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彭燕也在家里陪了他们好几天,她确实有点急。
撵吧?还不好意思张口,不撵吧?她真受不了,耽误自己的事不说,生怕处久生情,两个孩子闹出别的事来。于是暗骂辛汉田和孙秀华两口子,这叫什么人,光为了挣钱,孩子出来这么多天也不知找找或打电话问问。是啊,能够结交有钱人是大多数人求之不得的事,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像辛汉田两口子这样的人。因此,她把两个孩子看得紧紧的,始终没离开过她的视线。每晚睡觉,还特意把丈夫撵去和儿子住,她把辛颖留在身边。北方农村的大炕,这是最合理最稳妥的安排,有些事情还方便和小姑娘做进一步的了解与探讨。当问起她父母是否还有来往时,辛颖像个大人似的哼了一声道:那还断了。
“是啊……”彭燕笑了,又问,“你对这件事怎么看?”
“那还怎么看?既成事实的事,变又变不了,只能忍耐、适应、接受,我妈倒想重组个家庭,可男方一听说我爸爸,连面都不敢见就吓跑了……阿姨,您说,钱就那么可怕吗?反正我不信。”
“你现在还是学生,感觉不到钱可以主导一切、支配一切的能力,社会上不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嘛: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可能的,等你到我这个年龄什么都懂了。”
“我看我妈就是胆小怕事,生怕我爸断了她的月供,当初是你俩打下的天下,他敢;还有袁渊阿姨,家产有我和妹妹的份,也轮不到她来分红享受,她算老几啊……这没文化的人不但胆小怕事,入到事上还掰不清镊子,特心实,人家一唬弄她就上道、信以为真。”
“怎见得呢?”
“这不嘛,我爸和袁渊阿姨又给我生了个小弟弟,人家俩人还没看出咋着来,我妈倒笑得合不拢嘴了,高兴得一宿没合眼,声称辛家有接户口本的了,明显是重男轻女……也不知二人是怎么对她说的,三八两句话就把她唬弄走了,领着我妹妹进城给人家哄孩子去了,发贱,要让我才不干。”
“真的啊,这是啥时候的事?”彭燕腾地坐起。
“大概有两个多月了吧?”
“就把你自己扔到家里啦?”
“让我去我也不去,还得转学……”
“你一个人在家……不害怕吗?”
“那怕啥,晚上睡觉把大门和屋门一别,隔三差五或礼拜天回家看看,家里要吃有吃,要啥有啥,我那么多同学,找谁还给我作不了一宿伴儿。”
彭燕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你这妮子,胆儿可真大!这么说我家二军子……他可有好几个星期六晚上没回家,第二天早晨才坐班车回来的……莫非……”
“嗯……阿姨,除了他是个男的,其余全是女同学……”辛颖毫不避讳地说。
“这么说……你俩……住在一起啦?”彭燕嘴都不好使了。
“嗯……”姑娘的脸一红,诚实地点点头。
彭燕又咣当一下倒下去,老天爷啊,这真是作孽!哪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彭燕只觉得天旋地转,再也无力撑起身子。毫无疑问,辛颖的话坦诚而又真挚,大言不惭,还带有相当程度的孩子气,并未把这看做是多大的耻辱,而是理直气壮。
见状,姑娘抓住她的手使劲摇晃着,连喊阿姨?阿姨?您没事吧?我吓着您了……其实我和林二军是纯洁的,不像你们想象得那么肮脏与下流,否则,天底下所有的父母不都变成流氓了……
彭燕这才慢慢睁开眼睛:“你俩……是不是睡在一起了?”
“嗯……”姑娘又点点头。
“孩子,你这么理解不对,这不是纯洁……你们还小,正是长身体、学知识的好年龄,你们做了件错事,否则因此而耽误了学习,会毁掉你们的前程、遗憾终生的。”
“阿姨,我知道我们做了件不该做的错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世上又没有后悔药……您总不该让我去死吧……”
“不可,万万不可……”彭燕又腾地坐起,“你这次来就是想向阿姨挑明这事吗?”
“嗯……”
“二军子没强迫你吧?”
“没有,我们都是自愿的,我敢对天发誓……无论到什么时候,见到什么人,我都敢这么说,这么承认……”
“保证?”
“保证!”
“那就好;那么你想让阿姨替你做点什么?”
“阿姨,您知道大姨妈是谁吗?”
“不就是你母亲的大姐吗?”彭燕不加思索地答。
“不,是我们自身的大姨妈……”
“噢,那我知道……到底咋回事?”
“是这样的阿姨,本来那啥吧……大姨妈一向准时……可自从有了那次,大姨妈咋还突然开小差了呢,上个月还晃了我一下,这个月就干脆不露面了……这都快过一个月了,该来了?它咋还不来呢!我有点怕……就想问问您……我知道您是天底下最好的阿姨,问谁我都不放心,也包括我父母,只有问您……趁着暑假还没结束,抓紧把这事给解决了……今后我一定要好好学习……我的命就交给您啦……”
辛颖这才流出两行泪水。
彭燕把小姑娘紧紧揽在怀里:“唉,可怜的孩子……二军子这个挨千刀的……放心,阿姨这就是终点站,说给我就算说对了,这事只有天知地知和你知我知,别人谁都不让他们知道,也包括我家你叔……打死我都不会说出去!其实这事也好处理,睡觉吧啊,咱睡觉……”
在彭燕的宽慰下,二人手拉着手,又悄悄躺下去,彭燕关掉屋里的灯……
第二天吃过早饭,彭燕向那爷儿俩交代,她和姑娘进城办点事,可能要晚些时间回来,午饭你们自己做吃吧,别等她,于是二人坐上去城里的班车。
姑娘的事,她确定不了也解决不了,只能去妇产科医院做化验检查。而检查的结果令人恐慌,尿检呈阳性!好在她及时发现并道出自己的隐情,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也许受西方某些文化的影响,不知从何时起,人们对两性的看法不像以前那么认真了。医院对前来做人流的单身女子也开始持包容态度,从不刨根问底或追问男方是谁,要是过去不刁难死你才怪呢。大夫只是用怪异的目光瞥了她一眼,问一直陪在她身旁的彭燕,你俩是什么关系?彭燕说这是我闺女。大夫惋惜地歪了下头,批评彭燕道,现在的孩子啊,把持不住自己也就罢了,起码也得学会保护自己,你这妈是怎么当的,受这份罪值得吗?说着便把辛颖领进手术室。一个小时以后,进去时是满带羞愧、粉嘟嘟一张好看健康的脸庞,出来时却变得蜡黄憔悴了,像是久病脱水。彭燕赶紧上前扶住姑娘的肩胛,低声问疼吗?姑娘摇了摇头小声道,做时候疼,做完就不疼了……阿姨,不碍事的,就当我得了一场重感冒……
也不知大夫听没听清二人的嘀咕,又叮嘱道,小姑娘挺坚强,胎儿还没成型……那也不中,大小这也是个手术呢,多少都伤点元气,千万要注意啊,别受风着凉,回去后增加点营养。说着把二人领进她的办公室,开了些药,不用住院,回家养几天吧。
二人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看着身体虚弱的姑娘,彭燕心如刀绞。她没马上领辛颖回家,而是去了商场。见辛颖还穿着凉鞋和裙子,于是给她买了双最好的运动鞋和一条春秋裤穿在身上,二人又到抻面馆儿吃了碗热乎的牛肉抻面才去坐班车。回到家里时,午饭已过,林会不在家,只有二军子一人坐在屋里看电视。彭燕问儿子,你爸呢?儿子答,被人约走了,不知上哪喝酒去了。
“噢,你吃饭了吗?”
“没人给我做我吃啥……您俩干啥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等一会儿我告诉你……丫头,来,上炕躺这歇歇,这几天就在阿姨这老实待着,哪也不能去,想吃啥给姨说一声,姨给你做。”
彭燕说着,上炕给姑娘铺上褥子,抻过枕头,辛颖听话地躺下。彭燕又伸手摸摸姑娘的脑门儿,甭看外面天挺热,脑门儿被风一吹却是凉的,要是出身透汗就更好了,于是又把姑娘的外衣给她搭在身上。这无微不至的关怀与照顾,倒使二军子感到好笑;早晨出门还好好的,这是怎么啦?于是他问了句。母亲说感冒,便给搪塞过去了。二军子又笑道,看娇惯的哟,一个小小的感冒怕啥,知道的是得感冒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的女人坐月子呢……话说出口了,他也后悔了,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但从母亲的表情上看,这绝非感冒那么简单!
“你以为呢?”彭燕斜了儿子一眼,又对姑娘,“丫头安心在这躺着啊,二军子,跟我到这屋来一趟。”
二军子跟着母亲去了自己屋。彭燕始终铁青着脸,进屋后回手别上屋门。还没等儿子再张嘴问话,没容分说左右开弓就是俩嘴巴,接着拳头巴掌窝心脚,一股脑朝儿子袭来,二军子被打傻了,抱着头一面躲闪,一面杀猪般的嚎叫求饶,连问您这是干啥,为啥打我?一直打累了,再也打不动了,彭燕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地低声骂道:你个小瘪犊子,瞅你把人姑娘糟蹋成啥样子了,你以为是感冒那么简单的事吗?感冒能是那样吗?姑娘怀孕了你知不知道?是不是你干的?幸亏人闺女懂事,及时发现并把这事说给了我,不然再挺几个月瞒不住咋着?一旦被她爹妈知道,不要了你的小命儿才怪呢!我一直宠着你,惯着你,没想到宠出个流氓、惯了个祸害,真是惯子如杀子啊……人家闺女始终没说你一句坏话,一口咬定你们是自愿的,一旦她嘴一歪说是被你强迫的,你还能待在家里吗?干脆进去吧你!
二军子这才彻底明白挨打的原因,但也不否认,于是努了努嘴道,我俩都对天发过誓了,一旦出了问题,咋回事就咋回事,谁也不能灭良心……
“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把发誓当屁放的人多了,谁又没钻谁心看看,即便有证据,滚供不认账的人到处都是!”
“那是你们大人,我们干不出那种事来……再者说,我俩就一捏子大个人,好奇嘛,谁知玩儿大差了呢……这扯不扯……”
“甲壳虫小,还没指甲盖儿大,照样能生出小虫来;芝麻粒儿小,该成熟还成熟,西瓜大,该不熟还不熟……这与大小有关系吗?”
“我说不过您,反正事发了,您看着办吧,打累了歇歇再接着打也行,反正这事您不能说给我爸,更不能让辛颖的父母知道。”
“你是看我打不动你是吧?这事我还非说给你爸不可!”
“那您就说,让他一顿砸吧死我算啦,您俩还省心啦,我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啦……我爸那虎啦吧唧的……”
“唉,真让你气死,这事要传出去,我还竞选村长呢?狗屁!先把自己的孩子教育好了再说吧,还想领导一个村的村民发家致富,不把大伙带沟去就算不错了,配吗?还不得被大伙笑掉大牙啊……”
“全怪我,是儿子不争气,耽误您的前程了……”
“咚咚咚!”
有人敲响了房门,彭燕开门,辛颖站在门口。彭燕问你咋过来了?快回那屋躺着去!
辛颖说,没事的阿姨,这点小感冒过两天就好,只要我好了,谁也不能把您咋着……
说这话时,也没忘记挤眉弄眼、朝二军子做鬼脸,然后离去。彭燕向门口瞥了一眼低声骂道,你们这些孩子,我真琢磨不透,究竟是缺心眼儿还是不在乎呢?说她缺心眼吧?她学习还那么好,当着班干部;说她不在乎吧?她还知道后悔、着急哭……定性的二半吊子!总而言之一句话,今后你们都互相疏远点,在没成年、没结婚成家之前,谁都不许碰谁;特别是你,不许碰这丫头一指头听见没?
“听见了。”
一直在林会家待到暑假快要结束,辛颖的体力恢复了,并且比以前更加丰满好看、变得像个大姑娘。辛汉田两口子这才想起农村老家还丢下这么个女儿,因此开车跑了好多处,最终在林会家把闺女找到了。车停在大门外,从车上下来除大女儿在外的全部一家五口人。孙秀华怀里抱着袁渊产下的那个不足百天的婴儿,辛汉田进院便喊女儿的名字,你是在这吗?彭燕拉着辛颖的手,一家人迎出门外。见到女儿,辛汉田埋怨道,这妮子,家里的电话也不接,手机还关机,竟然躲到这来了,我给你买的手机呢?闺女说,学生不让玩手机,在书包里放着呢,有老多天没充电了。辛汉田说,放假用一用总还可以吧,让我这个找。彭燕说,大哥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就没想给我打个电话?我可是丫头的干妈。辛汉田一拍脑门儿道,这一天接触的烂人破事太多,把那几句话的结盟早就忘到脑后了,丫头没少给你添了麻烦吧?待够没?没待够寒假再来,快开学了,该回家准备上学啦!彭燕问这就走吗?辛汉田说这就走,我公司一大摊子事还忙着呢。
“既然来了,吃顿饭再走呗,哪大差一顿饭的时间。”彭燕说着,接过孙秀华怀里的婴儿,“这大胖小子,真稀罕人,辛哥儿女双全,我这恭贺您了。”
辛汉田咧嘴一笑。
孙秀华朝丈夫递了个眼神:“要走你们俩走,我们娘儿四个留这吃饭,饭后让袁渊开车来接我们回去。”
“你是领导,内务上的事全你说了算。”
辛汉田笑着,袁渊拉上他走了。
彭燕说孙秀华,孙姐行啊,说话挺有地位的。孙秀华说,凑乎着闹吧,谁是老大不知道?
是啊,她和袁渊的地位关系,就好比皇后和妃子,在皇帝那里,妃子得到的仅是皇帝的肉体,而皇后得到的却是权贵地位和灵魂。妃子再得宠,不过是皇帝的一个宠物,见到皇后不言自畏、倒地膜拜、得尊称一声姐,哪有她的参政权和决策权?皇后则是说一不二、掌控整个后宫的人。孙秀华终于站稳自己的位置,不再委屈了,每日里除了花钱购物哄孩子、发泄自己,么事没有,这又何乐而不为?那二人呢,一头扎在公司里,家务事根本用不着插手,这样的家庭也算和谐美满吧!
饭间,彭燕还得知,辛汉田已把女儿的转学手续办好了,下学期辛颖就可以进城去上学。这件事让她如释重负,终于甩掉儿子和姑娘的沉重包袱,放开手脚参加她的村官选举了。
送走孙秀华和她的三个孩子,第二天彭燕又接到乡组织部门打来的电话,这是条出乎意料的特大喜讯:他们村的下届领导班子不用村民投票选举了,乡里暂时任命她为代理村长,到时候走马上任就可以了,其它事宜干一段再说,努力吧!
理由是,在评审过程中,那么多候选人竟没有一个敢在领导面前坦诚讲真话,唯有她;为了博得领导的信任与好感,大部分人讲的全是些冠冕堂皇的场面话,这已形成习惯,领导非常厌烦那些光说不做的人。同时,也给那些花钱拉选票的人敲响了警钟,我们的党是人民的政党,干部是为人民服务的,以任何形式的花钱拉选票当选、都属卖官鬻爵的腐败作弊行为,必须取缔或作废。这就等于花钱拉选票的人美梦破灭,钱白送了……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乡政府这招可以用“稳准狠”三字去形容。消息一传出,村民们拍手称快。总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再让你们搞那些歪门邪道?该!
彭燕却名声大振,这可是自建国以来本村唯一的女村官。许多人前来祝贺,翠云也来了,还带来一份她和刘喜商量写好的申请,内容是:随着她的养殖业不断扩大,现有的羊舍根本不够用,大热的天羊都挤出痱子来了,村里能否批给她几分地,她再盖几间羊舍。
彭燕瞅着嫂子得体地一笑,您这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但那是她上任以后的事,先把申请放我这吧。翠云笑得咯咯山响:朝中有人好做官,厨房有人好吃饭,这要是求别人,不搭条羊腿起码也得搬两箱啤酒,燕儿这就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