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夏娃
“小赵这不是生完孩子已经快半年了嘛。竟然还没有断奶，上下午都要离开一个小时。我让她把挤奶时间都弄到上午，她偏不听，在实验中间偷偷跑出来了。这个实验要持续800小时，中间不能离人。项目组人人都要轮班值守，怎么就你偷偷出来摸鱼，你对得起公司给你开这么高的工资吗？”
“本来要接我班的人没来……”
小赵抽泣着说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工打断，“那不是因为他昨天加班替你改bug吗？他就有义务帮你擦屁股吗？”
“等等。研究中心就找不到一个人能够在她不方便的时候帮下忙吗？而且研究中心一年的产值连两亿都不到，哪来的几十亿上百亿的损失。”
研究中心的项目与总部开发部门的项目相互分割，为的是让研究中心不受短期的收益所影响，专注研发有前瞻性的项目，所以总部也不用经济指标来考核研究中心的收益，这是公司的战略需要。
徐工大概没想到程佳静会反驳自己，愣了片刻，沉下声音来说道：“项目的收益不能只看现在，也要看未来潜在市场的容量。就像看人不能只看现在做了多少工作，还要看他未来能够为公司产生多少价值。我这个人从来就事论事，一视同仁。我说她是因为她的工作没有做好，她没做的工作最后都要别人做，她却没有一点愧疚之情，我作为上司，因为组织里有这样的人感到羞耻。”
“你确实应该羞耻，但她没必要愧疚。你给哺乳期的妈妈安排根本做不完的工作，却摆出了一副施恩与人的样子，你这么做只是为了让她知难而退。”
苏郁晃过神来，发现这番话语已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了，可能她一直在找一个机会，为她和小赵这样位置的人说。
徐工眉毛一挑，眼底的寒气外露，心中暗说我骂不了皇太女我还骂不了你。
“你是谁？明明是一天工作都没做过，朝我们公司要钱才能读大学的小姑娘！竟然敢随便评价我们的管理模式！在我们小时候，女孩都跟我们一样扛钢轨，下雪地，捡麦子，一点也不搞差别对待。要是想获得尊重就跟我们干一样的活儿！凭什么让我们工作养你们这些蛀虫，你们应该跪下来感激我们开发出了这么赚钱的项目，才能让你们休这么长时间产假还领这么高的工资。”
“徐工！”
程佳静的音调第一次升高，苏郁从来没见过程佳静的声音大到这种程度，她的双手也抓紧裙摆，好像极力在克制，她深深吸入一口气，等到把肺部的空气全都呼了出去，才恢复了平常的语调。
“今天来的所有学生都是柒玖陆柒的客人，我们公司确实为了表彰他们优异的学习成绩给他们提供了一笔奖学金，但这并不代表我们用这笔钱买了他们的人格。我真为你的行为而感到羞愧，你把别人当成牛马，既不尊重别人也不尊重你自己。”
程佳静扶着还在啜泣的小赵回到了她的实验室，三人无言地站在楼梯间等电梯。小赵经历的一切，苏郁都经历过，而程佳静和程安冬却是第一次赤裸地看到自己未来可能遭受的差别对待，没有人敢说自己绝不会受影响。
程安冬叹了一口气，“我以为你会像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记下他的名字，告诉他明天不用来了。”
“我只是个学生，就算是董事长的女儿也不能插手公司经营。如果我以后有了股份成了董事，想解雇一个员工，也要提前一个月告知他，提好赔偿的金额，像他这种开发保密项目的人，还要跟他签好保密协议，提好竞业禁止的条件，提前找好接手他的人。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是通知公司的妇联和工会，让他们尽量说服徐工这样的老古板，也多关心一下小赵这样的新手妈妈，至少不要让男上司随便冲进母婴室。”
“听起来就好麻烦。”
程安冬肚子里哪里这么多弯弯绕绕，听的她直挠头发。
“好想像武侠小说里的主人公一样，说一句‘跟这种败类讲什么江湖道义’，直接让他消失。”程安冬想想，他也没到该被人道毁灭的程度，又补充道：“至少让他消失在职场里。”
苏郁也忍不住发出感叹，“人生哪有那么多痛快事。”
人生的事大多想密密麻麻的绳结乱成一团，想要从中理出了头绪却往往被更多更乱的绳结卷成一团。
“我现在确实只能做到这些，但是我保证，如果有一天我处于管理者的位置上，无论有多少利益的诱惑，我也不会牺牲一个弱者。”
程佳静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语调很平和，一点热血的感觉都没有，但苏郁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程佳静领着苏郁和程安冬到了最上层，三人出了电梯，白色的灯光亮得人眼晕，转弯时三人面对一条异常狭长的走廊，一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到嘀嗒嘀嗒机器运行的声音，再有就是她们的脚步声。
两排都是大于200平的大房间，透过落地窗能看到里面摆放的成排的服务器，中间零星有几台电脑。和实验室相比，这里更像是机房。
刚才还说看不懂的程安冬，对所见的一切都感觉稀奇，她跑到实验室里，对着时不时闪着蓝灯的服务器来回打量。
“这就是夏娃。”
程佳静的声音不含任何色彩。苏郁看着这些机器却感觉一阵阵晕眩，她虽然从事了多年研发工作，但做的是产品的集成，对算法开发她是一窍不通，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停下面前的机器。就算她知道方法，她明知夏娃项目是程父为了留住程佳静意识所做的最后努力，她还能剥夺吗？如果她失去了一一，她知道能够有一项技术永远留下一一的意识，她绝对要试一试。
可这些都是建立在程佳静会死的基础上。如果程佳静顺顺利利的成长，夏娃项目最大的可能是向满足居家娱乐的虚拟现实发展。毕竟留住逝去之人的意识再找躯壳来借尸还魂的设想，实在突破了一般人伦理能够接受的范围。至少在2023年大多数人还没有办法接受，柒玖陆柒作为一家商业公司，没有必要为了做这样的事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