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3.地下室里的蘑菇
“心情有稍微缓和一些吗？”爽世张开双臂，那是个要抱抱的姿势。
素世非常顺从地倒在了姐姐的胸膛里，目光触及到丝绸衬衣下柔软如春天山脊的曲线，索性就闭上了眼睛，乖巧的像是只躲在主人怀抱里的猫儿。
在长崎爽世的心里，一直对妹妹都抱有某种愧疚感，尤其是在分家以后，两人的家境渐行渐远产生巨大的落差，爽世一度担心妹妹会因此疏远自己。
所以她总是变着法的对妹妹好，比如素世用的贝斯绝对不是全新的，而是爽世给她的礼物，被表态拒绝就说这是自己以前用过的那把，作为MyGo送给后辈的纪念，诸如此类的方式和理由。
以前爽世就是可靠温柔的姐姐，如今依然是，对妹妹的烦恼，她会永远敞开自家的大门，不论什么时候。
“我会亲手了结这件事的。”仿佛下定了什么沉重的决心，素世的脸庞如钢铁般坚毅，“就算打断瑶的腿，把她从飞机上拽下来，我也要做。”
真是似曾相识的话语，命运就是这样充满捉弄恶趣味的东西，当年自己说过的话，在几年后又变成了妹妹的誓言，爽世忽然有些想要感慨。
“嗯，加油。”
但她只是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柔声地说着加把劲，所谓长大就是在不断的迷失中前进，MyGo的诞生和发展便是如此。
作为这支饱经风霜的乐队一员，爽世觉得自己并不需要费心做的太多，只要静静地看着就好。
毕竟，妹妹是和自己一样的人啊，缺乏安全感的人会自己找到属于自己的避风港。
黑色大伞在雨幕中移动得格外轻快，高帮靴踏过积水，溅开飞扬的珠花，棕色的发梢在无意间飘起了好看的弧度。
有了明确的想法和要做的事，心情便不再那么糟糕，Sora乐队有且只有素世自己才能挽回，她如此坚信着。
队伍里的其他人都是不怎么可靠的性格，如果不赶快的话，瑶就真的会登上回国的飞机，素世没有太多时间可以浪费，得赶快。
在天幕完全黑下来以前，素世终于抵达了那个藏在高楼大厦后的老旧公寓楼。
这是个很有些年头的独栋四层楼，完全的清水泥配置没有任何过多的装饰，说不清的年份让没有保护的外层也显得有些褪色斑驳。
一层楼没有住户，被用作停车棚，停着一整排的自行车。可它反而还有个地下室，就紧挨着停车棚旁边，可以想象下暴雨的时候积水很容易在那里泛滥，狭小的排水口是不够用的。
用瑶的话来评价，这地方就是所谓大道至简的陋室，哪一天要是台风来袭，豪雨横流，住在这的人铁定得淹死。
好处当然是很便宜，它的价格是楼上那些独户的一半不到。
踩着潮湿铁质楼梯，小心翼翼地捏着锈蚀的扶手向下，每走一步那些年久失修的钢铁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响声，感觉就像什么报警器一样，任何人从这里经过都避免不了这样的噪音，也就不用担心什么夜袭偷盗的不法分子。
入户门前果然和瑶的评价一样，因为今日的大雨，并不高的门槛已经完全被积水吞没，里面的人只要敢开门，就能体会到猛龙过江的感觉。
这种时候前来叨扰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但素世还是坚定的按下了门铃，清扫积水和放走瑶之间，她还是选择照看好后者。
“神様なんてこれっぽっちも信じてないくせに
明明我从未相信过世上有神明
うるさいんだよほっといてくれよ
闭上嘴啊别管我了”
用这样的摇滚乐来当做门铃，歌词毫无疑问从某种程度上表明了主人的性格，就像她大声呐喊出的心声一般，是在告诉访客不要来烦我。
但素世怎么可能会在这种时候退缩，一连按下好几次的门铃反复播放着这段调子，足足一分多钟后，门上的猫眼才被人打开，里面露出一双猥琐的眼睛来。
因为连普通的猫眼都装不起，所以那个根本就是个单向伪装的玻璃孔，被摘去以后，素世直接就和那个眼神对上了。
“和叶，快开门，我有事要和你说。”
素世一反常态的态度强硬，天音说她欺软怕硬确实有道理的，如果说Sora乐队里的五个人也存在食物链，那么素世肯定是中层阶级，而位于底层的就是这个地下住所的主人，雨宫和叶。
“现在开门……家里会进水的。”和叶的声音听上去格外低沉，就像什么人的自言自语，在暴雨坠落在铁质阶梯上的合奏曲中，不认真听的话就很容易会忽略掉。
“你一开门我就会马上进去，也会帮你打扫，所以先让我进去再说。”
犹豫了几秒钟，门里传来咔嗒一声轻响，素世掰开很小的一个入口收伞侧身挤了进去，马上反手关门，动作已经极快，但还是有成片的浑浊积水涌了进来，在玄关前弥散开来。
好在玄关和内室还有一层台阶，打扫起来并不麻烦，只是放在那里的几双鞋子稍微有点遭殃。
淡淡的霉味扑面而来，毕竟是地下室，纵然已经努力打了天井好让阳光在白日里可以普照，面临大雨还是很容易被轻松吞噬。
当然这也有主人的因素，站在玄关台阶上的雨宫和叶绝对不是那种会受欢迎的女生，厚重的额发完全盖过了眼睛，只有隐约可见的目光在发丝后面闪动，而且还不敢直视素世。
长到能盖过臀部的头发完全不加修饰如同清水流转，曾被瑶半开玩笑的说，上厕所的时候一定要记得扎起来，否则下场绝对会很糟糕。
再加上那身灰色的，土到妈妈桑都不会穿的运动衫，感觉就像是从昭和时代穿越过来的女生，生活在新世纪的时尚东京。
阴沉，死宅，社恐，可这样的人偏偏能成为Sora乐队的主唱……说出去大概都没人会信。
最开始瑶带着和叶出现，向大家宣布这就是以后乐队主唱的时候，每个人看她的目光都相当不信任。
纵使后来都因为和叶的唱功折服，私底下相处的时候还是会本能地觉得，和叶大概是被瑶诱拐过来的，只是因为太过社恐所以说不出拒绝的话，所以只好呆在乐队里。
毕竟，在四个潮流JK之间夹着这么一号人物，谁都会对她多看两眼。
大家一起出门的时候最受瞩目的绝对不是瑶，而是在大夏天因为害怕露出双腿胳膊这种理由，穿着长袖结果热到晕厥过去的和叶。
在外人眼里雨宫和叶绝对是个不讨喜的人物，好在Sora还是给了她一个很好的避风港，在这里她不仅是主唱，也是作词，这得益于和叶的副业——她是个轻小说作家。
倒不能说是畅销，但也并非没有人看，总之就是那种夹在中间不上不下，得不到动画化，又有一些铁粉，能有一定收入维持自己生活的月光族，所以就算退学了也没关系。
自食其力，活着就算成功的人生没有谁可以批评，瑶是这么说的。
没人知道这么一朵阴郁的奇葩主唱是怎么被瑶发掘出来的，总之和叶是被所有人都认同的Sora主唱，就算瑶不出现以后和叶也不来了，素世也从来没否定过她。
“请……请进，先不打扫也没关系，你离开的时候还会再弄一次的……”
分明自己才是这个家的主人，和叶却躲在墙角一侧拉拢着脑袋，像是犯了错正在挨训斥的学生。
“你这样会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犯罪者的，为什么这么久了，一旦瑶不在你就会变成原本的样子呢？她在的时候你就可以好好跟我们说话。”
不是第一次来了，即使没有开灯素世也走的十分娴熟，轻巧地绕过那些分不清楚是垃圾还是家具的东西，这地方简直是一座废墟。
如果有哪个男生进来了，肯定会高兴的大喊嗨兄弟们，我们应该在这个宝地来一场真人CS！
哦……瑶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这么说的，总之是一脸兴奋。
“因为瑶……是天使，和其他人不一样。”和叶低声嘟哝。
“按照你的说法，那我们都是恶魔。”
大概是整天写文，把自己也给绕进去了，有时候和叶会说出很没有逻辑的用语，什么喷洒的鲜血啦，象征死亡的天使啦，一袋米要扛几楼啦之类的。
大家都没法理解她的话，只有瑶能听懂，会摆出很奇怪的站姿单手抱胸，右手指着自己的额头，脸上冒出奇怪的线来配合和叶。
每到这时候和叶就仿佛遇到了自己的知音一般，双眼里有星辰大海在闪烁，高声大喊瑶就是我的天使，和平日里的沉郁系判若两人。
“瑶今天来练习室了。”开灯以后素世坐在某个箱子上开门见山，因为这屋子里根本就没沙发。
单单是这么一句简单的消息，就能让和叶心脏狂跳，一直低着的脑袋终于肯抬起来了，眼睛里跳动着小鹿般的欣喜。
这种表情素世不是第一次见到，月之森是个女子学园，但总会有怀梦的少女去和外校的男生谈恋爱，她们在闲聊时说起自己的男朋友来，就是这样的神情。
罪恶感顿时充塞着素世的大脑，总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会让自己成为遗臭万年的恶人。
“和叶你在瑶不出现以后，就不来和我们一起练习了，是因为没有瑶你就没办法在Sora里呆下去吗？”素世换了个说法，放弃自己原本就打算说的真相。
“是这样没错……”
大概是觉得当着素世的面说这样的话，会有点对不起队友，和叶又补上一句。
“我……其实无所谓是乐队还是别的什么，只要能和瑶在一起就很开心了，那样我什么都愿意做。”
果然是这样，以前素世就一直有种感觉，唯有瑶在的时候和叶才能唱好歌，瑶不在了和叶索性就不来，是因为知道自己没办法好好唱出声，与其被质疑，还不如就那样直接逃走。
这样的回答再糟糕不过，简直就是和瑶绑定在一起了，偏偏瑶现在没办法回来，五个人的乐队一下子就只剩下两个人，素世现在甚至还不清楚夕雨那边是什么想法。
“瑶……今天来说她要退出乐队，让我们不要再联系她，还有，她打算在近期就回国。”素世小心翼翼地说着，仔细观察着和叶的脸色。
和叶如被踩到尾巴的小动物那样，惊恐地看着素世，这种消息对她来说好比是地雷。
她腾地站了起来，往入户门狂奔了几步，又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脚步转身看着素世。
“瑶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像是抱着一线希望的询问，又像是不愿意认可这样的事实，总是缠着瑶的和叶当然清楚瑶是什么样的人，做事向来果决。
“我想是的。”素世轻声说。
有那么一瞬间，素世认为和叶会就这样狂奔出去，那是她的天使，她不会轻易放走瑶。
可和叶就那么退了回来，把自己扔在堆在一起的几个箱子里，箱子上面写着的芒果字眼被她的体重给压扁了，她的脸色那么苍白，透着一股疲倦。
“你不打算去把瑶找回来吗？”素世问。
“没用的，她决定要做的事情，就不会在乎其他人怎么想，一直都是这样。”
“就这样简单的放弃了？”
“就算找到她，又能怎么样呢？会被她讨厌的吧……”和叶缓缓地蜷缩起来，拉过一个芒果箱子盖住自己的脑袋，抱紧自己的膝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要是听到瑶让我滚之类的话，我会活不下去的，失去她……总好过要被她骂。”
素世心说你还真是很在乎瑶啊，简直就是在把瑶当不食烟火的偶像在看待，活像个狂热粉，得知偶像恋爱就要哭着闹着死去活来。
她不喜欢和叶话里的那种无力感，连争取一下的心都没有，既然都一样不希望瑶离开，为什么要放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