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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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七月流火

九月,开学季。

第三中学歆宸早有耳闻,传说历史上是所监狱,因此别名“第三监狱”,简称“三监”。

太阳起得很早,在闹钟响起前就已睁开睡眼,好奇地打量着黎明的世界。空气是微凉的,流光是婉转的,行人是若隐若现的。

歆宸换上一双雏菊图案的袜子。看来搬家似乎也不全是坏事,毕竟离学校只有一墙之隔。镜子前,一个女孩伸了个懒腰,扎着马尾。末了还不忘拿起两只青色的发卡,细心地戴在辫子的一左一右,以固定额角的刘海。好啦,笑一个。穿哪双鞋呢?就你了,小白。

到达教室。门是金属的,墙是白的,课桌是蓝的,黑板是绿的,窗户是透明的,粉笔是五颜六色的。

脊柱侧弯的好处就是逃军训,可还是要上学。歆宸望着窗外的日出,随意地找了个最靠近教室后门的位置。安静,而且可以观察到其他的同学。她是这样想的,身边同桌的椅子也一直空着。直到——

班主任姓郭,是教物理的。伟岸小满,一身暗黑。四十来岁的年纪,脸却将近五十了。简约的发型无疑增高了他的发际线,却未将眼睛里流转的平和与自信磨灭。唯有笑时的腼腆,与解题时的蹙眉,在无声地诉说着少年时代的盛世容颜。他让歆宸坐到第一排。

同桌是一个能第一时间知道全年级谁喜欢谁的女生。刚过下颔的头发,戴着眼镜,不笑的时候高冷得像个学霸。歆宸很快就和她聊到了一起。当然,是同桌先说的话。

“嗨,我叫……”

班里突然就炸开了。“吁”声,“喔”声,长的,短的,此起彼伏余音绕梁。歆宸回过头,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就在第三排,一个男生站在一个空座位旁,似乎在迟疑着什么。他把手中的饮料当酒,猛灌一口。然后——

“前三排都没座位了,你介意我坐你旁边吗?”声音还挺好听的。

起哄声高了八度。“我坐你旁边你介意吗?”他把手中的饮料喝干,又问了一遍。

“别问了坐吧!”几个女生在起哄,歆宸的同桌喊得最大声。如同得到默许一般,那个男生将空瓶子放在桌上,然后去拿自己的书包。歆宸这时才看到那个空座位旁边的人——是一个女生,正用两只手紧捂自己的脸和眼睛,手很是白皙。

“他是谁啊?”歆宸好奇地问同桌。

“他呀,穆雀茕!他军训时可有名了,我们都叫他‘雀茕哥’。他当时和教官打架……”

掌声如雷鸣一般,随着穆雀茕的落座在教室中回响,还夹杂着后排同学的叽叽喳喳。郭老师站在讲台前,也只是微微笑,不说话。

“军训你没来,所以你不知道。他就是个显眼包。我倒希望他能稳点儿,不要太急躁了。毕竟,你要知道,他同桌有男朋友了。”

歆宸这才意识到老师早已离开。真的假的?她心想。

“你知道那个传说吗?这所学校之前是所监狱。”

“嗯?”

“传说是真的。”同桌一脸云淡风轻。

“你注意到没,我们班主任总摆着一张厌世脸。”

歆宸看向窗外,天是蓝的,云是白的,太阳是耀眼的,树叶是摇晃的,蝉鸣是一阵一阵的。

物理课上——

“这题它咋算,咋算,咋算?”

“我——不会”

“唉你说这题你咋——不会,你咋——不会,你为——啥不会?”

“我就——不会。”

讲台上郭老师用他那独一无二的抑扬顿挫的声音讲着,讲台下的同学十个在解题,九个在学舌,八个在开小差,七个在打哈欠。歆宸右手托腮,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困意。

老郭的课讲的很好。可歆宸更喜欢历史,喜欢那些尽管逝去可却依旧鲜活的故事。历史老师刚走进教室,歆宸就听到几个女生轻轻地发出了“哇”的声音。“善课!”老师的声音里清脆中夹杂着几分稚嫩。与岁月洗涤无缘的脸庞,一双不食人间烟火的眼睛,总能让人联想到黑白银幕上涉世不深的纯真少年。他把“城邦”说成“城班”,把“分封”说成“分分”,可同学们对他的喜爱却并未因此减少。短暂的历史课,笔尖在书上一划就过去了。

正午,影子是短的,大地是热的。时间停止了流动,就像风停止了呼吸。灯是关的,窗帘是拉上的,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是沙沙的。

晚自习要上到九点半。由于刚开学,作业并不多,刚好可以写完。好困呀。小时候,如果到了这个点我还不睡觉,那妈妈就会捧着历史书坐在床边给我念。歆宸心里想着,奋笔疾书的手却没有停下。

窗外,夜是浓墨,霓虹灯是重彩,月亮是眼睛,星星是萤火虫,人与车是川流,远方是大海。

铃声还没响,后排的同学就站起了身。走读的人寥寥无几,大部分都飞奔向宿舍,余下背影在教学楼的灯光下渐行渐远。歆宸走出校门,然后小跑到母亲身边。她拉起母亲的手,摘下眼镜。夜晚模糊了起来,像是起了雾。汽车和行人变得虚无,道旁路灯的光却被拉长了,如同有了生命一般,在跳舞。天和地的界限也不甚分明了,人世间变成了一幅印象派画家的杰作。

“早点休息。”

“嗯。”

歆宸把眼镜放到床头柜上,关灯前还不忘定一个6:20的闹钟。

歆宸有两个闺蜜,一个是高婉媛,另一个是夏春秋。

报告厅里坐满了,还有站着的。有学生,也有老师。他们都在等待,等待学校里某知名人物的演讲——

“进入高中,你们都不是小孩子了。要放弃之前初中的坏习惯,每天要做到沉浸式学习。学校是用来学习的地方,所以不要想任何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夏春秋打了个呵欠。

“总有些同学,目中无人,狂妄自大。自己学到点皮毛,就自以为有多了不起了。考试前自己捧着个所谓的‘宝典’,作业不写,上课也不听。下去打听打听,凡是成绩好的同学,无不都是认真完成作业的,无不都是敬畏课堂的。想要成绩进步,必须首先百分之一百地相信自己的老师……”

“讲的真好。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教数学的吧?”高婉媛笑着看向身旁的歆宸。

“有很多同学,都说自己在学习上已经尽力了。在这里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条猎犬正在追逐一只兔子,兔子则用尽全力地逃命,最终成功逃脱。当它回到家里,别的兔子都问他:‘猎犬那么快,你是怎么逃脱的?’兔子回答:‘猎犬追我,是尽力而为,而我逃跑,则是竭尽全力。猎犬追不到我,回家后最多挨主人一顿骂。但我要是被追上,命就没了。’我们学习也是一样,要像那只兔子一样,竭尽全力……”

“唉,好困。”歆宸摘下眼镜,揉着眼睛。

“你们说累,你们是快七点钟到校,九点半放学。可是老师呢,他们比你们来得更早,他们喊累了吗?这个世界上总有人比你累,所以永远不要说,说自己累了……”

“晚上吃什么?”

“嗯你们打算去一楼还是二楼?”

“一楼?那里都是些又贵又难吃的黑暗料理。”

“如果是让我去吃二楼的蔬菜的话,那还不如给我点儿油和盐,让我去啃学校的绿化带!”

歆宸没控制住自己的笑,她想到了郭老师平日里那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可怜的老锅,这一把年纪了还不能养老。天天起得比生产队的驴早,干得比生产队的驴多,吃的比生产队的驴少。等一下,我不也跟他一样吗?

歆宸顿时就笑不出来了。“去二楼吧。在绿化带和黑暗料理之间,我宁愿选绿化带。”

“赞成!”

“加一!”

“以上就是本次我讲话的全部内容……”

后排位置靠门的同学都摩拳擦掌,蓄势待发。个别的已经站了起来,随时准备向食堂开拔。刹那间地动山摇,轰隆轰隆的声音回响,好像千军万马发起了冲锋。

“不要跑饭!不要跑饭!不要跑饭!”台上校长的声音有多歇斯底里,台下的同学跑的就有多快。

“我觉得历史老师好帅。”

“没错没错,特别是他的眼睛,还有他的脸,看起来好可爱。”

“你们平时看女团吗,韩国女团?”

“我看的!”

“嗯我也看!”

“三个人在后面慢慢地走,校长的怒火有多高,她们走的就有多慢。”

“嗯这事会有后续吗?”饭后回教室的路上,歆宸问道。

“什么事?”

“我甚至感觉校长有些可怜,就这么没面子地站在台上。”

“还记得我们的历史老师吗?说实话,我第一次看到他,就感觉……”

“感觉什么?”高婉媛与歆宸异口同声。

“就感觉,他看起来挺不聪明的样子,有点像网络上那些清澈愚蠢的大学生。”夏春秋极力地憋着笑。

歆宸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高婉媛则笑了出来,笑得很大声。

班里有些安静,确切地说,是寂静。

郭老师像一棵老松树一样立在讲台前,脸上的表情就像是到了下班时间却又被迫留下“自愿”加班的上班族。“这是咋回事儿?咋回事儿?咱反复强调了,不要跑饭,不要跑饭,不要跑饭。”一个饱含声韵美的开场白在空气中回荡开来。

“咱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你说,咱要是跑的时候摔了一跤,那咋办?再着说咱们食堂的饭菜也都是够吃的,咱走快走慢都是能吃到的。所以咱也没有跑饭的必要。”

“上次我就没有吃到。”前排的一个女生小声地说。

“对呀,我们当时也没吃到,菜都被抢光了!”几个前排的女生附和着。

“那咋会吃不到呢?嗯?咋……”

“啪!”“胡扯!你先吃了,每次都是你们老师先去吃了,你会吃不到?胡扯!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先是拍桌子的爆响,接着就是穆雀茕激昂的呐喊。

教室里的寂静瞬间就被点燃了。前排的女生纷纷宣泄自己没吃到菜的经历,一些则狠狠地吐槽学校食堂的饭菜有多难吃。后排的男生高喊着“就是就是”,脸上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几个老铁趁机挨到了一起,聊着与学习无关的话题。郭老师一脸的茫然无措,大脑宕着机。讲台下却在将着军,仿佛下一秒就会有纸团纸飞机之类的玩意儿在天花板下翩翩起舞。

“那,这,咱食堂也确实有进步的地方,需要改进。”郭老师如同扁扁的牙膏,半天才挤出一句话,脸上的微笑好似几百年前的蒙娜丽莎。

已经有个别同学拿起了笔,开始悄悄地写作业了。

“好了,咱不讲话了,自习了。不讲话了,自习了。”

看晚自习的是语文老师,姓栢,大眼睛,长睫毛,一袭红衣,脸上化着淡妆。离响铃还有5分钟,她就已经开始收拾东西了,一边收拾一边频频望向身后墙上的钟。还剩一分钟,她看着手机上的时间,脸上很是平静。铃响的同时,拎包走人,仿佛急着去参加一场婚礼。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哎呀受不了了!”“受不了了呀!”几个女生在排互相叫嚷着,嬉笑着,笑得很狂野。坐在歆宸后面的男生嘟哝着“睡得比生产队的驴晚,起得比生产队的驴早”。歆宸连笔带书地收拾东西,然后一路小跑,头也不回。

这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躺到床上,边月发来消息。两人围绕着学校与监狱的异同展开了激烈的研讨,最终因共识达成的意外轻易而不了了之。什么?你问我班里有没有帅哥?这……我不记得了。

“脊柱好点了没?”

“好多了呐!”

“月底去南京做手术,然后就彻底好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去南京,歆宸就开心地闭上了眼睛。生活真美好啊。虽是做手术,但却有一周的旅行时光,要在南京好好玩儿!

月亮变得愈发明亮,歆宸流着口水,似乎在梦里嘬着心爱的冰淇淋。