赞叹着,一步一回头进了屋。翠云的早饭在地桌上摆着,盘子里的菜就剩点汤儿,但她没吃,正倒在枕头上准备睡觉。听见说话声才坐起,顺着窗子往外一看,见是彭燕,于是坐着没动。刘喜正狼吞虎咽吃饭,恨得翠云咬牙切齿,咋不一口噎死你!
彭燕开口便问,两口子打架也不能下这么狠的手呀?看把大哥挠的,还怎么出去见人啊?翠云说,他那是恶人先告状,你咋就不问问我挨那顿胖揍呢?用他那两条大长腿整整压了我半宿……
说着,翠云就要瘪嘴哭。彭燕赶紧给她争理:是嘛,这就是大哥的不对了,挺大个老爷们儿咋还动手打女人啊,有那能耐出去使,在家打老婆算什么本事!刘喜端着饭盆站在窗外:你问问她,谁先动的手,是不是她?她这是一手遮天惯了,认为自己是老虎的屁股,谁都摸不得。你这套对别人好使,在我这就行不通……另外,我着实打她来吗?就她那两下子,张牙舞爪的……你还告上状了,我要不看是谁把我介绍来的,我真想……
“刘喜,你王八犊子,打完人你还想跑咋地?真的,我要不看燕儿的面子,给你做饭吃?美死你!你瞅他这顿攮,满满一盔子饭,再加上那大些菜,全让他吃光了……不看在你给我放羊的份上,我养不起你,干脆给我滚蛋!”
“又嫌我吃多了,这叫能吃能干明白不?过去大户人家雇短工,都讲究催工不催食,我要不看你是东家,连点汤儿都不给你留。”
彭燕又赶紧接过话题:“算了算了,全怪我可中不?怪我不该把你俩介绍到一起;既然都看我的面子,那就把你俩这点破事先收起来,咱谈点正事,我来可不是给你俩解决矛盾的。有条消息,不知是好是坏,特来向你俩通报一声。”
俩人支棱起耳朵。
“退耕还林、封山禁牧的通知下来了,告示已贴在外面墙上,不知你俩看见没有……”
刚说到这,刘喜便高兴得几乎跳起来,这消息再好不过,因此他笑得打着把式去了厢房。而对翠云,这简直就像晴天霹雳,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封山禁牧、退耕还林……这羊到底还养不养?日子还咋过?于是身子连晃了好几晃,险些瘫倒。
彭燕赶紧扶住她,并解释:咳?咳?嫂子,着啥急嘛,听我给你说……告示贴在墙上,是首先吹吹风,看看你们这些养殖专业户有啥反应,做好思想准备,离执行还差一段时间呢!听到这个消息后,我也有点蒙圈,首先考虑到嫂子家的羊,该怎么养?也一时转不过来弯来……的确,咱山上的树都是七四五年大会战年代搞的,到现在快四十年了,最细的也有碗口粗,羊不可能啃这样的树,还有树下的杂草……可仔细又一琢磨,这么想不对呀,政府的每项政策出台,绝不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定下来的,而是经过多方论证和考量、从实践中得出的结果,许多地方水土流失和沙化严重,就是因为没提前做好预防……比如渔民休鱼,在没休鱼之前,恨不得把鱼籽都打捞上来,其结果咋着?鱼越捞越小,越小越捞,形成恶性循环,后果非常可怕……通过休鱼呢?鱼长起来了,渔民有鱼打、有钱赚,老百姓也吃上鱼了,走上良性循环的健康轨道。退耕还林、封山禁牧和渔民休鱼是一个道理,暂时损失了一点点,以后却能得到大回报,要有大局观念,把目光放远点嘛。当然了,任何一项政策的出台,都难免牵涉到个人利益,但这是统筹全局的大政策,不会因为你个人的不满,政策就朝令夕改、说变就变。况且,政府给你堵死一条不适合通行的羊肠小路,总会给你铺设一条宽敞的大路等待你去走。咱们的政府是处处为老百姓着想的政府,是人民的、为人民服务的政府。就你家的羊而言,不让登山,你可以考虑圈羊嘛,何必一条道走到黑?其实圈养也没什么不好,这样刘喜大哥还能干点别的,何必非把他捆得那么死、夫妻还老闹矛盾呢?
经彭燕这么一解释,翠云顿感茅塞顿开,心像开了两扇门,渐渐恢复了平静。于是又问了彭燕,参加下届村官选举,有进展没?彭燕说,有,退耕还林、封山禁牧的通知就是她在列席村委会的会上听到的,至于那告示是谁贴上墙的,她就不知晓了。翠云说,这营子养羊专业户就我自己,你也算半拉村委会的人,政策上有什么变动,提前给我打声招呼,我好有个思想准备。彭燕说那是必须的,有时表面看似坏事,其实是一件好事,比如你的羊就是这样。因此,羊的事你再仔细考虑考虑,或找人咨询咨询,究竟怎么着好?现在该着手操办办着了。
“好,我听燕儿的……你说不知咋回事,我就爱听燕儿说话,燕儿一张嘴,我就感到这心才舒坦呢,也痛快。你就是骂人,也比林会唱歌好听……呵呵……”
“嫂子那是捧我……”彭燕也笑了。
翠云又说,一想起过去的大会战啊,我这心就有股倒不出来的滋味,挖一个两米长、八十公分宽、八十公分深的淤林坑,大队才给三分工,年头稍一咧歪,每分工还合不上五分钱,大伙却都干得那么卖力。而这三分工呢?还不是给现钱,得由大队统一开工票,回到生产队秋天统一核算,哪像现在,动一锨土得先拿钱说话……唉,过去喽,满山遍野的树都成材喽,那茬人老的老死的死,像我这当年扎红领巾的红小兵,也快变成老太婆喽……
往外送彭燕时,刘喜正蹲在正房的窗下抽闷烟,见到二人,他笑眯眯站起,想必二人的话他全听见了。翠云一见又叫喊起来,你咋还不撒羊?还在这糗啥?刘喜深深吸了口气:“端人家碗,服人家管啊,我这就走……唉,终于有盼喽……”
“看把他给美的……德兴!”面对刘喜那得意的样子,翠云还是流露出夫妻间特有的嗔怪与讥笑,“离解放还差一段时间呢,站好最后一班岗吧……走,我帮你把羊赶上山,一会儿出趟门。”
彭燕起身回家,翠云帮刘喜去撒羊。
彭燕回去便把在嫂子家的事向丈夫做了汇报,林会也开心地笑了。凭心说,他也为刘喜目前的境遇感到惋惜。五尺五的汉子,干点啥不行,为啥整天赶着帮羊满山遍野瞎转悠呢!作为男人,你可以摆脱任何事物的纠缠,就是难以逃避女人的束缚与牢笼。但愿政府的政策不会有变,也许从此以后二人就不再闹了。
于是他赶在羊群前面站在大门口,待刘喜从门前路过时,他首先打招呼道,大哥撒羊了?刘喜说,啊,撒羊,不撒羊干啥。林会又说,春天雨水少,今年的羊不太好放,青草没长起来,干草又不吃,弄不好就得趴蛋。刘喜答,可不咋地,实在不行就得加点料。走在前面的翠云瞥了他好几眼:上嘴唇碰下嘴唇咋都好说,这么大群羊用你加呀?好好赶着,在山上多待一会啥都有了。
“哟,大哥那脸……”林会突然惊讶道。
“噢……你问这呀,这是夜来后晌不小心,下山被树枝刮了,还有这手,没啥事。”刘喜捋了把脸,趁势用手点了点翠云。
林会憋不住笑道,那你就应当带把刀,把那树给砍了,不然弄不好以后还伤人。刘喜说,先养它几天再说,如果它再伤人,不砍也得掰折它,坚决不惯着。
“对对对,这才叫男爷们儿,要不就不办,要办就办个利索,整天咋咋呼呼,咋也不能让树枝欺负着,即使不砍不掰,起码也得把它规矩成型,决不能让它横生枝节、到处蔓延,任意胡来……”
还没等刘喜再说,翠云猛地转身一指刘喜:我看你再敢瞎噜?孟良加焦赞,没一个好东西,碰上知音了哈?羊就送到这,自己上山吧,我回去收拾收拾还出门呢。
刘喜自己赶羊走了。
从家里出来的彭燕正好同翠云碰了个对面,彭燕让嫂子进屋坐,翠云说我还忙着,不坐了。彭燕说,看见没嫂子,这才几天的工夫,俩人都穿一条裤子了。老爷们儿这玩意,最虚伪,你打断他只胳膊,他宁肯在袖子里忍着也不吱声,一旦脸上少块皮儿就受不了,觉得很没面子,以后可别再干傻事了啊……要想不输给他们,咱姐儿俩也组成攻守同盟,治不了他们才怪呢,你没办法我教你几手,一个礼拜不搭理他,他就得给你下跪,一个月不搭理他,他就得上房急疯了。
翠云只能付之一笑,漂亮的女人都有这治人的杀手锏。她没有彭燕那动人的容貌,自然也就想不出那么多鬼点子。日子该怎么过?夫妻间该如何相处?自有她的想法和套路。她承认自己做得过了头,以后注意就是了。至于她的羊,关键时刻还得宁着头皮去见姜文玉,看他怎么说,只有他才能给她拿个好主意。顺便再到学校给儿子送点生活费。想到这,她带着这份愧疚,回去收拾收拾屋子,又把刘喜的行李从厢房搬回正房,锁上房门和大门,骑上自行车便上了村头的柏油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