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以武犯禁
人死后,魂魄将脱离肉身,游荡至地府,等待发落。只有少数执念极深的冤魂,会滞留在阳间,久久不愿离去。
还有一部分去不了地府的鬼魂,是外物所迫:
白鸣一把抓住那从身体里脱离出的魂魄,硬是把那小和尚的灵魂给拽了住。
“你是……白天的那什么蔻丝的施主……”鬼魂被扼住了身体,扭过头来见白鸣正望着自己:“我这是……”
“死了。”
“那我又如何能与施主交流?莫非这世上真有来世?”
白鸣撇了撇嘴:“你身为和尚,却连自己信的那一套都不敢肯定。”
“身处乱世,投身于佛门,并非全是出于信仰。亦有可能是如我这般,生活所迫。”崔胡的鬼魂突然惶恐地将手合起:“佛祖教诫我等弟子要诚实,还望佛祖不要怪罪。”
“算了吧,不是一个部门的,你现在归我们地府管。”
“地府?”崔胡愣了。
“重新介绍一下,无常白鸣,地府阴差。”
“那施……鬼爷,您又为何要阻拦我去投胎?”
“我有话要问你。”白鸣指了指远处的山坡:“这李桃,与你是何关系?”
“回鬼爷,是……青梅竹马。”
“那你可知她因何而死?”
崔胡低下头,似乎不愿面对这件事。
“吾乃地府无常,专司善恶赏罚。若有不公,诉与吾听,吾自当为你做主。”白鸣将手放在崔胡的肩上:“但若是欺瞒鬼差,十八层地狱有你雅座一位。”
在他的连哄带骗下,崔胡终于鼓足了勇气:“是释明方丈所害。”
“就那个老秃驴?”
“是。”
“出家人慈悲为怀,这又是为何?”
“佛门是罪恶的遮羞布。他借着方丈的身份,大肆勒索百姓,奸淫民女。小桃儿便是被他……”
崔胡的声音几近哽咽,再往后的话他没有说出口。
白鸣心里难受,嘴上却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没关系。如今他已被我烧死在寺中,而他的帮凶也已被我除掉。我已无所牵挂,就是鬼爷要将我投入炼狱油锅,我也无悔。”
这……白鸣想起那释明秃驴被自己从火海中救出,不由得一阵后悔。
“你说的帮凶,可是那樵夫林小斐?”
“正是。”崔胡语气愤恨:“他受释明指使,将小桃儿灭口在这山中。之后居然还敢假惺惺地来寺中请求佛祖宽恕,当真令人作呕。”
白鸣想起那樵夫泣涕横流的脸,心中不由得有些触动。
“苦命之人寻不得其源,到头来便只得互相为难。”他叹了口气:“我没事了。”
说罢,他便打开自己的典魂簿。崔胡的魂魄被吸进去前,向他拱手作了个揖。
【崔胡,男,21岁。职业:僧侣。死因:自杀。】
他作为鬼差,本身没资格干涉阳间的生死——
但那秃驴既然是他所救,再送他一程,也不算徇私吧?
这般想着,他便重新来到了刚刚的小河旁。
晕倒在河边的人此时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小串歪歪扭扭的脚印。
白鸣心里一惊,连忙顺着脚印的方向追过去。
那释明秃驴刚刚吃了他一拳,量他也跑不远。
顺着小河一路向下,在一片平房旁,他看到了靠在一棵树旁歇息的释明。
释明见了他,慌忙起身:“你……你……”
“我怎么了?”
“我可是得道高僧!你杀我,官家可是要问责于你!”
“方丈德高望重,刚刚是我失礼了。”白鸣似笑非笑:“我有一事不明,还请方丈开解。”
释明长舒一口气。他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法袍,重新在树下盘腿坐好。
“你有何事?”
白鸣也盘腿坐在他对面。
“这樵夫林小斐之死,颇有蹊跷。若是大师您为民除害,我倒也放下心来;可在山中被他所害那民女,却是无论如何与他扯不上关系。这是为何?”
“哼。”释明狂妄地挑了挑眉:“这世间百态,单凭一个‘钱’字,便能全部概括了!”
“此话怎讲?”
“我实话告诉你:那樵夫是受我雇佣。”
“哦?”
“这林姓樵夫,平日砍些木柴送到寺中换些银子以供日常。我见他可怜,便赠予他五两白银,替我去把那妖女除掉。”
“原来如此。我平日里与那林樵夫素有些交情,此人胆小如鼠,又如何肯替您平妖?”
“他自然是不肯!猥琐胆小,难成大事。本僧便帮了他一把:此人每次上山伐柴前,都要先灌上一瓶酒壮胆。我趁他那天酒意正浓,便提前将那妖女捆在树上。待到他上山时,只消手起斧落——”
“那下贱的女人,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竟敢以报官威胁本僧。如今曝尸荒野,便是她的下场。”释明的鼻孔里喷出一口气:“这种小地方,我就是天!”
“那您为何又要将这林樵夫灭口?”
“事已办成,那樵夫却狮子大开口,直接坐地起价,要了五两之后又是十两,没完没了!让他拿住了本僧,我这寺之后要变成他的了!”
事情已经了然了。
白鸣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起身握紧了拳头。
“你要干什么?”释明皱起眉头。
“送你上路。”
他身上冒起一阵阴气,就连眼睛都开始不自觉地发出青光。
“你不是人!”
“我不是人,那你又能算得上是人吗?”白鸣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挂着笑容一步一步地朝他靠近。
“有什么遗言吗?”
“你敢动我,官家必不会放过你!”
“咚!”
释明的身体摇摇晃晃地倒下,他遗言中的官家并没能护住他的太阳穴。
“官家。你还记得官家。”
白鸣从他身后的树上拽下一小片叶子,将自己手上的鲜血擦干净。
“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释明的灵魂从身体里飞出,灌注进了他的典魂簿里。
【释明,男,45岁。职业:僧侣。死因:——】
白鸣发现他杀了的人,居然没有死因。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
“下辈子选个好畜生,别再落在我手里了。”白鸣对着释明的尸体踢了一脚,把他踢到了河里。
天空已经开始泛白,农户们已经开始陆陆续续地走出家中参与到农作之中。
他身前的这户人家也不例外。一个中年妇人佝偻着身子,推开门走出来。
可她并没有带什么农具,而是在门口的树上系了一条细细的绳子。
系完绳子,她缓缓地转过身,被站在一旁的白鸣吓了一跳。
“抱歉,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没看到您。”
“您这是在做什么?”
“替我女儿祈福呀。”
“祈福?”
“我女儿前几日在山林里失踪,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可您这系的分明是白绳。”
“乱世生死,自有天定。我这是告诉她:若是她再投胎,可要投个好胎,莫要再到我这般的贫苦人家。”
说罢,那老太太便自顾自地回屋去了。
清晨的微风拂过桃树,树叶和花苞哗啦哗啦地响。桃树被系上那些细细的白绳,依然在风中摇曳着。
人面却不知何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